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掌柜点头:“都拉走了,叫的车马行给送过去。”
车马行还给周家早早送了年礼来,还有给孩子玩耍的拨浪鼓等玩具,也是有心意的了。车马行的活计杂,本是便利老百姓,现在因为周家的石炭买卖直接加了一条线,专门负责给他们押运,挣的可不少,想着跟他们搞好关系,明年继续接下这单活计呢。
他们还想接下周家跑盛京押运花水的路子,但如今还吃不下,周家在盛京的花水情况如何,府城里没几个知道,但从周家每月给薛家下的单子就能看到大概,整个府城所有的花水都供给了周家一家,本地都没有卖的,现在外边儿一瓶儿花水的价格已经炒到了蔷薇水的好几倍了。
要不是周家如今已经闭门不见客了,只怕早有人递帖子想登门儿了。城中的夫人们,没有一瓶儿朱栾水在手上,哪有脸好见人的,尤其眼见年节将到。
喜春这等情况,年节是回不了娘家的了,只交代了甄婆子开始准备年礼,还是按去岁的章程,周家老家先备了几车礼,年银,盛京周家、宁家等各家亲眷,往来的商户人家,给周家备过礼的,也通通回了一份去。
办礼的单子都有,按单子上增减就是,今年喜春有孕,年初周秉又没事,按他的意思,是往老家的礼银上多添一层,这点喜春没意见。
周秉是天擦黑儿才家来的,厨房里给他备着饭菜,直接端进房里的,喜春就坐在一旁问,“陈家娶亲热闹不热闹的?”
道台家那是比知府府还大的,陈家娶亲,各路去送礼祝贺的人自然多,有往常做买卖的商户,也有没见过的官老爷们。
周秉就着手边的汤匙喂喜春喝了几口,脸上是惯常没有甚的表情来:“还行吧,来来去去说的也就那些了。”
喜春斜倪他:“你难道还做诗了不成?”
诗集的事儿是过不去了,偏偏周秉还不敢跟她争,只得问道:“今日可好?孩子有没有顽皮?”
早前他们家的小郎君是每日雷打不动的点动两下的,其后风平浪静,任由你隔着肚皮跟他说话都不带理的,现在喜春偶尔会感觉到肚子一跳一跳的,甄婆子说这是小郎君开始动了,按大夫的话说,肚子一阵儿一阵儿的跳,许是小郎君打嗝呢。
喜春如今在家中没事就开始数,今日小郎君打了几个嗝的。
甄婆子没事过来时,看着喜春的肚子,就坐在一边儿讲起了周秉幼时的事儿来,说他再小的时候不爱动,眼眸清亮,常常要吃喝,要尿了才出上几声儿来,最早在夫人肚子里的时候也是不爱动的性子。
肚子里的小郎君有几分随了他,大夫说叫她多看看,若是胎动多,肚子里的小郎君就许是个爱动的性子,若是胎动不多,小郎君就是斯斯文文的性子。
横在两个头一回当爹娘的头上的大事儿,是孩子叫什么。
“周星?”
周秉夜里给她揉揉腿揉揉腰的,喜春从肚子有了七个月后,肚子偶尔会觉得膨胀,站立久了还会觉疲劳,已经不敢多走动了,走上一会就要坐下歇一歇。
黄夫人来看望喜春时,对她肚子里的小郎君还没有名儿也也不由说道:“还是得赶紧取上一个的,大名儿没有,小名儿总该有吧,不然当真等了生出来了再娶啊。”
喜春也愁:“名儿倒是有几个的,就是不知道该选哪个好。”
“这倒是。”黄夫人是过来人,表示理解,又看了眼她肚子,“那汤池庄子开张你去不去的?”
汤池庄子开张是在腊月岁节前边,喜春正是怀孕八月的时候,她现在肚子就大了,腰酸水肿就有了,走路都多有不便,等到八月更是走路都要小心,哪里敢跑去城外的,“我就不去了,等以后再去吧。”
“也是,最后还有两个来月,熬过去就好了。”从喜春不出门开始,黄夫人就三五不时的登门儿,陪着喜春说说话,解解闷儿,喜春外边的消息都是黄夫人告诉她的。
她一五一十的都说,从各家夫人到外边哪家的铺子,谁家的小郎君小娘子不争气的。
到汤池庄子开张前,何夫人带着何小雅回了府城,先来周家看过了喜春这才去的城外。
喜春没怎么见人,跟何夫人说话的时候还特意叫人在中间竖了个屏风,府上的下人们她都不怎么见,只有伺候的巧云两个和周秉能见到人。
走动的地方也从府上缩小到了房中。
夜里就拉着周秉,说着又哭了起来,非要他说自己不丑才罢休,喜春不是那等怀孕还能显得身姿窈窕的女子,相反,所有该有的症状她都有,尤其是到了最后两个来月,酸软水肿得越发厉害,早前的衣裳鞋袜全都穿不下了,刚开始时连喘气都有些喘不过来,过了半月才好了。
喘上气了,睡觉、胃口又不好,夜里不时就要人扶着去里间如厕,走路都要人搀着,这样笨拙,喜春心情也不大好,她想起黄夫人说的话,熬两个月就好了,可是这,“实在是太难熬了。”
城外汤池庄子的事儿周秉已经尽数放了手,如今守在家中寸步不离的。
玉河垂着眉眼,隔着屏风跟他们汇庄子上的事儿:“...去的夫人老爷们太多了,还有好些没能进得去的,沈公子叫小人来问问,要不要按先前说的,以后还是先下了帖子再请人进去,也不得罪人的。”
周秉手上捧着本书,“全满了?”
“可不呢,一开张那些夫人老爷的一个个就交了银子进去了,后来的人进不得了,只的被拦下来了。”秦州府头一家汤池庄子呢,谁不想进去看几眼的。
周秉拒了:“先不管,先叫人引引话,告诉他们要去汤池庄子就稍早上一刻两刻的。”
玉河躬了躬身:“嗳,小人这就去回话去。”
“咱们府城的有钱人可真多。”喜春感叹,她靠在软枕上,肿大的脚轻轻在身边人上踢了踢,周秉立时看了过来,“怎么了?”
“我要如厕。”喜春说这话半点没有不好意思。
早前在周秉面前说起如厕这等事,喜春还有些羞意,说话都要遮遮掩掩的,如今怀了孕,已经破罐子破摔,张口就来了。
活人总不能叫尿憋死不是?
他们房里夜里只有巧云两个中一个守在外间里,最多帮着传个话的,一个人又扶不动喜春这母子两个,喜春就是再薄的脸皮也能叫这给磨厚实了的。
周秉立时放了书,小心把人扶起来,扶着去了里间里,喜春就不要他了,“我自己来,你去门口守着。”
最后一点羞耻心她还是护着的。
周秉在她大肚子上看过,面上闪过担忧:“你行不行的,要不然还是我帮你...”
“你出去等,我能行!”喜春推他,她都能怀孕了还有什么不能的,一手掌着旁边的扶手,喜春抓得稳稳的,还不住催他:“你快出去。”
周秉只得应下,又交代一句:“要是不行你就出声儿知道吗。”
“嗯嗯。”喜春敷衍得很,如今她多数都在房中,穿得衣裳都是绣娘们做得最简单的款式,只要小心些,总是能行的。
周秉在外边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听到她出声儿唤他进去,里边的味道不好闻,但他视若无睹一般,把人扶着,重心靠在身上,等把人给扶了出去,又端了水给她清洗,他一手拿着帕子,轻轻在她身上擦拭过,神情专注,眼里没有半点嫌弃,喜春突然就鼻子一酸,“你不嫌弃我吗?”
一个男人,有身份有地位,却能弯得下腰来这样伺候一个女子,喜春几乎没有从别处听说过,她听说过的,都是女子怀孕不易,艰苦艰辛的话来。
有身孕确实不是一桩轻松的事儿,尤其各种不适反应在身上,若是换做家中男人不管不顾的,只要一想都觉得难受。
“嫌弃你甚么?”周秉动作没停,水是他先前试过了温度的,不热不冷,动作轻柔,怕碰疼了她,又找了烘过的带着温度的衣裳给她换过了,这才俯身在她脸上落下一个吻来:“别多想了。”
他起身端了水出去,递给守在门口的巧云,问道:“去瞧瞧,宁夫人可来了。”
周秉特意把丈母娘给请来了,他不放心喜春一个人如厕,喜春人又犟,不肯由他去,周秉只得换了个人,他们亲母女,这总是放得下心的。
“嗳,奴婢这就去。”
汤池庄子开张前,周家也给宁家去了信儿的,喜春还说把她那间小池给空出来给娘和嫂子们用,宁家石炭铺子忙,也回了话,等忙过这阵儿就要上府城来,也是等着喜春生产。
陈氏接了周秉传的信儿,只交代了一番就赶了来,先听周秉说了一番,喜春一醒来,就在床头见了陈氏,“娘,你怎么来了?”
周秉先前就出去了,由得他们母女说话,陈氏看了她一眼:“我要不来,还不知道你连这都犟呢。”
喜春肚子还不到九月,陈氏原本是打算等九月了就到府城来伺候闺女的。提及周秉,陈氏都不得不夸,“咱女婿是个好的。”
“你爹这回是办了回好事儿了。”
成亲不算什么,只有怀孕了才是一柄照妖镜,把是人是妖的都给照出来,这时候谁到底是不是真情假意的,再清楚不过。
往日甜言蜜语的说得再多,等怀孕后跑得人影儿都没了,不常着家,还嫌弃妻子模样的男子,都是那等负心薄凉之辈。
“有些人吧,看着是不着调儿的,别想,遇上事儿了还真抗得住。”陈氏坐近了些,压着声儿,“那宁三婶子家你还记得吧,她家宁强早前被她给惯坏了,那回去镇上赌还被人把家给搬空了,后边又娶了那姓黄的,那女子是个不安分的你娘我一眼就看得出来,嫁到宁三家也整日妖妖娆娆的,没少招闲言碎语,今年开春添了个孩子,这当娘的不着调呢,宁强倒是不出去了,整日就在家里守着他闺女。”
陈氏看不惯黄家人,都是称那姓黄的。
“我看你还是换个称呼得了,免得我三哥听了跟你生气。”喜春许久没打听起娘家的情况了,趁机就问:“那我三哥几时成亲?日子定下来了吗?”
“急甚急,他要定日子,你这头还要生孩子呢,谁急我往哪儿奔的,你娘我可只有一个。”
陈氏下边孙子孙女都有了,她还当真没这么急切的了。
“这回走得急,你这里大着肚子,我又不好把子仪他们带来,免得冲了撞了的,等你生了过后,我再把他们给接了来。”
陈氏一来,就风风火火的。
先让他们把准备好的小衣裳、小被子被褥的都重新给洗上一次,又问过了甚稳婆找好了没,“哪年不是岁节前后成亲的多,这生产的妇人也多着。”
这个前后稳婆不好找,你找上一个,人许是前家还没忙完呢,等请上两个才行,还有大夫甚也要请好了先,“我见城里许多妇人都是请的奶娘,你要不打算自己喂,现在就能寻摸起来了,得请那种没吃重盐重油的妇人家,好下奶,吃了也不上火。”
喜春看得眼晕,“不是有牙行吗?请他们给寻摸就是了。”她还问,“当年生我们兄妹几个也这样儿不成?”
“那没有的。”陈氏摇头:“庄户人家生孩子简单,村里有稳婆和赤脚大夫,提前儿说一声儿就是了。”
这就是当娘的啊,喜春不由得抚上肚子,像是在回应她一般,肚皮上轻轻动了动。
小名儿叫星星的周家小郎君是在岁节前出生的。
正好赶上过节呢,他出生的时候周家早就备了年礼了,厨房里每日都是不断的小食儿,正给喜春送了两块儿炸糕来,刚尝了一口,喜春就觉得肚子一个劲儿往下坠。
大夫说的产期也本就是这几日,不是怀胎九月时感觉腹中有些下坠的感觉,那是要孕妇控制体重,喜春这里三天两头就有大夫上门把脉,体重一直控制得稳稳的。
她是真的要生了。
“叫、叫稳婆。”喜春手头的炸糕掉了下去。
周秉就坐在旁边,看着她挺着大肚子,眼神一直放在她身上的,见状,立时朝外头大喊:“快,叫稳婆和大夫来。”
他声音大,又离得近,喜春肚子上就有一脚,疼得她一巴掌拍了过去:“轻点!”
拥进来的丫头们给吓了一跳,齐齐瞪圆了眼。
夫人方才,打了主子爷了?
夫为纲,再厉害的女子也没有听说敢直接朝男人动手的,周秉压着声儿,眼一厉:“还不快去!”
“是是是。”
陈氏跨步进门儿,手中还端着一个春卷儿,她把东西一放,几步到了他们跟前儿,“先别急,这妇人生产还有好一阵儿的。”
她又点了个丫头,叫她去通知甄婆子,府上早早得了大夫叮嘱过,东西早就备好了,先前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几道吩咐下来,顿时井然有序起来。
“把人扶起来,先扶到床上。”陈氏又说,巧云两个还没来得及,周秉一把把人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理了理她的头发,“痛不痛?”
喜春咬着嘴儿点头。
陈氏三两步走过来,“哪有这么疼的,女人生孩子都是一阵一阵儿的,你现在别出声儿,忍着,等实在受不住了再叫。”
喜春泪眼朦胧的,“可我现在就忍不住了!”
陈氏还要说,下人带着稳婆和大夫来了,稳婆一进门,先叫大夫看过,一把脉,大夫道:“时候到了。”
稳婆立时把人都给赶了出去,还请了周秉出去,“周东家,我们要给夫人接生了,你先去外边等一等的。”
时候到了,就是快生了。
有些妇人家生产慢,生一日一夜的都有,但有些妇人生产快,个把时辰就生了,稳婆也说不准,但生得快也就要少受罪。
周秉握着喜春的手,脸上迟疑,喜春干干脆脆的把他手先放了,嘴里溢出闷声儿:“你、你出去!”
喜春发了话,周秉这才出了门儿。
他笔直站在门外,半垂着头,只听着里边一声儿大过一声儿的叫声传来,甄婆子带着人匆匆赶来,身后的丫头端进去一盆又一盆的热水,端出来的却是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当主子的显见的浑身发着冷气儿,下边丫头们纷纷垂头,不敢往他身边过。
直到一声啼哭从房里传来,周秉浑身僵硬的四肢才像是注入了活力一般,里边传来几道喜庆声儿,稳婆抱着孩子出门恭喜,“恭喜周东家,贺喜周东家,夫人顺利诞下了一位小郎君,孩子生得快,都没叫夫人怎么受罪的。”
周秉目光越过她,在房中搜寻:“夫人如何了?”
“夫人就是一时脱了力,等歇上两个时辰就好了。”稳婆笑呵呵的,依她的经历,早就是见多识广的了。
周秉抛下一句“我去看看”,人已经从她身边进去了。
稳婆早前碰到过不少有钱人家,越是有钱越是抠门儿,进来一趟也捞不到甚油水的,这周家恐怕也是不想给赏钱的。
周秉不亲眼见到人哪里放得下心。
喜春已经睡下了,她小脸儿还白着,脑门上的汗把头发都打湿了的,嘴角还咬破了,大大的肚子已经消了下来,明明模样纤细,却仍能怀着那么大的肚子,与从前他惊鸿一瞥时的坚毅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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