其实对于自己的身份会不会被发现,霍玉兰没有多么在意。
但是她比较在意的是牧引风显然已经通过庄飞,知道了她患有的病症。
这一刻霍玉兰忍不住去回忆,以往每一次她身边亲近的人知道了她的病症,都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和做法。
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喜欢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人。
没有一个正常人能接受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人。
虽然霍玉兰从不认为自己的病症有什么危害,但她对他们来说,就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
他们总是战战兢兢猜疑不断,甚至会……在她发病之前,先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来未雨绸缪。
试探、漠视、疏远,打压、拘禁,甚至是试图精神驯化,逼着她吃药或者做出改变。
他们因为病症,不再相信她的感情。
正常人尚且如此,更遑论牧引风不是一个正常人。
他本身就是个需要药物来维持理智的精神疾病患者。
霍玉兰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突然间笑了。
一个精神不稳定,安全感极其薄弱,甚至拥有超乎正常人的控制和占有欲的人,要怎么能接受呢?
她可没忘记这个世界的走向,一直都是她穿越的这身体的原身,被牧引风囚禁致死。
霍玉兰以为自己已经跳出了那个圈子,如今看来她一直在圈子里面跳来跳去。
霍玉兰捏着那支录音笔,脊背慢慢地,一寸寸地放松,最终彻底坍塌一样靠在沙发上。
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原本是想等着牧引风恢复正常,等着剧情里面的女主角应该出现的时候,就跟他和平分手。
她想陪伴玫瑰小王子一段时间,因为他实在是太美好了,霍玉兰只要想到有一天会离开他,甚至会有些不舍的情绪。
因为这种时常就会冒出来的情绪,她甚至前两天还做了在桃阿姨的面前抹黑牧引风的事情,好让桃阿姨不要把她的亲戚,也就是这本书真正的女主角介绍过来。
如今看来有点可笑。
一切都完了。
霍玉兰在脑中召唤系统。
“这个世界估计要失败了,我可以提前在那个白榆创建的群里说一句话吗?”
系统出现,用毫无感情的机械音拒绝了霍玉兰的请求。
“抱歉宿主,只有求生成功才能加入那个群。”
霍玉兰没有再说什么,她手里一直捏着那支录音笔在沙发上面躺着。
录音不知道是哪一天的,牧引风找庄飞的时候,必然要先经过一系列的调查。
根据牧引风那天提出加班的时间来推断……牧引风应该就知道了吧?
那这两天他一直装着不知道,表现得那么正常,却私下里去见庄飞。
她其实能够猜得出牧引风知道了真相之后,都会做什么。
无非就是把从前那些人会做的事情再重新做一遍。
或许因为他本身的心理疾病,他会做得更加极端。
霍玉兰早就已经习惯了。
而霍玉兰并不打算装聋作哑。
她装聋作哑了太多次,最后的结果只会更加不堪。
她会在今天晚上和牧引风彻底挑明一切,无论他是发疯也好,还是索性把她重新囚禁起来也罢。
她今天晚上就要一个结果。
她这一次不要再和任何人虚与委蛇。
她把录音笔丢在沙发上面,上楼去收拾行李,同时也把自己这段时间在和牧引风相处的过程中,并不应该出现的期待一起装进行李箱。
其实她没有什么东西好带的,她因为经历了太多次的分别,从一开始的时候就会做好离开一个人的准备。
因此需要的东西收拾完后,竟然连一个行李箱都没有放满。
收拾好这一切,霍玉兰拎着行李箱下楼,就放在沙发的旁边。
她其实现在就可以走,刘虎他们绝对不会阻拦霍玉兰,她现在至少是拥有绝对自由的。
可是霍玉兰坐在那里,生平第一次不敢去剖析自己的内心,到底为什么这次非要一个鲜血淋漓的结果。
她像一个赌徒,一个极端分子,一只被踩了尾巴之后奓毛的猫,一个明明知道挑明了一切,会得到怎样惨烈的结果,却非要把刀子狠狠捅进去见血才肯罢休的疯子。
可她真的把期待装起来,准备一起带走了吗?
她从早晨一直坐到了晚上。
桌子上摆放的午饭和下午茶,都没有动过一下。
期间桃阿姨和宋阿姨来劝了两次,虽然不知道霍玉兰是怎么回事,但她们猜测她和牧引风之间应该是吵架了。
而霍玉兰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整个下午她把这个录音听了很多遍。
她知道录音是被剪辑过的,或者说寄这个录音的人,刻意不把牧引风说的话剪进来。
霍玉兰甚至已经猜到了这个录音出自庄飞,因为庄飞的创作灵感总是突如其来地爆发,所以他经常在身上带各种各样的录音笔用于记录。
而且娱乐圈的那个地方,带着录音笔记录一些什么东西总是没有错的。
所以庄飞的录音设备形态各异。
他和牧引风见面会故意录下这样的对话,再正常不过了。
而他那样自矜自傲的性子,被牧引风挖出了黑历史弄进监狱,他当然要想尽一切办法让牧引风不痛快。
正因为知道是恶意剪辑,霍玉兰才更想知道牧引风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霍玉兰动了动身子,屁股硬邦邦的,腰都快要失去知觉了。
她去上了一次厕所,看见自己的样子实在是太狼狈了,面色也太过吓人。
她骨子里的倔强涌上来,她不要以这样的“真面目”去面对牧引风。
看了一下时间,距离牧引风回来还剩下两个半小时。
她重新回到楼上去自己的房间洗了一个澡。
她心里揣测着,脑子也里面想着,疯狂地运作着。
她料想牧引风接下来的各种举动,也分别想出了拆解的办法,至少刘虎他们碍于霍玉兰手上有他们的把柄,今夜不会帮着牧引风。
但是越想,霍玉兰觉得身体越是冷,一直冷到骨头里面。
她在生理性地抗拒着她和牧引风之间的关系变成那样。
她可以在一开始穿越的时候,对牧引风的囚禁无动于衷,巧妙地去化解,耐心地去等待牧引风转变。
因为她最开始总觉得,慕方懿不是她。
可在牧引风很清楚“现在的她就是她”的情况之下。
但是如果牧引风再试图把她关起来,霍玉兰会想尽一切办法逃脱,如果最终无法逃脱,她会不死不休。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囚禁她,改变她。
等到霍玉兰洗完了澡,再次看向镜子里面,却发现自己的面色更加难看了。
她愣了一下,而后后知后觉地回手摸了一下,才发现她竟然是用凉水洗的澡。
霍玉兰看着镜子里面惨白到有些青灰的面色,不得不承认,玫瑰小王子的威力太大了,她竟然走神到失去了冷热的知觉。
霍玉兰笑了一下,但是镜子里面的人脸上却全是苦意。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狠狠地拍了几下脸。
面颊上才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看一眼手机上面的时间,距离牧引风回来还剩下两个小时。
而此时此刻,牧引风其实并没有在公司里面,他竟然破天荒地早退了。
而且让莫宁开着车,在一个他绝对不会出现的时间,出现在了城郊的牧氏疗养院。
他来这里不是检查身体,而是见牧元蔓。
牧元蔓正在别墅后面的菜园子里面挖菜,当然了,挖的不是野菜,是她自己种的菜。
听医务人员说牧引风来找她的时候,牧元蔓手里正掐着几片因为深秋已至而老了不能吃的生菜叶愣住了。
“谁找我?”
“小牧总。”医务人员是个面目温和的小姑娘,她是牧元蔓手下的慈善机构资助出来的医学生。
这一瞬间牧元蔓的表情变化得十分精彩,她的好儿子主动来找她……难道是牧氏企业破产了吗?
地球被外星人入侵了吗?
还是马上就要世界末日了?
牧引风竟然会主动找妈妈了。
在牧元蔓久远而漫长的记忆之中,牧引风只有在五岁之前,才会主动找妈妈。
而且通常都是因为饿了渴了或者尿了裤子。
不过牧元蔓的愣怔也就那么片刻。
牧氏企业不可能破产。
那么无论是世界末日还是外星人入侵,哪怕是她的大儿子又尿了裤子,牧元蔓都觉得问题不大。
她在冰凉的水龙头旁边洗了洗手,手上被激起了红。
她拢了拢自己的大波浪卷发,把裤腿放下去,在身边的小护士帮助下换了一双平底鞋。
这才不紧不慢地朝着屋子里走去。
一进屋,她就看见牧引风就坐在大厅里面,牧元蔓是从后门进来的,看向牧引风的眼神有些惊奇。
她主动到饮水机旁边倒了一杯水,送到牧引风面前。
牧引风原本是万万不会接的,说不定还会直接扫翻了。
但是他竟然接了。
牧元蔓的眉头高高挑起,和牧引风如出一辙的眼睛睁大,虽然并不是简单的颜色,也没有牧引风那双宝石一样的瞳仁。
但是因为实质的震惊,她此刻竟然显出一点不符合她年龄和气质的“天真”来。
牧元蔓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吞吞地喝着,看着牧引风。
她还是没有主动去开口询问,因为谈判的过程当中,沉不住气的那一个,才是会长篇大论的那一个。
她的攻击性和无时无刻的戒备,已经融入了骨血,哪怕是对待自己的至亲也没有例外。
所以最后自然还是牧引风主动开口。
他没有任何拐弯抹角或者是不必要的前奏,直接问道:“我想知道,当初那个男人……”
牧引风盯着手里的杯子,顿了顿说:“我的亲生父亲,你们为什么会走到那一步。”
牧元蔓几乎从来不会和牧引风私下说什么话。
两个人随着牧元蔓日复一日的精神压迫,还有长时间的强行塑造,母子之间的感情已经彻底破裂了。
如果不是牧引风天生多情温柔又柔软,牧元蔓根本不可能在这个疗养院里安度晚年。
他们母子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了?
说话的内容居然是……牧引风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询问过的亲生父亲。
牧元蔓曾经在名义上的丈夫根本就不是牧引风的父亲,只是一个商业联姻罢了。
牧引风真正的父亲,是那个被牧元蔓用手段拘禁在别墅里面,除了被牧元蔓带着,根本没有出门自由的男人。
而因为牧元蔓在家里是绝对的暴君,还没有长成翅膀的牧引风根本不敢挑战她。
他尚且自顾不暇,又如何能顾得上他的亲生父亲?
可他什么都不说,却什么都明白。
这么多年,他一直不赞同,甚至是极其厌恶牧元蔓的手段。
可是他从没有开口问过他亲生父亲的事情。
牧元蔓也没有强行告诉过牧引风,因为那个男人,对牧元蔓来说,是她一生之中唯一的败笔。
是她穷尽所有的手段,一身的本事,软磨硬泡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到了把他所有的亲人都捏在手上,也没有办法得到的程度。
她那么骄傲,不会主动把这种失败展现给自己的儿子。
如果牧引风是年少时问起这个问题,牧元蔓一定会非常激烈地训斥他。
可是现在……他们母子的关系已经冰冻三尺,而牧元蔓试图缓和,却无论做什么样的努力都没有半点效果。
牧引风这个时候主动问起他的亲生父亲,牧元蔓自然会如实相告。
“你爸爸他啊……其实一切都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牧元蔓难得出一些带着些许愤怒,些许咬牙切齿,却又非常伤感的神色。
她向来和牧引风一样稀缺表情的脸上露出了这种神色,竟然让她冷硬的气质消退了不少,给人“温和”的错觉。
她也没有拐弯抹角说什么废话。
直接说:“他有病,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
“那种病症……根本没有治疗好的可能……呵。”牧元蔓冷笑了一声。
她坐在桌子的边上,和牧引风面对面。
他们母子中间只隔着差不多两人的距离,视线相对,心平气和。
牧元蔓说起当年,没有什么怀念的神色,语调也非常寻常。
而且言语非常简练,三言两语把过去就说得明明白白。
“创业的时候他帮过我,他出自书香世家,家底也很雄厚。”
“创业的钱都是他从家里偷出来给我的,那时候我发誓,我一辈子都爱他,我不知道对他说过多少次我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
“他永远都那么淡淡地笑着,永远都温声细语,我经常觉得,我是找了一个落入人间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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