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说:“待我弄些男子精阳在这锦帕之上,万寿节举国同庆,各方来朝之时,我再发作,届时他便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
“那时候……诸国使臣皆在,我不信陛下会为了太子声名,诛杀各国使臣,引得边关动荡!”
“届时我……我可能会被赐死,哪怕是为了皇家颜面。”
“而就算是皇帝不会真的打杀太子,甚至不除他储君之名,他也会千里之堤一夕溃败。储君失德,其他蛰伏的蛟龙必定如蛇一拥而上,将他绞死,争那登天之位!”
“到时候他无法,更不敢报复你,今上最厌恶兄弟相残,其他的皇子更会对你敬而远之。”
“若来日太子还是登上帝位,为了这个曾经‘□□弟媳’的过往,他也一生不敢动你一根毫毛。否则史书污名他不敢担,他能压下一国谣言,但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即便最后若不是他登位,新帝感谢你拉下太子还来不及,定也不会与你为难。”
“万寿节后,我的小九儿……我的九郎。”
白榆笑了一下,这一次是正常的笑声。
她叹息一样说:“就能够得封亲王,安然去往封地,来日……”
白榆的声音又变得极其尖细,像是不甘不愿地从喉咙挤出来的。
“来日若恢复了神志……还能娶一位真正的名门闺秀,生两三个小娃,安逸一生了。”
白榆说到这里的时候,狠狠抽噎了一下,而后停顿住。
她需要给谢玉弓一点消化的时间。
她认真地在脑中筛了好几遍,从她突然归家,到她让人去请鸿雁,最后被太子截胡的这一场会面。
说成是她蓄意为之,便能够滴水不漏。
她把手帕放回胸口,再抹黑找到了烛火,点亮之后,简单洗漱了一下,迅速梳理了自己。
但是故意没有换掉泥水狼藉的衣袍。
这才捧着一盏如豆灯火,慢慢靠近依旧僵立在门边的谢玉弓。
谢玉弓面容阴晦,他在心中告诫自己,这女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
不要,也万不能再相信。
现在杀了她是最好,留着她在自己周身如毒蛇盘踞,定会影响自己的计划。
会影响自己的计划……也会影响自己。
“小九儿,你怎么了?”
白榆举着烛台,推了一下谢玉弓。
清洗过后还带着一些水痕的清秀脸蛋,因为那些激情四射的谎言,带上了一些生理性的潮红。
如同上了妆一般娇艳如桃。长发折腾了这么一通,基本已经干了,蓬松又顺滑地披散在肩颈后背,带着温丽入骨,缠绵旖旎的痴恋,自她的面容之上,一路荡到发尾。
任谁被她这般看了一眼,都会一头扎进谎言的漩涡中。
而谢玉弓垂着头,站在那里没有动。
他一寸寸地抬起眼,看向了他面前站着的女人。
“小九儿,呼吸。”
“你快把自己憋死了!”
白榆砸了一下谢玉弓的胸腔,他突然剧烈地抽了一口气。
喉咙之中挤压出类似野兽哀鸣一般的声音,他又开始剧烈地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白榆连忙上前,拍打谢玉弓的后背,谢玉弓弯着肩背,咳得不可抑制,眼泪自眼角涌出。
他像是一个中了妖物迷烟的人,恨不得将自己吸入的所有烟雾都咳出来,最后嘶哑着停止的时候,他的尾音甚至带上了一点低笑。
她的说辞……堪称天衣无缝。
若谢玉弓今夜没有收到修罗带回来的消息,若他在收了修罗的消息之后,没有让人去查验过七皇子的府上还存着与她来往的书信,信中她字字句句,厌恶恨极了他,恨不得他喘口气都会死去,他甚至会因为自己下了杀她之令,愧疚至极。
他简直想要给她鼓掌。
如此人才,如此……令人叹为观止。
谢玉弓突然就不想杀她了。
他甚至有些激赏她。
好一口伶牙俐齿,好一个聪明的脑袋,若过早拧下来未免太过可惜。
有这等诡辩之能,有这等诡谲且细密的心思,他被骗至此,倒也不算丢人。
或者说,他终于找到了一个不杀她的理由了。
他很想看看,万寿节之上,她到底会如何。
她若真的舍得一身剐,拉太子下马,那之后若她侥幸不被赐死,谢玉弓可以让她活着留在自己身边,让她如愿以偿。
她想要的,无非是荣华富贵至高无上。
倘若她并未按照她自己说的那般,以身为他在这权势的漩涡撞出一条通天路,他定会……
定会让她为她所有的谎言,付出“死得其所”的代价。
因此谢玉弓最后强忍着没有笑出来,咳完之后,堪称温顺地被她拉到了桌子边上坐下。
慢慢喝了她给他倒的水。
水还是热的,说明不久前还有人换过水。
白榆故意忽略有人照顾谢玉弓,并且照顾得还很妥帖的事实。
谢玉弓喝完之后,仰起头看她的时候,眼神阴霾尽除,恢复了清澈甚至还带着一些依恋和依赖。
“母妃……”论起演技,谢玉弓以被君王厌弃之身,在皇宫之中苟延残喘这么多年,他难道会输给她吗?
而白榆见到谢玉弓的神色,听到谢玉弓这样叫自己。
提着茶壶再去倒水的动作,微微一抖。
她知道自己今日成了,谢玉弓点灯之后,愿意再装失智,至少万寿节之前,她的脑袋瓜子是保住了。
可是……他露出如此信任和依赖的眼神,白榆却有点难言的慌张。
她今日说的话,除了标点符号,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谢玉弓会相信在她意料之中,却也在白榆的想象之外。
她今天回来前,当然想过最坏的结果。
左不过人头落地,只当这世界是一场刺激游戏。
但是谢玉弓如此信任她,让白榆看着这跳跃灯火,不由得想起曾经。
每一次她撒谎,因为谎言得到了父母的关心和疼爱的时候,白榆是高兴的,是兴奋的,甚至洋洋自得的。
可是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慌张,是怕谎言被戳穿的时候,面对失望和控诉的眼神,怕听到他们歇斯底里地指责自己。
“我们这么忙!你为什么这么不懂事!那些孩子多可怜,他们更需要我们的关怀!”
“白榆,你太让人失望了!”
“白榆,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为什么连跳楼这种事情都敢做!”
白榆记得自己那时候回答时非常镇定,用一种又愉快,又悲伤的声音说:“因为真正奏效的谎言,正是真假参半啊……”
她只是为了谎言奏效,忽略了跳楼做了措施,却依旧会被挫伤会疼痛。
白榆提着水壶,把一杯水倒得冒了出来。
她的视线出现了扭曲,感官也微妙的产生了一些变化,连灯火都暗了下来一般。
白榆迅速低下头,狠狠闭了下眼睛。
她意识到,自己似乎好久没有吃药了。
但这可真不是个适合发病的好时候。
幸好很快,她的视线就恢复了正常。
而后她拿起了茶杯,忽略了虽然水已经冷了一些,能入口,却因为被浇灌过依旧烫手的杯子。
双手捧着,对谢玉弓扯出了一个笑:“小九儿你一定饿了吧,我去厨房给你找点吃的,你先喝点水。”
不知道是不是白榆的不同以往的笑,刺痛了谢玉弓的眼睛。
他看到她攥着杯口发红的指尖,突然抬手,把那杯满满的,要溢出来的热水给掀翻了。
“砰”的一声,杯子碎裂。
屋子里的两个人,俱是一愣。
第27章
两个人僵愣对视片刻,还是白榆先挪开视线,回过神扯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笑,仿佛她方才透出的片刻苦涩,都是谢玉弓的幻觉。
“小九儿不想喝水,我这便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回来。你坐在这里待着别动,不要被碎瓷片扎到了。”
白榆趁机从屋子里出来,和谢玉弓说话这会也过去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那群死士早就已经杀回来了,之所以还未动手,肯定是看到她和谢玉弓在一起,在等待谢玉弓的指示。
白榆离开正好给这些死士一些请示他们主子的时间。
谢玉弓这院子里面本来就没有两个伺候的人,如今也不知道是躲藏起来,还是直接被谢玉弓遣走了。
白榆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面,召唤了几个婢女过来,这些人平日里都不得机会贴身伺候,如今白榆身边得用的人不在,她们倒也机敏殷勤。
一部分跟随白榆去谢玉弓的院子,一部分去厨房那边准备吃食。
没人杀她。
很好。
这一次不杀她,谢玉弓可就再也杀不了她了。
因为白榆准备把“死遁”这件事提前,就在宫宴之上。
白榆慢吞吞回到谢玉弓的院子的时候,总之一个死士的影子都没有看到,门打开,谢玉弓好端端坐在那里,倒是很听话地没有“乱动”。
殊不知他才刚刚发落了所有的死士,此番他们一群人,最终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甚至跑都跑不快的柔弱女子,戏耍得跑遍全城丢人的事情,不罚不能让之警醒。
谢玉弓手下的人自诩来去无踪,无所不在,还是头次被人耍得如此厉害,他们每一个人也暗自心惊。
若九皇子妃不是一个柔弱女子而是一个杀手,若九皇子当真没有任何的武功能够自保,恐怕他们赶到之时,便只能看到主子的尸身了。
如此大错,他们受罚得心甘情愿。
但是碍于万寿节将至,他们在宫宴之上,有更大更危险的事情要做,不得有丁点的闪失。
因此这惩罚先记下,待大事终了,他们才会一同领罚。
但幽冥死士的头领修罗无论如何难辞其咎,鞭刑二百以儆效尤。
这是修罗作为头领初次受罚。
守护主上的任务只能交给下头的人,交接受罚之前,他看到带领着一群婢女款款进门,头颅好生待在白嫩脖颈上,看上去未有任何受伤迹象,唯有一张脸在烛火下红粉动人的九皇子妃,心中第一次对女子这种看似柔弱如水的生物,产生了一些敬畏。
而白榆带着婢女回来,很快把屋子里收拾了,自己也去洗漱了一下,就在谢玉弓平日沐浴的浴桶里面。
谢玉弓满心冰冷,却在意识到白榆竟然不回自己的院子时,莫名的焦灼和难言的羞耻,逐渐如雾气一般,弥散遮盖了心头冷意。
或者说,他简直要分裂成两个人。
一个很清醒很理智地在说,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她今夜想要献身于你,妄图利用身体来继续迷惑操控你。
另一个理智全无地在说,她或许是……想要在万寿节之前,在宫宴状告太子□□,一切不可挽回之前,与你多待上一时片刻。
谢玉弓简直头痛欲裂。
他还在“装疯卖傻”,不能冷下脸将她赶走。
看她洗漱好了,用布巾绞着湿漉的头发从沐浴间出来,被水汽熏蒸过后整个人呈现一种烂熟蜜桃一样的透红色泽。
仿佛无须用牙齿去刺破,只消用唇稍稍吮上一吮,便能够汁水横流,淋漓满地。
白榆虽然模样不算是顶顶精致,但是系统还原了她前世的一身皮肉,却和从前的她一样,白皙细腻。
她额角还带一点红肿的伤痕,清洗过后还未上药,但在晕红大片的眼尾映衬下,有种残虐的脆弱之感。
有一说一,她今晚确实打算不走了。
万一谢玉弓半夜三更胡思乱想,再想通什么,派人于她熟睡之时再杀她怎么办。
白榆要让他没心思想乱七八糟的,而且根据不科学的研究表明,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就如同台风眼中寂静安然一样。
谢玉弓身边暂时是最好的地方,而且白榆有些阴暗地想,她就算是死,也要溅他一身血。
而谢玉弓在白榆温柔的注视中,吃上了汤面。
谢玉弓提起筷子,僵硬地送进口中,还以为自己此刻愁肠百结心中如滚油遇水的状态,肯定食不知味,食不下咽。
谁料热面一入口,他顿觉自己的五脏庙苏醒,感官在熏染到面颊上的食物香气一起回归,发现自己竟饿得要命。
甚至吞咽的途中,胃袋还在敲锣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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