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宜的几位好朋友, 她平时也是了解的,理所当然认为应该是吴媛媛等人。
话毕, 她就走到病房门口,刚握上门把手,眼睛一抬,投过小窗往里面随便瞥了一眼。
最里面那张床的隔帘拉上了。
奇怪,好像走的时候不是这样。
陆成拥从后面追过来,嘀咕:“那不是怕孩子不自在吗?”
姜珮瑶越发感到怪异, 她推开门往里面走,走到里面脚步倏然顿住。
眼皮重重一跳。
她那内向到跟别人说几句话都得犹豫好半天的乖女儿, 此刻正埋到高大的男生怀里, 被人按着拍背, 像小时候她哄她睡觉一样。
那个男孩子还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头发。
动作轻柔到不可思议。
而陆时宜呢, 也任由人家动作,还小声问道:“我能不能牵你手啊?”
诚然,她被人搂在怀里, 两只手掌屈着, 抵在床沿上。
姜珮瑶觉得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跟着姜珮瑶后面进来的陆成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挨着她的耳边说:“我都说了……”
孩子不自在, 他们大人也不自在。
互相对视一眼,在姜珮瑶的逼视下, 最终是陆成拥出声假意咳了咳。
陆时宜察觉到是谁,僵了一瞬,赶紧坐正身体,试探:“……爸?”
周亦淮也正襟危坐,回头朝两位家长看了过来,礼貌颔首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陆时宜僵得更厉害了。
怎么还有阿姨……?
姜佩瑶把陆成拥提的食盒接过来,将病床上的折叠桌放下,轻声说:“吃晚餐了。”
“嗯。”
陆时宜伸手扯了眼睛上的纱布,刚才她就想拿下来了,反正还没做手术,这纱布也就起一个防止眼珠过度转动的作用。但是周亦淮不让。
她问为什么,他说自己现在不好看。
能让周亦淮对自己产生怀疑的时刻,真的不太多,陆时宜真的还蛮好奇。
于是见到光了以后,她适应了一下,偏头去望他。
“……”
也没有不好看啊。
最多就只能称得上是行色匆匆。
姜佩瑶打开盖子,将筷子递给她,眼神似有若无地暼旁边的人。
周亦淮很识趣:“叔叔阿姨,我就不打扰了。”
然后他回身低头对陆时宜道:“我明天再来看你。”
虽然他今晚肯定是得走的,但没有想到是这么快。
陆时宜有点不舍,但她父母都在场,还撞破了她投怀送抱的画面,再说点什么,父母会不会对他印象很不好?
于是她只能拉着周亦淮的裤腿,示意他,她要和他说悄悄话。
周亦淮很配合地弯下腰,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忍住没有去触碰她。
只是凑了耳朵过去,一副有正事的样子。
“我明天上午九点做手术,你可不可以早点来呀?”她声音很轻,也很小。
还带着点忐忑和不好意思。
大概也是做了很多心理斗争。
周亦淮站直了,蜷在口袋的手揉了指腹又揉,才勉强止住伸出来的冲动。
他垂眸看着她,“好。”
像是很郑重的承诺一样。
周亦淮要走,姜珮瑶主动说:“我送送你吧。”
这场景何其熟悉,上次阿姨说出这句话,下面就告知他“你不必来了”。
但这一次,一路上,姜珮瑶都没有说什么话,好似只是如她所说的那样,就是客气地送送他。
她一路乘着电梯跟他一起下去,电梯楼层显示到“1”时,她突然开口:“有家人来接吗?没有的话,这个点在医院附近很难打到车,我开车送你?”
这句话暗含的意思太复杂了。
态度比之前第一次软化了很多,但也看不出来认不认可他。
问有没有家人来接,也等同于问他是否和家里报备过。
……挺送命的。
周亦淮并不怀疑她仍然记得他是哪号人这件事,她明显记得他就是一年前那个。
他蹙了蹙眉,几秒后,斟酌着回答:“不用麻烦您了阿姨,家里人工作比较忙,但安排了司机过来接。”
“今天比较匆忙,没有准备什么东西。”他态度观察着姜珮瑶的表情,试探道,“明天我……”
这话还没讲完,轿厢里响起了提醒声,金属门一下子就开了。
“不用了。”
姜珮瑶一出口,周亦淮捏着口袋布料的手无端又紧了几分。
“既然都答应她来了,就不能食言了。”姜珮瑶等他迈出去,又重新戳了按键板上的数字,“东西就不用带了,人到就好。有人接,我就不多送了,自己注意安全。”
周亦淮松了口气,带了点笑意,不卑不亢地回:“谢谢您。”
姜珮瑶回到病房的时候,陆时宜正小口小口吞咽着。
床侧的柜子上有一大束花,是向日葵,亮黄色的,很有生命力。
是谁带过来的不言而喻。
冬日,晚餐的点天已经黑了大半,外面华灯初上、万家灯火。
陆时宜向窗外瞥了眼,正在思考怎么和父母坦白。
思考五秒,她决定循序渐进,先从聊日常开始:“爸,妈,今天下雨,来的时候有没有淋湿?”
陆成拥想都没想,笑道:“大晴天哪来的雨啊?我们好着呢。”
陆时宜倏然一愣。
“没下雨?”
“当然,骗你做什么。”
她这才回忆起不对劲来。
譬如他说下雨她要摘纱布看时他的反应,譬如她刚才扑到他怀里时他身上没有一点潮意,譬如他为什么显得风尘仆仆却带着倦意,眉眼都有点耷拉着。
所以……他明明上了飞机抵达了岁和,却又赶了回来。
怎么什么都不跟她说呢。
陆时宜撇下筷子,擦了擦嘴,坐直身体,决定放弃委婉打直球了。
“那个,我——”
姜珮瑶把小餐桌上的东西收拾完,再将之折叠起来,闻声转头对她说:“和他在一起了是吧?”
“啊?”陆时宜顿住,迟疑一秒,很重地点了下头,“嗯。”
姜珮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她此刻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刚忘了问那男孩叫什么名字。
然后再盯着女儿看了会儿,忽然发觉,她已经长大了。
已经独立,有自己的思想,也成长为了超乎她意料的闪光模样。
陆时宜见她长久没反应,以为她并不赞同,心里开始有点慌。
“其实我……”已经喜欢他很久很久了。她想说。
“一年前我见过他,就在这个地方。”姜珮瑶打断说,“那时候你们还都只是快要高考的孩子,太小了,对自己的未来尚且还不知晓,我一直没告诉你,就是持不赞成态度。现在你可以自己做决定了,妈妈并不会阻拦你。”
她猛然抬头。
所以“机缘巧合”是指,他之前来医院的时候见过?
他,为什么又什么都不说。
“只是你要想清楚了,你以后可能会遇到更帅、更好、更适合的人,现在把未来交付出去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姜珮瑶太了解自己女儿了。陆时宜就是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认定的人就是不会变。
这样的性格说好也好,说不好,也很容易受到伤害。
陆时宜静默了一会儿,说:“以后不会了。”
在姜珮瑶发出疑惑的眼神之前,她喃喃地补充道:“不会再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姜珮瑶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在这个年纪中,非常出挑的男孩。
无论是从哪个方面看。
她叹了口气说:“好了,这么严肃做什么?又不是不同意,现在这个场合不太方便,之后有机会带来家里做客吧。谈恋爱妈妈是支持的,但要保护好自己听到没?”
“喔。”又是点头,唇角勾了一勾,彷佛放下了心头大石。
“行了行了,今天早点睡,明天早上还有一堆事儿呢。”
陆时宜洗漱过后,把纱布重新整理好,安然躺下入睡。
次日一早,护士姐姐来抽血,并让准备手术的病人去检查室小房间剪睫毛、洗眼。
陆时宜醒的时候,周亦淮就已经在了。
她有点后悔让他过来了,剪睫毛,特别是单只眼的睫毛,是真的很丑呀。
两只眼的都剪掉的话,说不定还能被别人夸一句“很酷”。一只有,一只没有,只会让人觉得滑稽。
从病房到那儿要走一小段距离,姜佩瑶下楼去买早餐了,是周亦淮扶她去的。
在门口排着队时,她落在最后一个,扭头小声对周亦淮说:“你待会儿不许跟我一起进去。”
“为什么?”
医院里空调温度开得很高,陆时宜条纹病服里面就穿了件睡衣,越发显得人纤细瘦弱,看着很好欺负。
她说:“因为不好看。”
“好看,怎么会不好看。”周亦淮语气十分理所当然,“我们陆宝怎么样都好看。”
前面还排着那么多人,他说这话时,声音压根算不上小。
至少站在她身前的阿姨就回头瞥了一眼。
陆时宜躁得脸整个红透。
她歪过头,不想被他盯着,“你双标。”
周亦淮:“?”
陆时宜趁机抱怨:“你昨天说自己不好看,就不让我看。”
“真的不好看。”
“假的。”
“那什么是真的?”
“帅。”
这番对话接得太快了,以至于她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周亦淮倏地笑了,他大言不惭:“谢谢夸奖。”
陆时宜:“……”
说不过,根本说不过。
他靠在门边,望着她的眼睛说:“据说,剪了睫毛之后,再长出来的会又卷又翘。”
陆时宜持怀疑态度:“真的吗?谁说的。”
“我姐。”他不带犹豫地拆穿,“她亲身试验过。”
手术过后,她好像还没观察过自己的睫毛。真的有效果吗?
周亦淮低头凑过来观察,啧了一声,“是吧,这只眼睛的的确比那只的长一点。”
猝不及防的靠近,让她猛地一怔,但没往后退,就这么任由鼻尖近乎相贴。
他持续点头作肯定状:“好像是能戳死我的长度。”
“……”
陆时宜最后一个躺到操作台上时,护士姐姐看后面没人了,还跟她闲聊:“哇,你的睫毛好好看,是真的吗,自己的吗?”
这话,好熟悉……
貌似上一次也被问过。
因为还是同一个护士。
只不过之前被问到的时候满是暗恋失败的悲伤,现在却全是面红耳赤的羞怯。
她还没作出回答,门口那边就悠悠传来一声:“真的不能再真了,只此一家,再无其他。”
护士有条不紊,三两下做完工作,回头一看,男生侧身抵住门框,揣着口袋,朝这边欲看不看,侧脸棱角分明。
“你男朋友啊?”她朝她点了点下巴。
陆时宜真的快羞死了。
她让他别看,他就是这样别看的?这和看了到底有什么区别!
“嗯。”她小声回答。
“帅啊,”护士又把她移交给洗眼的另一位护士,说,“眼光着实不错。”
同事也迅速操作起来,她那个位置只能看个背影,具体什么样看不到,她随口接了句:“找男朋友就得找帅的。”
护士:“何出此言?”
同事:“科学证明,每天多看十分钟帅哥,能延年益寿。”
护士:“真的假的?”
同事:“自由心证,反正我觉得我追星以后,命都变长了。”
护士:“……”
陆时宜:“……”
洗完眼睛之后,护士在她脑门粘了块纱布,挡住一只眼,往门口喊了一声:“帅哥,可以接你女朋友回病房了!”
周亦淮装模作样犹豫了一会儿,才一副“看吧,没办法,她让我进来”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过来扶她起身。
陆时宜这会儿无力跟他计较。
走出检查室才两步,就听见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今天再看八分钟帅哥,就又完成目标了!”
陆时宜脚步一顿,差点腿软屈了膝盖。
她用一只眼睛在周亦淮脸色逡巡,喃喃道:“那我岂不是要长命百岁?”
然后这个人突然就笑得连脖颈都在颤,但搀扶着她的手还是很稳。
周亦淮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是啊,所以快点好起来吧。”
彼时刚好路过护士站,姜佩瑶拎着早餐上来,转个弯就碰见了这一幕。
他是懂“得寸进尺”这四个字怎么写的,慢慢放下头顶的手,从善如流打了声招呼:“阿姨,早上好。”
表情转换得也极快。
看见全程、护士站里坐的几位,全部都在憋笑。
九点手术,历时一个多小时,陆时宜终于从手术台上被送了回来。
还是老样子,疼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紧紧地揪着周亦淮的手。
她躺下,连侧过身都不太敢,眼睛里牵动的神经太多,动一下,整个大脑都痛。
睡觉呢,还睡不着。
午饭,也吃不下,没胃口,睁不开眼,嚼东西时也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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