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知道这里是禅院直毘人的院子,玉香真的会以为自己在赴一场鸿门宴。
她进入室内,禅院直毘人就坐在上首。
相比于外面,屋内倒是除了一个侍从没有其他人。
走到他面前坐下,一边的侍从为玉香倒上热茶后,得到家主的指示,也退出了房间,
一时间,房间内就只剩下玉香和禅院直毘人。
两人都没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禅院直毘人先开口了,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道:“你应该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吧。”
相比于问题,他的语气更像是在陈述。
在禅院直毘人看来,根本不存在禅院玉香一无所知的选项。
但禅院玉香却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她仍旧轻尝杯中热茶,说道:“那家主大人面对别人的威胁,会选择避其锋芒吗?”
室内又静默下来。
玉香对上禅院直毘人的双眼,两人无声的博弈着。
外面的护卫和炳队员,说不定正等着家主一声令下。
然后将少主“护送”回院子保护起来。
但现在,他们大概是派不上用场了。
看着玉香的眼神,禅院直毘人突然哈哈大笑,说道:“只要你记住自己禅院少主的身份。”
一切尽在不言之间。
玉香将茶杯放在桌面上,而后站起身,离开禅院直毘人的院子。
时间很快入夜,玉香已经来到纸条上说明的地址。
将手伸进袖子里,玉香拿出一条项链。
这是雪乃新年时送给她的。
沉默一会儿后,玉香将项链重新收回暗袋中,而后眺望着远方的寺庙。
暗色的结界自天空降下。
玉香看着面前透着不祥的结界,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式神们倾巢而出,绞杀寺庙周围的诅咒师后,玉香避开地面的血迹进入寺庙内,穿过布满青苔的破败庭院。
在正厅中,站立着身着素白和服的女孩,正是失踪的雪乃。
走上前,玉香看向雪乃,正好对上她的眼神。
那双眼睛中没有往日的温和腼腆,只剩下浓郁到要流淌下来的悲伤。
“为什么要来。”
雪乃面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她看着玉香轻声问道。
雪乃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事实,但玉香并没有什么不可置信和惊讶。
她神色如常,就好像现在两人仍旧在那个一起生活的院子里。
“因为我希望雪乃可以得救啊。”玉香对她温柔笑着,回答道。
玉香回答了雪乃,却又好像不止是在回答现在的问题。
见玉香神色毫无波动,似乎对现在的情况了如指掌。
雪乃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道:“小姐,你果然从一开始就知道啊。”
一开始就知道,这藏在身边的鬼。
是的,从第一次见到雪乃,玉香就怀疑对方身份的不简单。
因为在雪乃身上,她感受到了熟悉的血脉气息。
尤其是当玉香知道百年前平氏家族就毁灭了之后。
一直将自己的消息传向不知名的地方,又有着不可掩饰的真诚。
在玉香看来,雪乃就像是蒙昧的小兽,没有人教会她任何东西,才导致初见时她那样的胆怯。
而现在雪乃暴露身份的时机又这样巧合,不难猜出她身后的人究竟是谁。
“把你养大的人,头上有一道缝合线吗?”玉香问道。
听见玉香的话,雪乃似乎愣了一下,转而又露出释然的笑容,她说道:“也是,既然一开始就发现我的身份,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呢。”
“我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所以只叫他老师。”但下一刻她话风一转,说道:“老师他……把我养大,只不过是为了当你的容器罢了。”
事到如今,一切都会在今夜终止,雪乃也不再隐藏什么。
她看向玉香,“我是平氏遗留下来,最后的族人。”
“他在我体内根植了毁灭灵魂的诅咒,打算以此杀死你的意识,受肉后只留下力量在我体内。”
雪乃有记忆以来,就一直独自生活在荒无人烟的村落里,除了每日为她提供食水的婆婆,她再没见过任何人。
直到有一天,她获得了不知名的力量后,一个头顶缝合线的男人出现了。
从此以后她的生活中出现了“老师”。
老师说:她生来就有着旁人不可替代的使命,雪乃是那样相信他。
再然后,就是她有了禅院家的新身份。
可是后来雪乃才知道,老师也不过是一种名叫“欺骗”的东西。
“遇到更好的,当然就要抛弃次品了。”她垂下头,似在自嘲:“禅院那个女孩,是千年一遇的受肉之身,可以完美驾驭受肉后的力量。”
“可谁能想到,她竟然和你立下了束缚。”
在原主的记忆中,六岁那年出现的老师那样可靠又伟岸,羂索轻而易举就获取了女孩的信任,甚至是盲信。
活了千年的老妖怪,一个小女孩怎么可能,像如今这样脱离他的掌控呢。
玉香垂下眼帘。
“只不过是他太傲慢了。”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回荡在寺庙的院落中,“认为自己可以操纵人心。”
玉香抬起头,又露出那熟悉的温和笑容。
之前在院外杀死的诅咒师们,与其说是在阻止外面的人入内。
他们的行为举止更像是在防止里面的人逃走。
“过来吧,好孩子。”玉香向着站在不远处的雪乃伸出手,“你仍然可以选择我。”
“我原谅你。”她说。
“别说原谅,玉香小姐。”雪乃却对她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
随后她从袖子中抽出锋锐的匕首。
“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对我来说,这是唯一正确的事。”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此时的雪乃咬着嘴唇,但她拿着匕首的手很稳。
眉宇间还能隐约看见她的灵动和柔弱,但更多的是孤注一掷的坚定。
“我体内的诅咒被老师控制,现在已经开启了。”
雪乃的声音开始有些不可控制的颤抖,“这个结界会献祭外面那些诅咒师,以我为核心,将你重新封印。”
汹涌的情感如波涛,她最终还是落泪了。
“小姐,我恨你。”
恨我活着只为成为你容器,恨你揭开我的自欺欺人,恨你给了我希望。
如果没有遇见你,此时此刻的痛苦和遗憾也不会那样难捱。
她将匕首刺进自己纤弱的脖颈。
第38章
极乐天1
艳色的鲜血自少女的脖颈出溅出,像是一朵盛开的红花。
动脉被划破,喷射出的血液泼墨般染红了她素白的和服。
也染红了寺庙的石板地面。
大量的血液流失令雪乃脸色苍白,她向后跌去,躺倒在地面上。
站在庭院中的玉香伸出手指,抹去脸上迸溅上的一滴鲜血。
此时她的面色出奇的平静。
随着雪乃生命的流逝,笼罩天空的结界并没有消失。
不仅如此,院外还出现了新的敌人。
寺庙的院墙上和屋顶上,全部都是蓄势待发的诅咒师。
数量少说也有二三十人,再加上隐藏在暗处未现身的,这完全可以说是一场势在必得的围剿。
他们并不像是同一阵营,看来又是故技重施,在诅咒师论坛上天价悬赏引来亡命徒。
看来羂索抛出的鱼饵实在诱人,竟然引得这么多人前仆后继。
似是根本没看见周围的危险,玉香迈着步子向躺在地上的雪乃走去。
她俯视着仰躺着的女孩,只见对方双目无神的看着上方的屋顶,胸口的起伏无比微弱。
见她走到自己面前,雪乃用最后的力气看向玉香,哪怕回光返照她也没办法再说话了。
体内的诅咒侵蚀着灵魂,只要她还活着就会向外蔓延。
被派到玉香身边之前,老师说这是最重要的任务。
刚刚被放弃的雪乃急切的想要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并不是毫无价值。
她知道,她是怀着恶意来到玉香身边的。
因为玉香的出现,否定了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使命”。
但是她心底响起了一个声音。
跟在禅院玉香的身边时间越长,这个声音就越清晰。
雪乃开始怀疑自己一直坚持的东西,是否是空洞虚无的。
不可自控的,雪乃越来越关注玉香:
——看着她的温柔和残忍,看着她心无外物,看着她望向远方如磐石不可转移的坚定。
就在雪乃认定玉香已经发现自己身份的时候,对方没有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将自己杀死。
这个人,她说要给自己崭新的生活。
那一刻的雪乃觉得,仿佛只要自己选择这个选项,玉香就会为她斩断一切束缚和累赘。
但这份特殊,究竟是给“雪乃”的,还是对同源血脉的宽容呢……
但是现在都不重要了。
看向玉香的那一眼耗尽了雪乃最后的生命,她的时间停止在这一刻。
玉香跪坐在地面上,即便衣摆被鲜血和青苔弄脏也毫不在意。
她伸手扶起雪乃,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
伸出手,为雪乃合上那双失去光亮的双眼。
外面的诅咒师已经围上来,本来还有些警惕。
但见禅院玉香现在注意力全都放在死去侍女的身上,似乎是真的伤心到精神失守。
对视一眼,众人都发起攻击,想要抢在别人前面杀死禅院家的少主。
而玉香似乎根本没感受到形式的严峻,她轻轻拍着雪乃的肩膀,哄她入睡一般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睡吧。”她声音温柔缱绻,“等你醒来,一切都会结束了。”
『极乐天.死生门』
上空瞬间亮如白昼,笼罩寺庙的结界瞬间破碎。
在外人看来那么坚固的结界,此时脆弱的像是破旧的纸片。
但结界破碎后,并没有显现出夜晚的天幕,上方还是有一道如太阳般光亮的口子。
向上看去,那是被撕裂的天空。
一只有着复数瞳孔的梅红色眼睛,正透过天上的裂口,望向地面。
【1998年4月16日】
【凌晨一点左右】
【京都郊外上野寺庙上空出现疑似咒灵不明生物,现场并未发现任何尸体,无法估算伤亡。】
【仅一人生还。】
【同年,禅院家少主禅院玉香,破格成为特级咒术师。】
四年后
东京街头,殊丽少女穿着黑底花鸟纹的振袖和服,端立在路边。
华美古意的装束与周围繁华的环境格格不入。
如果不是她正拿着手机打电话,真的就好像是另一个时间误入都市的人。
【哈?你去东京都不告诉我?】
清朗的少年声音从听筒中传出,对着电话这边的人抱怨着。
“悟君,之前和你说过的婚礼就是今天。”少女柔润的声音响起,语气温和,“等下我会精心挑选伴手礼的。”
【那我要之前一起去过那家点的夹心巧克力。】
“好,等回去我会带给你的。”
挂断电话,玉香抬眼看见缓缓停在自己面前的车子。
拢起衣袖,玉香坐进车子里。
前面开车的男人带着无框的近视眼镜,看起来有些文弱,神色恭敬,正是禅院宽人。
今天要参加的是禅院甚尔和他妻子春奈的婚礼,举办地点在琦玉市。
玉香刚取完之前预定的新婚贺礼,又买了些伴手礼,现在正打算前往婚礼现场。
禅院宽人作为她外出的理事人,本来不需要负责这种私人性质的行程,但他主动要求为玉香驾车。
所有物品都购置妥当,贺礼也取到手。
禅院宽人就先行拿着东西,去地下停车场取车。
玉香伸手抚平衣服上的褶皱,看向前方的禅院宽人。
“少主,礼品都放在后备箱了。”禅院宽人一边启动车子一边向玉香回报。
到达禅院甚尔给出的地址后,玉香一眼就看到等候在路边的高大青年。
下车后她看向对方,微笑着打招呼:“甚尔,好久不见,春奈小姐呢?”
“她还在里面准备。”禅院甚尔回答道。
转而他将目光看向玉香身后的禅院宽人,不善的面色让禅院宽人不自觉避开他的视线。
知道对方身份和离开禅院家时的壮举,禅院宽人默默往玉香身后挪了两步。
禅院宽人:我对少主绝无二心,他要动手少主应该会阻止吧……
所幸禅院甚尔只是看了两眼就收回目光,并没有用行动表示他对除了玉香之外,其他禅院人士的不满。
“春奈小姐还怀着孕,你也要多帮忙啊。”抬手让禅院宽人先进去把贺礼放好,一边和禅院甚尔闲聊。
禅院甚尔的爱人叫做松野春奈,两个人从甚尔离家一年后正式确定关系,之后就一直一起生活。
三年前来这边执行任务时,禅院甚尔破天荒的邀请玉香去自己的房子做客,那也是玉香第一次见到松野春奈。
即便她已经收了两年对方制作的生日礼物。
听闻玉香是禅院甚尔的亲人,对方明显松了好大一口气,表示甚尔有亲近的亲人她安心好多,之后热情的招待了玉香。
自那之后玉香也认识了松野春奈,两人也渐渐熟悉起来,也会聊一些与禅院甚尔无关的话题。
两人的感情非常好,甚至早就生活在了一起,但是他们的关系迟迟没有更进一步。
但在今年三月份时,松野春奈检查出自己怀孕了,并且她决定生下这个孩子。
最终由禅院甚尔向春奈求婚后,两人的婚事
禅院甚尔能拥有自己的家,玉香确实是真心祝福他的。
哪怕只是作为现在的血脉亲人。
“我之后,不会再接委托了。”禅院甚尔抬头看向掠过的飞鸟,突然出声。
无需多言,玉香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知道了。”眼神微敛,玉香微笑着回答。
接着,禅院甚尔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交给玉香:“这个人你应该会用到。”
玉香结果纸片,上面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孔时雨。
名字下面是他的联系方式和接头暗语。
将纸片上收起来,跟上已经向前走的禅院甚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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