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晋为蹲下身,少见的用这么柔和的语气哄着他:“脸上的伤疼不疼?”
他刚刚看过了,对方小孩受的伤比他的重多了。虽然有些不讲道理,但为人父母的,也大概能理解他们为什么那么生气。
周宴礼打架一直没个轻重。
这会儿明明疼得要死,却非逞强说不疼。
周晋为笑了笑:“要不要爸爸抱?”
他六岁了,比同龄小孩要高出不少。其实三岁之后就没怎么让他们抱了。
像是有多动症一样,成日里到处乱跑。和狗抢地盘,钻进狗窝里睡觉,经常把家里那只陪他一起长大的金毛弄得很是无奈。
此时虽然一声不吭,但周晋为还是单手把他抱了起来。
“重了点。”抱在怀里后,他笑着点评一句。
江会会说:“长高了。”
臭屁自大的周宴礼从不放过任何得瑟的机会,早就一抹眼泪,炫耀上了:“我是我们班最高的,连体育老师都夸我。”
周晋为嫌弃的看了一眼他刚刚抹眼泪的地方。
——自己的毛衣。
这小东西,自己爱干净,嫌眼泪脏,所以就拿他的衣服擦。
周宴礼继续炫耀,手不断的往上举:“我以后能长这么这么这么高,肯定能超过爸爸。”
江会会点头。
他那个时候好像的确比周晋为要高出一点,虽然只是一点点而已。
他又说:“我的成绩肯定也会比爸爸好。”
嗯……
这个倒是有待商榷。
周晋为一手抱一个,一手牵一个。
夕阳下,一家三口的身影在路边被拉的很长。
周宴礼还沉浸在自己对未来的无限畅想当中:“奶奶也说了,我以后一定比爸爸聪明,奶奶说爸爸小时候比我还蠢。”
奶奶对周宴礼称得上溺爱。
只要周宴礼学校放假,她总是变着花样的想把他接过去,一住就是半个月。
周晋为并不希望他和那边的家里有过多牵扯。
他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混乱的人际关系,腐败恶臭,又满目疮痍。
但叶松微为了自己这个孙子,不惜和鲜肉男友分了手。
对方甚至还上门闹过一阵,她给了一笔钱,又找人把他揍了一顿。
如此,对方才拿着那笔钱灰溜溜的出了国。
或许是年纪大了,也或许是,这个可爱的孙子唤醒了他们迟来的慈爱。
周晋为的父母把没有给过他的爱,全部给了周宴礼这个孙子。
甚至为了给宝贝孙子信心,不惜造自己亲儿子的谣。
“你爸爸小时候也很蠢,和你一样。”
“医生还说他智力有问题。”
“结果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第一名。”
“我们家祖传的,都是大器晚成。”
周宴礼满脸费解:“什么是大器晚成?”
奶奶解释道,“真正的大器都是需要比较长的时间才能完成的。”
“哦。”他似懂非懂的点头,“那什么是大器?”
“……”
——
虽然这一世照样有爷爷奶奶的溺爱,但好在爸爸对他还算严厉。
哪怕周宴礼对学习毫无兴趣,也不得不认认真真的学。
通常听到一半就开始打瞌睡。
但听一半总好过一点也不听。
于是在下一次考试中,他勉强排到了中游。
他还觉得挺遗憾:“我要当就要当第一的。”
成绩单是中午直接寄到家里的,周晋为刚从公司回来。
外套搭挽在手臂,抬手扯松领带,另一只手则翻看着他的成绩单。
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语文单科成绩是第一。”
“啊?”周宴礼一副意外之喜,“我语文是第一?”
“嗯。”他放下成绩单,语气不温不热,“倒数第一。”
“……”
那段时间刚好是梅雨季,整个城市都弥漫在阴雨当中。
江会会体弱,工作中为了抢修重要零件,淋了一场雨,当天就感冒了。
那个时候周晋为去国外参加一场非常重要的会议。
江会会知道,如果告诉他了,他肯定当天就会返程回国。
只是小感冒而已,她不希望他担心。
索性这次直接瞒了过去,害怕他在电话里听出端倪来,她随口编造出一个借口,工作期间不能通话,等她忙完这段时间。
好在他也没有过多怀疑。
可是晚上她就开始浑身发冷冒虚汗,哪怕在家睡了一整天,还是四肢酸软,困倦无力。
刚好家里的阿姨在上周请假回家省亲去了。江会会肚子饿,却没什么胃口,拿出手机想着点个白粥外卖,暖暖肠胃。
手机才刚拿过来,有人在外面敲门。
还未经历变声期的嗓音,不似少年时期的周宴礼那般低磁。
更多的是未褪的稚气,此时压低了声音,满是担忧:“妈妈,我可以进去吗?”
喉咙突然涌上来一股异样感,像是气管被堵住。
她是想忍住的,可咳嗽是最难忍住的东西。
她只能捂着嘴,尽量咳的小声一些。
不想让他进来,担心会将感冒传染给他。这段时间流感盛行,他年纪还小,抵抗力肯定不如大人。
可不等她开口,他就在外面扭动门把手,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
“妈妈,我可以进来吗?”
明明半边身子都已经进来了,却还要多此一举的再问一遍。
江会会无奈的笑了笑:“妈妈感冒了,小礼快出去,别被传染了。”
“我知道。”他将门彻底推开,待他走进来后,江会会才弄懂他刚才小心翼翼的真正原因。
手里端着那碗带着热气的粥。
他担心它会洒,所以每一步都走的格外缓慢。直到来到江会会的身边,他将粥搁在床头柜上,端来椅子坐下,然后拿着勺子喂她。
“妈妈之前生病,爸爸也是这样照顾妈妈的。”他有样学样。
因为生病的原因,导致江会会的面色有些发白。
她笑着摸摸他的头,小家伙稚气未脱,眉眼间全是周晋为的影子。
形似,神不似。
偏偏认真起来,连眼底收敛的弧度也都一模一样。
他将粥吹了吹,又喂到江会会嘴边:“不烫的。”
江会会也不觉得生病有多难受了,心脏软的一塌糊涂。
那碗粥她只让周宴礼喂了前面几口,后面是她自己喝完的。
他告诉江会会,粥是他打电话问的占彤阿姨,占彤阿姨教他煮的。
她问他:“怎么不问爸爸呢。”
“我知道妈妈不想让爸爸知道。”他从椅子上下来,又替她将被子盖好,小声哄着她,“妈妈再睡一会儿,睡一觉就好了。”
看他这副模样,想来那顿饭做的并不轻松。
衣服的领子歪了,袖口湿了一半,被他随意的往上卷了卷。
她低下头,这才看见刚才一直被他藏着的左手,掌心有一道红色的烫伤。
她眼一热,心疼的忍着眼泪,问他烫伤了怎么不说。
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嘿嘿,不疼的。这是英雄的印记。占彤阿姨说了,照顾妈妈的小孩都是英雄。”
他掌心的烫伤,最后是江会会拖着病体去客厅找来医药箱,仔仔细细地给他处理了一番。
并且反复叮嘱他,这段时间千万不要让伤口碰到水。
周宴礼点头,说知道了。
他贴心地把灯关上,离开前拉着门,和她说:“要是渴了就告诉我哦。”
她点头笑笑:“谢谢小礼。”
门才关上,又被他打开,脑袋探进来:“难受了也要告诉我哦。”
“嗯,小礼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妈妈。”
周晋为凌晨三点到的家,江会会那个蹩脚的谎言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等他回到家时,看到了睡在沙发上的周宴礼。
茶几上放着几本漫画书。
他睡得四仰八叉,半边身子都快掉进去了。
周晋为把他抱起来,准备抱他回房间。
怎料平日里睡着以后就跟死猪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的人,这会儿反倒格外易醒。
这么细微的动静都能让他瞬间惊醒。
他揉了揉眼睛,看到是爸爸,松了一口气。
脑袋靠在他肩上,人还困着,醒的仿佛只是身体。
说话全凭本能,声音含糊不清。
“妈妈生病了,咳了很久很久。”
“嗯。”他拍拍他的后背,推开一侧的房门,把他放回床上,盖好被子,“睡吧,爸爸会照顾好妈妈的。”
那个让他一直睡不踏实的困扰解决了。
他翻了个身,这次睡得比死猪还沉。
第80章 第八十时间
江会会睡得并不踏实,感冒药虽然有助眠的成分,但她后半夜体温又开始上升。
低烧比高烧更折磨人。
她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害怕吵到周宴礼。
小家伙平日里看上去粗枝大叶,实则却是一个细心敏感的孩子。
江会会翻了个身,有点口渴。
周宴礼出去前还特地拿了一个装满热水的保温杯过来。
这样她随时都能喝到热水。
不等她起身,躺在她身侧的男人动作温柔地将她抱回怀里:“口渴了?”
听到耳畔的声音,她愣了许久。
熟悉的,低沉而富有磁性。
周晋为坐起身,倒了杯水,故意放凉了一些,然后才递给她:“慢点喝,别烫着。”
床头灯的光线昏暗,他的眉眼有些模糊不清,被勾勒成温柔的暖色。
“你怎么回来了?”
开口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
周晋为喂她喝完水后,又从抽屉里拿出温度计给她测了□□温。
还烧着。
他眉头微皱,又将温度计放了回去:“不放心你,所以就回来了。”
她刚要开口。
知道她想说什么,周晋为笑了笑:“别担心,工作已经结束了。”
江会会闻言松了一口气:“你是连夜回来的?”
“察觉到不对劲就回来了。”她喝完水后,他接过杯子放在一旁,替她将被子盖好,“快睡吧。”
江会会阖目躺了一会儿,又不太放心的睁开眼睛。
“小礼睡了吗?”
周晋为想起刚才那一幕,笑着点头:“睡了,睡得和死猪一样。”
江会会小声嘟囔:“这话别让他听到了。”
“知道。”
要是让那个狗脾气听到了,又该闹别扭了。
没了旁的担忧,江会会这次入睡很快。
周晋为倒是一夜未眠,抱着她,中途几次起床,换衣服换被子。
她一直冒虚汗,衣服和被子都淋湿了。
担心感冒加重,他随时随地都在替她擦身子。
第二天中午,江会会醒来的时候烧已经退了,感冒也痊愈。
身子稍微还有些沉重,这是感冒后的正常现象,休养几天就好了。
“这几天你在家好好休息,公司那边我帮你请了假。”
饭桌上摆放着各种清淡的料理,江会会看了眼旁边房门紧闭的房间。
“小礼呢?”
“刚把他送去学校,在家闹了半天,不肯去。”
粥是山药牛肉粥,很软糯,江会会捏着白瓷勺柄,听到他的话顿了顿。
“不想去学校?”
“嗯。”周晋为又去给她倒了杯热水,刚才听她说话声音还是有些沙哑,“今天有考试。”
下午周宴礼回到家时,江会会的病基本已经好了。
他连球场都没去,一放学就往家跑。
连鞋都忘了换,书包往沙发上一扔,跑到江会会身边问她现在还难受吗?
脸上满是担忧。
春节又要到了,江会会买了点毛线,打算给他织一件毛衣。
余下的那些应该也够给周晋为再织一条围巾了。
“不难受。”她将织针拿远些,怕扎到他,又摸摸他的头,“谢谢小礼。”
他脸皮虽然厚,喜欢自吹自擂,但不经夸。
一夸就容易脸红。
此时头低着,有些扭捏:“不……不用谢。”
江会会看到他泛红的耳朵,轻声笑了笑。
她很难想象,现在可爱乖巧的小礼,再过几年就会变成吊儿郎当的周宴礼。
她经常想起从前,听起来似乎是有些离奇的经历,却又是真实存在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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