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想到她是真的会画,还画得挺好。
江凌风年少的时候,华国和邻国的关系还不错,并不像现在这么僵,他曾跟随当时的首长出过国,看过国外的芭蕾舞团,虽然他不懂得舞蹈也不懂锦衣华服,但是他的记忆里极好,只一眼就能认出苏卿梦画的就是邻国芭蕾舞团的演出服,那种蓬开的蕾丝舞裙。
他看向她。
她问:“江师长,你看过那些毛子跳舞吗?我听说他们的领舞很厉害,能转32圈挥鞭转。”
她又问:“我以后不但早上练,晚上也偷摸着练,是不是也能这么厉害?”
什么叫做挥鞭转,江凌风并不懂,倒是记得苏卿梦画的这个在舞剧里是个反派,在转完无数个圈之后,就像花朵盛开到了极致之后迅速死亡。
只是灯芯的火光在她的眼眸中跳跃,染出憧憬而美丽的光晕,他不愿意这样的光晕散开,没有把结局说出口,选择沉默地点点头。
杨东明抬起头,看见她与江凌风之间的其乐融融,莫名觉得碍眼至极。他站起身,带着怒火将苏卿梦的画稿全放入了洋油灯里给烧了。
“你干什么!”苏卿梦也生气地站起了身,急得就要伸手去抢。
还是江凌风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才让她的手不至于被火烧到。
苏卿梦几乎是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她几近委屈地抽泣着:“那是我画了好多天,觉得最复原的画稿了,杨东明凭什么把它给烧了?”
江凌风略微犹豫,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在昏暗之中看向杨东明,也许是因为在黑暗之中,有些东西反而不必遮掩。
杨东明的目光里尽是怒火,但少年最终压抑下去了自己的火气,“苏卿梦,这些东西不能画!”
“叫苏阿姨,”江凌风始终强调,在少年含着不满望向他时,他的神情很淡,眼中的光如炬,“在南疆岛上,我还是能护住一个人。而且,我相信嫂子心里是有分寸的,只是拿你、拿我当自家人。”
苏卿梦终于想起来,在这个时代随着华国与邻国关系的恶化,这些东西也是被禁止的,尤其是这些一看就不是华国出产的舞衣。
“对不起,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就是、就是想好好研究跳舞……”她带着浓浓的鼻音小声地道歉。
两个男人都看向她,平时最为娇气又不管不顾的她主动将剩下的画稿全都给烧掉了。
纸烧起来的火苗在她的眼中似流星划过,杨东明看着她眼中的火苗熄灭,明明是为了保护她,却又觉得心里格外难受。
大约是他的表情不大好,苏卿梦反而踮起脚尖,用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璀璨笑开:“我们家小明长大了,还会保护我这个妈妈了。”
杨东明觉得他一定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为苏卿梦感到难受,他一把推开她的手,恶狠狠地说:“苏卿梦,你不要乱说话!”
江凌风几乎在一瞬间擒拿住他那只推开苏卿梦的手,再一个反手,高长的少年一下子就被他压在了桌子上,动弹不得。
他几近冰冷地说:“叫苏阿姨。”
杨东明的手被扭着,痛得咬牙切齿,偏倔强地说:“我叫不出口!”
江凌风松开他,对苏卿梦说:“你把衣服收拾收拾,到……”
他本来说到他家住几天,可是一向觉得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怕的他突然多出些许顾忌,转而说:“我送你到乔护士家里住几天,等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尊重长辈,你再回来。”
苏卿梦皱了皱鼻头,不客气地问道:“乔护士和江师长什么关系?”
江凌风显然之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被苏卿梦问住,沉思片刻,说:“我是记得乔护士是本地人,她父母又去了内陆,家里就她一个人,你住她家比较方便,你要是想住到文工团宿舍也成。”
但文工团的宿舍是大通铺,他还记得苏卿梦说过要偷偷练习惊艳所有人。
苏卿梦盯着他看了许久,他的眼神坦诚未见半分情愫,她才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杨东明沉沉地看着他们,什么话也没讲,转身就跑到楼上,把自己关到房间里。
苏卿梦犹豫了一下,小声对江凌风说:“小孩子不懂事,随便他叫吧,你这个样子,他要是记恨你怎么办?”
“老杨走了,我要再不管着他,就没人会管着他了。”江凌风顿了一下,对苏卿梦说,“嫂子,东明下半年就高二了,我想推荐他去京城读大学。”
杨东明还年轻,不可能一辈子被困在南疆岛,而出去见过世面的年轻人也很难再回岛上了,他要是真招惹了苏卿梦,到时候苏卿梦要怎么办?何况,这个年代继母和继子真有什么,人们不会指责少年不懂事,只会把脏水泼在女人身上。
他总要护着苏卿梦的。
所以江凌风绝对不允许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杨东明做出糊涂事,就算他要记恨他也无所谓。
“晚上我就坐在厅里,嫂子要是遇上什么事就叫我。”江凌风拒绝夜长梦多,他就在杨家守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直接带苏卿梦去乔继红家里。
本来乔继红看到他还挺高兴的,但是看到他身后的苏卿梦,所有的热情一下子就扑灭了,“江师长这是干嘛?”
“我嫂子这几天在家里住不方便,想在你家住几天。”江凌风开门见山。
乔继红的目光从他的身上转到苏卿梦身上,苏卿梦这会儿倒是乖巧得很,朝着她笑得和善,就像她曾经养过的那只布偶猫——
行吧,看在江凌风的面子上,收养苏卿梦几天也不是不行。
江凌风一到部队,就被政委李建华拉去单独谈话。
李建华先是说了一下,罚陈大勇关禁闭一个星期,让他好好反省,又问了一下杨家的情况,突然注意到江凌风手背上的水泡,“你的手怎么了?”
“不小心被洋油灯烧到了。”江凌风说得不在意。
李建华看向他的目光却满是探究,江凌风从外貌上看是一个硬汉,但是做事很少出纰漏,更不要说被洋油灯烧伤了。
他慢条斯理地问:“听说你最近一直接送老杨的爱人上下班?”
他重重强调着“爱人”两个字。
江凌风看向李建华,目光沉沉,就在李建华以为他会说什么的时候,他果然开口:“老李,我想收养东明。”
第24章 年代文里的炮灰后妈(五)
李建华一脸疑问地看向江凌风:“凌风, 你也就比东明大十来岁,何况东明明年就要成年了,你收养他……也不合适吧?”
“是, 他是快成年了,但是他不像其他几位干部的子弟从小长在岛上,如今没爹没妈还跟着一个没比他大多少的后妈, 这些天岛上在传什么谣言, 你也清楚,老杨才走了多久, 我们不能不管他的家属。”江凌风将一条一条理由抛出来。
“可是……你自己也没有结婚。”李建华考虑到他自己都没着落, 再收养一个这么大的儿子, 找对象不是更困难了?好歹是一师之长, 他一个政委连自家师长的婚姻大事都解决不掉, 说出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正因为我没有结婚才适合收养东明这样的半大小子,他到我家也不会尴尬, 等到明年送他出岛读书, 也不耽误我找对象。”江凌风说得有理有据,“反正我这把年纪了, 再晚一年也无妨。”
李建华一想,确实。杨东明已经十七了, 但凡江凌风家里有妻儿,他到江家都会尴尬,所幸江凌风就一个人。
不对!李建华立刻反应过来,“你收养东明, 那苏同志怎么办?”
江凌风停顿一瞬, 在李建华察觉之前,他已恢复神闲气定, 像只是议论别人的事而已,说得十分坦荡:“嫂子还年轻,她和东明住在一起也不方便,等我收养了东明后,可以给她介绍新的对象。”
李建华点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正好一团的团长找江凌风商量事,他挥挥手就让江凌风走了,只是他才走几步就觉得不对劲,他找江凌风是要问江凌风和苏卿梦之间是怎么回事,结果被江凌风一通说,就忘记了这茬。
不过江凌风都说过阵子给苏卿梦介绍新对象,和苏卿梦之间应该没什么吧?大约真是他想多了,毕竟江凌风为人刚直又不解风情,都三十了还是光棍一条。
李建华这么想着,结果下午去找江凌风的时候,勤务兵说:“江师长已经走了。”
“接苏同志了?”李建华随口一问,年轻的勤务兵愣在那没说话,他已经心里有数了,舔了一下牙后槽,他怎么就忘记了,江凌风这小子现在装得人五人六的,但打小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
苏卿梦按着点从文工团里出来,就看到了江凌风的吉普,她很自然地爬上车去,也不管其他人的目光。
反倒是江凌风问道:“嫂子,你在文工团里有没有听到什么闲言闲语?”
“什么闲言闲语?”苏卿梦不明所以,眼睛澄澈,像是不懂得江凌风的意思。
“没什么。”江凌风把话题岔开,“这几天我要离岛一段时间,这些天你先住在乔家,有什么事就去找李政委,东明的事等我回来处理。”
他要随舰队出航一段时间,这也是他昨天借题发挥,把苏卿梦带离杨家的原因之一。
“东明有什么事呀?”苏卿梦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才小声问,“一个称呼那么重要吗?”
江凌风在她眼中看到了抗拒,年轻的姑娘大约并不想被一个小四岁的少年叫阿姨,然而他极为坚定地回复她:“很重要。”
他将她送到乔继红家里,乔继红这会儿在医院里还没有回来,不过她给了苏卿梦钥匙,江凌风十分自然地跟着苏卿梦进屋,然后就进了厨房。
等到乔继红回来的时候,正是饭点,一桌的菜已经摆好。
高大的男人正在为苏卿梦盛好饭,看到她回来,淡淡地说了一句:“乔同志回来了,正好一起吃晚饭。”
这明明是她的家,但是乔继红觉得这一刻她不应该在这里出现。
她坐在苏卿梦的身边,当江凌风不经意将目光投过来时,她竟觉得自己脸皮厚的错觉——不应该。
“咳……”乔继红轻咳了一声,“这是苏同志做的?”
“不是啊,都是江师长做的。”苏卿梦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落落大方地向乔继红解释,“喏,这个鱼是江师长最拿手的菜,还挺好吃的。”
苏卿梦又压低声音,悄悄地在乔继红耳边说:“那个红烧肉的硬度堪比钢板,牙不好不要轻易尝试。”
“噗……”乔继红差点笑出声,她连忙抬头,小心翼翼地打量向对面的江凌风,而他像是没有听到苏卿梦的话一样,稳坐如山,面色如常,径直吃着饭,还夹了一块红烧肉,看不出一点异常。
乔继红好奇地夹了一小块红烧肉,才发现苏卿梦说的一点也没有错,江凌风挑了最瘦的肉来烧红烧肉,火候也不对,一块红烧肉能崩一口牙,只是江凌风目前为止还算是她颇有好感的人,她不能没形象地把肉吐出来。
再说这个年代物资匮乏,并不是顿顿能吃到肉的,她只能默默将肉吞下去。
吞的过程差点哽住,还是苏卿梦好心地给她勺了汤,拍着她的背,笑着说:“乔同志不急,我不喜欢吃肉,这一盘红烧肉都是你和江师长的。”
江凌风这才抬起头看了她们一眼,但乔继红总觉得他那一眼的无奈完全是对着苏卿梦而去的,嘶……她为什么有种被猝不及防喂了一口狗粮的错觉,不行——
一切都是情敌的阴谋,她不能上当!
为了表示和江凌风是一个战壕的,乔继红硬是吃了大半盘的红烧肉,结果在江凌风走后没多久,她就肚子难受得满床打滚。
还是苏卿梦听到声响过来,将她扶起来,“乔同志,你没事吧?我送你去医院,你有自行车吗?”
乔继红痛得脸色苍白,无力地点点头,这个时候她也无法考虑,苏卿梦这么瘦弱一个人是否能载得动她了。
昏昏沉沉中,她被苏卿梦扶上了自行车,她的手被搭在一个很细的腰身上,看着并不好相处的姑娘温柔地对她说:“抱住我,别从车上摔下去。”
岛上的路并不平,夜路也不好骑,乔继红坐在后面一颠一簸,浑身痛得麻木,唯一的感受就是苏卿梦的腰真的很细,怕是一尺六都没到,可是这会儿她竟觉得自苏卿梦身上而来的温暖是这人生地不熟的年代里唯一的慰藉……
乔继红醒过来的时候,肚子还是痛的,手上挂着点滴,一回头就能看到隔壁的病床上大刺刺地躺着苏卿梦,不过美人即便睡着也是美的。
苏卿梦的生物钟很准,五点准时醒过来,只是医院的床并不好睡,睡得她腰酸背痛,她打着呵欠半睡半醒地做起来,见乔继红已经醒了,揉着眼睛说:“医生说,你刚做好阑尾炎手术,要在医院里躺几天,这两天也只能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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