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之前又哭又笑才强行圆回来洗干净人设的那些努力,全部都因为谢玉山一个露面就废了。
太子门客三千,他高高在上被众人拥上云端,从不轻易下凡,又最是注重声名,绝无可能随随便便去面见一个尚书的庶女。
更何况这个庶女是九皇子妃,他更不可能落人话柄,与其私下会见。
可是他就是见了,他这一见,白榆就变成了“他的人”。
还得是他格外看重的人,才能有被太子单独召见的资格。
不仅白榆之前做的事情都白费,现在莫说是跳进黄河,跳进长白山天池也洗不清了。
白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若真到了千钧一发之际,她想一把掀开自己的帷帽,把头顶上的簪子拔下来,直接照着这看似光风霁月却心肠未必不黑的太子的脖子上来那么一下。
她就能跟谢玉弓有一个交代,能圆了她之前说的“想为谢玉弓杀掉太子”的谎言,洗清自己是太子党的嫌疑。
但是白榆深深提了一口气,突然间向前一步,然后“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在了太子的面前。
“叩……叩见太子殿下!”
白榆跪下的力度实在是太大,膝盖磕在地上,疼得自己龇牙咧嘴。
她咬牙忍住,叩头的动作幅度也很大,头顶上的帷帽正好就落了下来。
然后她再抬起头看向太子谢玉山的时候,云鬓散乱钗环坠落,一脸的窘迫慌张面红耳赤。
把一个见识短浅且上不得台面,刚才生生看太子殿下看痴了,导致失态的卑微庶女,演绎得淋漓尽致。
虽然她现在很想把谢玉山的脖子扎个窟窿“以证清白”,但是白榆知道,这世界上不仅仅只有谢玉弓一个人有死士。
谢玉山也有,这一处水榭看上去就他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只有两个侍卫把守在不远处的长廊中,就是拦住白榆的婢女侍从的那两个人。
但是白榆一点也不怀疑,只要她敢作出攻击的姿态,不用等到晚上坐马车回尚书府的时候横尸街头,当场就会血溅三尺,死在太子的死士手中。
当然谢玉弓的死士肯定也在周围,不知道两拨人马有没有照面或者起冲突,但是白榆十分有自知之明。
就算她突然间爆起去刺杀太子,证明了自己和太子一清二白并无勾连,谢玉弓的人也不会在太子的死士护主的时候跳出来救自己。
所以目前的局面里外上下横竖左右,白榆面临的都是一个死字。
但是白榆并不想死,也不想认命。
那就只能……再走一次偏锋了。
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白榆跪在那里等着,清瘦的脊背肉眼可见地颤抖着,做出一副激动到难以抑制的模样。
谢玉山手里端着茶盏,因为白榆“扑通”一声地跪在他的面前实在有些突然,捏着茶盏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但是茶盏中的茶水却丝毫未洒。
而白榆则是看准了距离,一下子跪在了谢玉山逶迤出坐垫老长的衣袍上面。
谢玉山久居高位众星捧月,无论任何人在他的面前向来都是端持有礼,半点不敢僭越出格。
他看到这个女子竟然直接跪在了他的衣袍上面,虽然只压了一块袍角,却本能地眸色一沉,那是被冒犯的不悦,也是高位之人对蝼蚁爬上脚面的厌恶。
但是表情却未露出任何的不愉,还端着那一副谦谦君子貌,甚至微微勾了勾唇说:“不必如此害怕,本殿今日恰在此处会客,巧遇你也在此会客,便让人引你过来见上一面。”
他的声音清润如水,又似环佩叮咚,清越好听极了,和谢玉弓那种低磁沉重的嗓音完全不同。
这原本应该是听在人的耳朵里面让人心旷神怡的声音,但是白榆却因为他话里的意思暗暗攥紧了自己的袖口,缓慢地却深重地搓着。
老鳖吃煤炭,这个黑心的王八蛋,他是故意的!
他是在告诉白榆,他今天不是专门为她而来,但是他能够掌控她所有行踪,知道她要会见的客人,也能轻而易举地便让她见不成所谓的客人。
白榆保持着那个五体投地的叩拜姿势,后背慢慢地浸出了一层冷汗。
显然这个世界不止谢玉弓一个人可以要白榆的小命。
从前她入不得谢玉山这一号人物的眼,自然也就不必去顾忌谢玉弓之外的其他人。
谢玉山会如此,定是因为上一次逼迫工部尚书向谢玉山献计的事情,让谢玉山对她这个根本不入眼的卑贱庶女,产生了一些好奇。
白榆甚至能够想象出他的心理,就像偶尔在窗台上看到一只过路的小蚂蚁,拖着比自己身体大数十倍的食物却还能如履平地。
谁能忍得住不伸手去戳一戳,拦截住小蚂蚁的去路玩一玩?
而暴露白榆这只小蚂蚁的显然是工部尚书,白榆在心里把白秋平这个老王八蛋都骂翻背了。
让他去献计,他就跟太子说是他自己的主意就好了,为什么偏偏要提一个不起眼的庶女?
当然了,白秋平也不是真的想提什么庶女,只是因为他为官多年,已经有了自己的那一套迂腐的谋策,行事向来都要依照官场上那一套,从无出格也无新意。
突然间献了一个投机取巧剑走偏锋般的计策,谢玉山自然不肯相信是白秋平自己的主意。
稍微敲打一番,询问他背后出谋划策之人,白秋平归顺太子之后一直战战兢兢,半点不敢忤逆这未来储君,自然就只能一五一十地把家里的丑事说出来……他们一大家子都被一个庶女威胁了。
谢玉山当时听完之后险些抚掌大笑。
他从前确实有听闻过这个九皇子妃到处勾搭皇亲贵族,而且和老七合谋将老九的容貌毁去,也算是战绩斐然心肠歹毒。
只是按照老九的性情……竟然容这庶女活了这么久,还随她一起归宁,也实在是离奇。
因此谢玉山确实是被勾出了一点兴致,恰巧今日在此会见朝臣,又听闻他手下的人来报,说这个九皇子妃竟然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鸿雁大总管约到了这兀澜阁。
万寿节将至,鸿雁大总管身为宫廷内官,掌管整个皇城的内廷调度,这个时候该是忙得脚不沾地……平日里连皇子们的面子都不给。
竟然在这个时候被这九皇子妃约到了宫外?
谢玉山被极大地勾起了兴致,就命人将这蛇蝎小玩意儿叫过来瞧一瞧,到底有何特殊,竟能在老九身边活到今天,还请得动鸿雁大总管亲自屈尊来赴约。
谢玉山的目光看似温和,实际上犹如一柄钢刀,缓慢地在白榆清瘦的脊背上面剐蹭,揣测着这个蛇蝎小玩意儿又要做什么事情。
一边觉得兴味盎然,一边又将如刀的目光压在她的后颈之上,杀意毕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白榆感觉自己的腿都已经麻了,冷汗也完全浸透了后背,谢玉山这才开口,声如碎冰般清脆,说:“平身吧,过来坐下。”
白榆听
到谢玉山的声音却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一下,像一只在老虎利爪之下无力挣扎的小兔子。
“奴婢,奴婢怎敢和太子殿下同坐!”
白榆声音颤抖,她说着这样的话,但是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了谢玉山。
她姿态非常恭敬,跪伏在地上做尽卑微之态,但是看着谢玉山的眼睛里面充满着热切的……让谢玉山都忍不住微微蹙眉的莹亮之光。
谢玉山微微偏头蹙了一下眉,心中被冒犯的感觉腾然而起,捏着茶盏的手都紧了紧。
他母妃是当今皇后,母族强大,他自小便是天之骄子,胆敢直视他的人这么多年来屈指可数,而用如此……堪称狎昵的眼神看他的人,更是绝无仅有!
而且很快谢玉山又看到她依旧未曾起身,但是跪地的手却悄悄地攥住了他的袍角。
那暗纹绣金从无褶皱的锦袍,在她紧攥的手掌之中变得褶皱不堪。
对付这种天之骄子一样的人物,可比对付谢玉弓要容易多了。
谢玉弓生在万人供养的皇宫之中,却似活在炼狱里面煎熬数年,是一个已经成型的恶鬼,满腹都是人心险恶,连心脏都已经黑透了。
而且反复无常,总让白榆感觉无从下手。
但是谢玉山就不一样了,他在白榆的眼中就像透明的冰雕。
越是在规矩和教条之中长大的人,越是无法抗拒本性之中渴望出格的天性,对某些难言的刺激会一直耿耿于怀。
谢玉山简直要拍案而起,可是他却豁然放下茶杯,看见那女子大概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松开了他的衣袍一角,躲闪他的视线,就着趴地的姿势迅速后退到柱子旁边……好像一条察觉到主人将要发火抬腿,就立刻滚远的狗。
谢玉山一腔被冲犯的恼火,这么梗在了喉间。
若当真要发作的话……他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由头,因为她表现得实在过于卑微瑟缩,只是未曾藏得住眼中的恶欲罢了。
而她身为九皇子妃,甚至自降身份自称奴婢。
他神色沉冷下来,竹节玉雕般的指头放在桌子边上轻点两下,再一开口的时候声音没有了刻意放缓的温润。
如碎玉裂冰一般,单刀直入地问道:“你与鸿雁有交情?今日为何与他会面。”
终于问了。
弯弯绕绕了一大堆,白榆要是不故意刺激他一把,他还能绕过九曲十八弯。
装什么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白榆现在可没时间跟他在这里耗着。
白榆看到来见自己的不是鸿雁而是谢玉山的时候,已经做了无数种猜测。
最要命的一种猜测,便是鸿雁大总管私下已与太子谢玉山有所勾连。
虽然在剧情当中鸿雁大总管最后是帮着谢玉弓的,但是小鸡不是被白榆悄悄截胡了吗。
白榆生怕她这只小蝴蝶煽动翅膀,把鸿雁大总管给扇到敌方的阵营去。
如今看来谢玉山虽然截胡了她和鸿雁的约见,却根本不知道她究竟找鸿雁做什么。
那就好办。
“回殿下的话,奴婢与鸿雁总管并不熟识。”白榆把自己的声音调整在一个既兴奋又激动,语调抑扬顿挫,像一只在全力炫耀羽毛的雄鸟一般的频率。
果然她一开口,这诡异的音调就让谢玉山皱了眉。
白榆低着头,不去看谢玉山,说:“只是奴婢的婢女与鸿雁总管的一位远房亲戚是同乡,前些日子奴婢的婢女回乡省亲,给鸿雁总管带了一句话来。”
这当然是谎话,信口胡编的,她怎么可能把拿到了鸿雁的小鸡的事情告诉太子。
谢玉山闻言并不相信,坐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白榆,追问道:“带什么话,九皇子妃竟要亲自前来?”
白榆突然间抬起了头,用之前那种隐藏不住眼中光亮的神色,看向了谢玉山。
谢玉山猝不及防和她的双眼对视,有种被迎面泼了一头热水的感觉。
而白榆就这般盯着谢玉山,双目灼灼地说道:“也不是什么紧要的话,就是鸿雁大总管那位远房亲戚欠了些钱,想要打秋风罢了。”
“钱奴婢已经帮着还了,今日约鸿雁大总管出来,不过就是想要在鸿雁大总管的面前讨个好罢了。”
这话说得尚算合情理,也更符合白榆的这个身份。
她本身在谢玉山这边的印象就是到处攀高枝,不安分,像一条斑斓的毒蛇整日想着往上爬。
会借着这个机会想要在鸿雁大总管这里讨巧卖乖,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谢玉山并没有那么好骗,他看着白榆,面色丝毫未动,眸中逼问的意味更足。
“据本殿所知,鸿雁大总管入宫多年,早与民间亲眷断了联系。”
这话在质问白榆,朝野上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走通鸿雁大总管的这条路,自然第一个便优先考虑到他的家人和亲眷。
就连谢玉山在鸿雁的身上也不是没有下过功夫,只是那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绝不足以让如今的鸿雁侧目驻足。
更遑论专门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上心这种事情。
白榆突然笑了一下,这一笑当真是春花灿烂,尤其搭配上她散落的鬓发,更有一种癫狂野性之美。
白榆一脸炫耀般地说:“大总管确实很不好请,奴婢让人请了许多天,实在不行,才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
“奴婢跟让人他说,他远房亲戚的身上有一件他已逝母亲的遗物,要亲自交在他的手上,鸿雁大总管这才终于拨冗,肯出来见奴婢一面。”
“所以你今日是来交送遗物?”谢玉山的手又捏住了那茶盏,却根本没有要喝茶的意思,只是手指在茶杯的圈口上面慢慢地转着。
白榆听谢玉山这样问,急于谄媚地向前,眼睛亮得摄人,看着谢玉山笑吟吟地说:“不敢欺瞒殿下,并没有所谓的遗物,只是奴婢想要攀上鸿雁撒的一个谎罢了。”
谢玉山闻言手指一顿,不着痕迹地挑了一下眉。
看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快爬到他身边的白榆说:“你竟敢如此戏耍鸿雁,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更大的胆子说出来吓死你,我现在就是在耍你。
白榆却一脸愉悦,看着谢玉山的眼神像黏腻得搅不动的蜜糖一般。
又朝前凑了一点,不着痕迹地再次抓住了谢玉山脆弱的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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