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放了个篮子,捡了桌上放着的果子咬了几口,又问:“嫂嫂呢?”
从他入了科举班后,每每下学回来,嫂子都会亲自端了一盘子点心果物叫他先填一填肚子,等从许秀才处回来后,一家子才用晚食儿,今儿却没见着人。
周秉抱着人,也递了个果子给周星星,答道:“下晌就出去了,你过去吧,许先生已经在等着了。”又叫了两个小的留下来写课业。
监督弟弟们写课业,周秉给他们传授的时候,周星星日日受到熏陶,哪怕他还没正式启蒙,但在接受上,他已经先打好了根基。
喜春放在城外的两个庄子在阔别了一年后,宁乔回来了。
那个庄子周嘉几个都还记得的,去岁漫山遍野都是花,他们还去庄子上赏过了花的,宁乔回来时,这些花已经开出了花苞,再等不了些许日子就能开花了。
漫山遍野红艳艳的,好看得紧。
“这庄子真大。”宁乔人黑了许多,但更壮实了些,在庄子上看了一圈儿,有些可惜的看了四处的花丛:“就是这花可惜了,再等他们长长,就错过种药材的时节了。”
宁乔回来后没有直接与喜春商议订购药材种植的事儿,而是先看过了府城的土地土壤、气候,又去山里寻了些药材,最终才定下了种白芷,“这里,这些山坳都种成一拢一拢的,就跟家里种庄稼似的。”他看了地,几乎就把地形给分好了。
宁乔出力,喜春出银钱,兄妹两个早就商定好了的。
看过了庄子,宁乔便要去联系药种了,跟喜春分别前,又想起来问了句:“对了妹子,前儿我回来登门拜访的时候,可是有甚不周的,我瞧着妹夫当时脸色不大好?”
喜春想了会儿才想起他口中说的前儿,顿时有些为难情起来,岔开话题:“他不是这等小气的人,一惯沉默寡言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从周星星出生后,他们两个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去,尤其是周秉,这两年已经甚少在府外走动,外边都说周家如今是周夫人把着的了,也不知道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叫周东家全心全意顾家去了。
传什么的都有,总归就是为周东家可惜了。
周秉人在府中,但外头的消息没一样能瞒过他的,委委屈屈的在喜春跟前儿,说要她补偿他。
喜春当时还问:“你要什么补偿?”
他顿时像得逞了一般,凑在她耳边来,小声说了句:“女儿。”他还有理有据的,“星星就一个人,委实太孤单了些。”
喜春还没说应不应呢,四哥就登门了。
喜春有些好笑,与宁乔分别后,路过黄家糕点铺,买了几样小点心,与黄夫人说了会话,便登了马车家去了。
孩子这事儿吧,喜春没有刻意去想要不要再生一个的,何况他们亲近的日子算不得少,尤其是星星大了些后,在巧娘等婆子丫头的陪同下,已经能自己睡在他们隔壁房间了,没了儿子在房里的顾忌,有时更是胡天胡地的。
又没有忌讳,如今没来,也是没有缘分的事儿。
今日下晌出的门儿,在庄子上又听四哥把庄子上的田地给规划了,喜春踏进门,外边正逢着华灯初上,衣着各色裙摆的男男女女出了门儿,往茶坊酒肆里吃茶喝酒去了,也有如喜春这般,踏着晶莹的灯火急急往家中赶的。
周嘉已经从许秀才处回来了,一大家子等着她开饭了。
喜春一进门儿,周星星就朝她伸手,要他抱,小脸很是委屈的看着娘,喜春把人抱过来,见他还举着手,忙问:“还疼不疼啊星星?”
周星星委屈的点头:“疼。”
周秉替她拉开了椅子,没有添油加醋,只说:“他今日看见府上的婆子丫头,都跑过去把手伸给人家看,又请了大夫来看,大夫都说他手已经好了。”
可是大夫说的话不管用啊,周星星就是认定了自己的手受了伤,挨个挨个的给人家讲一遍他的手受伤的经过,最后被实在看不过眼的周秉给抱走了。
他就不高兴了,说爹“坏”!
喜春没回来的时候,被周秉制止了后倒也还安份,但娘一家来,他就变了口气了,委屈极了,周秉实在忍不住在他浑圆的小屁股上拍了拍,“小东西。”就是个告状精。
“你还招他,许得记你仇到明日去了。”喜春把他拦下,把人抱到他位置上,给了牛乳给他。
丫头们陆续端了饭菜上来。
等夜里用过饭食儿,一大家子围着府上走了两圈儿,照旧把周嘉兄弟三个送回院子,周星星夹在爹娘中间,一手牵着一个。
宁乔那边连夜还叫人送了契书来,是城外庄子上,兄妹两个合作的契书,写得也十分清楚,庄子出资是由谁购置的,如何合作,药材制成后二人的利益如何分配,写得清楚明白,最下边还有宁乔按下的手印。
喜春也按了手印,把契书给收好。
匣子里已经有一张契书了,是药材铺子的,亲兄弟明算账,写清楚挺好,药材铺子上也是这样执行的,到如今没起过矛盾来,每月交接时,两头都有账册,也方便在年尾对账。
这是喜春的私匣,她已经许久没打开了,平日里存一些往来的信件等,远的就放进来,近的要回的信件就放在书桌后的柜子里方便拿取,给人回信。
把契书放进去后,喜春又把信件理整齐,信件一封封叠好,突然,一张画卷跃入眼帘,喜春拿了出来,想不起是何时拿了画卷放进去的,她取出来看了看,笔墨简单,线条流畅,画的是个女子,一袭淡紫衣裙,目光温婉,喜春在周秉的画册里看过不少回,是她的模样。
她笑笑,正要把画卷放回去,目光在画卷背后隐隐的一个画出来的动物身上一凝,动物很熟悉,白、棕毛发交替,个头不大,小小的,四肢短腿,但画得结实有力,一只小脚还踩在淡紫的裙摆角,是一头小老虎的模样。
?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形容她是个母老虎?还是小母老虎?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8章
知府大人不是个好说话的,从他来了后,御下从来都是严厉的性子,任何想在他面前偷奸耍滑都不行,衙门的效率大大提高。
早前刘知府上任时,对御下都是极为宽容的,导致衙门的效率一向不高,许多人就是光顶个位,干不了两件正事儿,也不会干,有事儿了往下边一推,下边都给做完了,但记上的还是上头的人。
借着朱通判落马的风波,周光狠狠清理了衙门上下,把经年在衙门忙碌的往上调,把那些偷奸耍滑的往下调,许多人的位置上下顿时翻了个个儿,上司变成了下属,下属成了上司,周光还要求他们调任下去的不得偷懒,调上来的也不能学了早前的做事习性,导致调上来的这一批“上司”在衙门里倒是游刃有余,毕竟早前该做的还是他们在做,但调下去那些原本当“上司”的就熬不住了。
先给知府府上送了礼,想走人情关系,把事儿给推一推,他们调下去的都偷懒偷了好些年了,贸贸然的叫他们全都要跟上,根本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何况是处理公事的?
想跟早前在刘知府上任时一般,往他面前送送礼,请他睁只眼闭只眼,刘家也不是顶顶富贵的人家,面子上的大礼刘家都是不敢收的,他们收的礼也多数来自于下边人的孝敬。
俗话说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周光不是这样和面的,周家又不缺银钱,盛京出生的官家子弟,打小什么没见过的,哪里这么容易叫人收买了,周光还把想通过走礼而达到目的的几位官员给狠狠训斥了一顿,给留了面儿,没当着整个衙门的人面前,但话是放了,“要下回,就把全衙门的人都请来,好叫人都看看!”
礼这一摊走不出,又有人想到了送美人儿,请客吃茶送礼就是老三样了,过后再是送美人,男人家送礼,那是知道蛇打七寸,知道男人家的爱好,有几个能逃过美色的?那肯定不能,但送美人不能光明正大的送,先安排个巧遇的情节来,由人看重了带回去。
周光忙着衙门的事,连府衙都极少出,下边想送美人儿的就送不出去了。
这些人,早前是高高在上的官大人,如今下属成了上司,压在了他们上头来,自然叫人无法接受,想尽了法子,知府府上没法子了,就把目光放到了跟知府府一家的周家上头。
那一阵儿约周秉的帖子跟雪花儿似的,但他一个没接,还是后头有熟人请他去喝茶赏画,周秉才如约去了。
茶坊里熙熙攘攘的来了好多人,商人、大小官儿,周秉被围在中间,还以为是哪个大人物似的,都朝他敬酒,敬茶,言语伏低客气。
先置办了一桌好酒好菜,请看了歌舞,男人家说开了话,那话匣子就跟打开了似的,东家长西家短的,还有人提起自家夫人当年相看过两回人,“得亏那也是嫁我了,相了那两回人如何,一个种田去了,一个当小工呢,也就是没挑错嫁我了,现在吃香喝辣的。”
大晋风气开放,谁家的夫人没相看过两回的,有人在意,有人不在意,这会儿吃多了酒,平常不容易说出来的话就说出来了。
还有人醉眼朦胧的跑到周秉面前来,笑嘻嘻的开口:“周东家,你家夫人厉害呢,你家夫人有没有相看过人的?”
有没有相看过人?周秉手中端着酒杯,眼眸黑沉,看似清明,在目眩的烛火之下,幽幽的瞳孔又带着两分不易察觉的迷离,垂着眉眼,眼眸似在注视着杯盏,又似乎当真因为这句话在沉思回想。
有没有过,自然是有的。
在他们成亲后,在他“过世”的消息传来后,岳家是给安排过的,但没见上面儿,最后没定下来,夫人还是选择了他。
“...周东家?”耳边有人轻轻在唤。
周秉蓦然抬头,目光锐利黑沉,想尖刻的刀,直直的对着人,一张脸冷下了一半儿来:“我夫人的事,是私事,与诸位无关,谈论女子的事,非君子所为。”
“想谈,不如说说,诸位在成家前又相看过几回?为何人家不肯选你们?”
他口气太冷,坐回去后,一时都叫人不敢开口的,老熟人玉家的老东家笑眯眯的凑上前:“还是你说话管用,平日里这些个仗着有了身家,什么胡言乱语的没说过,大老爷们的,就知道拿女人来开玩笑。”
玉老东家在外头,就从来不会说家里的老妻有甚不好的,哪怕两口子回去能吵得翻天覆地的,出来也不会大肆肆的宣扬。
揭露家中不睦这等丑事,对他有甚好处不成?
还有人仗着是衙门的官员,人家都要给面儿的,端着酒盏过来想打圆场:“周东家啊,你可别介意,都是喝酒喝多了,以后我们再说说他们,大家都是城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算了算了,喝口酒,就当这事儿过去了成不?”给他个面儿的。
周秉觉得这事儿也确实没必要扭着不放,都是圈子里的人,他要是不下这个台阶,今晚这一个摊子也开不下去了,坏了这么多人的兴致,周秉也没这意思,只是觉得下回要出来,得跟玉老东家好生说说了,人太多的场子他就不来了。
他端了端酒盏,浅浅抿了口。
算是把这个话给揭过了。
场子里的人也知道了周秉的底线,那就是不能提周夫人,说周夫人可以,只能夸,不能带别的。
喝了“面子酒”,从衙门出来的那一拨都把周秉当成好说话的了,下意识得寸进尺起来,他们也不提周家夫人,提起了其他,“周东家跟知府大人是兄弟,也不知道咱们知府大人喜欢什么模样的女子。”
“是啊周东家,知府大人身侧只有一个夫人服侍,这哪里像话的,我们给知府大人挑了好几位貌美知理的姑娘,一定能帮着夫人一起服侍大人的。”
周秉只听,并不搭话。
倒是围在他身边想往知府府塞人的越说越多,先形容起了美人儿们的模样,好处,还给周秉暗示过,只要他能帮着牵桥搭线成,少不得他的好处的,就是他想要美人儿,也可以往他身上送两个。
周秉只跟人碰碰杯儿的,对他们说的话却绝口不提,也不应,吃过了茶酒,便开始品画了,有画的商家拿出了自己珍藏的画卷来,摆在最前头,叫小厮们来提着画卷,指着画上的出处、大家介绍起来。
周秉被怂着也点了好几幅画,印象最深的是一副猛虎图,图中或躺、或卧的虎大大小小十来只,公的、母的,大的小的都有,神态慵懒,但又不失锐利,仿佛只要一有敌人闯进他们的领地,下一刻就要展露矫健的身躯,猛扑而上。
夜已深,开始有人离场家去,周秉也不例外,围在他身边一晚的人,半句肯定的话都没得到,反倒是陪尽了笑脸,个个憋着气儿,有人愤愤:“神气什么的,家里一头母老虎,以后还能生个小老虎,一屋子的老虎,也就他受得了。”
周秉迈步的步伐一顿,眼眸清明,下一瞬又迈着重重的步伐登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府上四处都歇下了,周秉带着玉河入了府,问过了下人夫人歇下了没,“还没呢,夫人还吩咐了厨房给爷备了解酒汤,小人这就给爷端上来?”
周秉本是往正房走的,那回到了房门口,脚步却不自觉的拐了个弯儿,往旁边的书房去了,在昏暗的烛火下,脑子里点点酒意散开,周秉随意从桌上抽取了画卷,笔墨沾着墨汁,快速的在画卷上勾勒起来。
紫衣女子站在树旁,一手捏着树枝,浅浅的回望过来,脸庞温柔,眼中如含着星光点点,碎着万千柔光。
周秉搁下笔,正逢下人端了醒酒汤来,他一饮而尽,正要回房,脑子里却突然想到临走前听到的那番话来,鬼使神差下,他在紫衣背后空出来的地方画了一个小虎的轮廓出来。
画完,一片昏暗的脑子仿若清醒了起来,周秉站在书桌前,定定的看着这张画卷,有心想把这副画卷给毁了,却又极为不舍,脑子总是比手快上一步,他走前,把画卷带在身上,却又在无意识把画卷放进了匣子中。
一大早,喜春起来的时候,周秉已经出门了。
他最近出门的多,都是陈玉那边派人来喊的,陈玉从盛京回来后,隔三差五就喊他去,对汤池庄子上的事儿管得不多。
这回又喊了人去。
喜春也没问是什么事儿,他们两个人都各有各的事儿,没必要什么都要弄个清楚明白,大的方向没问题也就得了,这是她娘陈氏给她总结的,“有些事就是要糊涂些,两个人的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全去追根究底去了,这日子还过不过的,自己的事儿都没管好呢,人家一日吃喝拉撒的事儿全惦记上了。
只是女子天性心思细腻,心头有人,自然不自觉的就想去关注对方,喜春也是有过这样的经历的,她要整治一番也很简单,给自己找事做,铺子里外,府上里外的事儿都一一过问,把从人的思绪上拉到事情上来,专心的做事,也就没功夫想得多了。
家里几个孩子该进学的都进学了,只有喜春母子两个,用过了早食儿,喜春带着周星星沿着府上走了一圈儿,母子两个蹦蹦跳跳的,时辰也过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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