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甫一见面,神色微动又都如常,等都坐定便让身边的人都退了下去。
屋里她们对坐,一时竟相顾无言。
景文瑶看了她几眼,有些费解。
“刚就想说了,你这是破产闹饥荒了?”
上一次见面陆兰玥脸上还有肉,现在小脸巴掌大,下巴尖尖的。
陆兰玥:……
“对不住,让你失望了,还没有。”
两人这话都有些不符身份,停顿片刻,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陆兰玥问得很直接,“你是哪年的?”
一番交流下来,才发现两人不仅同国,甚至是同一个城市,只不过生活的年代差了十余年。
而景文瑶是因为下河救人失了性命,死的前一天,刚过十八岁生日。
不同于陆兰玥,她是胎穿,从婴儿做起。
等两人互相交了个底,陆兰玥提防着的心才放松下来。
“你这暗号挺别致。”
也是这松一口气如此明显,陆兰玥才发现她心底有在害怕。
才醒过来的那段时间,陆兰玥还想过,会不会有跟她一般来自异世界的灵魂。
光是在想象中,都会激动得跳起来,可当景文瑶出现,她却没有纯粹的激动与快乐。
在这个社会背景里,她不敢赌权利与人性,特别是景文瑶拥有一些凌驾于她的地位。
但此时确定,两人至少不存在对立关系。
景文瑶有点得意地扬了扬眉,“选这个我可费了不少心思,被人发现还比较好解释……对了除了你,还——”
陆兰玥摇头,“只有我看过,已经烧了。”
“你是不是不太高兴?”
景文瑶看着陆兰玥。
比起之前长相上五官眉眼的清冷,如今这疏离好像渗了进去,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静跟从容。
“你之前没打算告诉我吧?”
陆兰玥说的是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景文瑶哼哧一句,又咬牙:“而且你本来早该知道了。”
陆兰玥歪头,有些疑惑,“我为什么知道?”
尽管景文瑶早有预料,但真发生还是有点愤慨,“你们成亲时,我送的礼盒是不是没拆开?”
陆兰玥想了会,才从记忆力翻出来。
她当时好像还八卦过段竹与静云公主的关系,至于那个锦盒,如今应该收在仓库里。
“你送了什么?”
她被勾出了点好奇心。
景文瑶欲言又止,面色有些尴尬。
“不重要了,如果没扔就把它还给我,刚好就当这次让你进宫的原因。”
“噢~”陆兰玥拖长了嗓音。
景文瑶扬眉,“别这么看我,见色起意,现在没什么想法了。”顿了顿又气不过,“搞得谁很稀罕似的。”
陆兰玥闷声笑了笑,又道:“我很稀罕。”
景文瑶欲言又止,想损两句,可心中觉得下手晚了的遗憾,又确实做不得假。
只得哼了声。
“所以这次你喊我进宫,是为什么?”
景文瑶脸上的笑淡了些,她沉默片刻,“你知道段竹在查他父亲那案子吗?”
陆兰玥眸中闪过片刻犹豫。
她自然知道,只是此事不该被人知道。
犹豫不过片刻,陆兰玥很快道:“查案?我从未听他提起过……你莫不是听了谁的谣言?”
“我都跟你表明至此,你还不信我?”
景文瑶一脸受伤的捂着胸口。
她才不信陆兰玥不知此事,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
——两人感情越是深厚,待会便不用她再多说。
“不论你知不知道,他不能再查了。”景文瑶认真道。
陆兰玥心里一紧。
什么叫不能再查了?
只有有鬼才经不住查。
所以段竹的些许反常是与这件事有关?
陆兰玥脑中一时有些乱,不知道是惊讶于这案子真有问题,还是心疼段竹。
从一开始,无论结果如何,于段竹来说都会痛苦。
只是疤痕的烙下,不该是不清不楚。
“前日家宴后,我……”
景文瑶想起自己无意听到的顺安帝与沈都史沈大人的对话,说与陆兰玥听的同时,后背依旧一阵发冷。
“我本不想在年前说这些,可怕年后就晚了——此般事情我自然不能在信里说,可若直接邀你进宫,你怕是会回了我这帖,所以才……”
所以才用这个身份的事情,让陆兰玥主动进宫。
景文瑶坦诚公布,说了自己知道的一切。
“若说还有谁能劝一劝他,便只有你了。”
屋内一时陷入安静。
陆兰玥端起茶,半晌没喝,也没说话。
“你还是不信我?”景文瑶微微皱眉,“我可以发誓——”
“没有不信你。”
陆兰玥回神。
景文瑶的话恰好也能跟段竹的只言片语对上。
段竹应该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情况,但并不清楚原貌以及确切结论,不然不会是那个态度。
所以段竹说的难以抉择,搁置到年后,怕是他也清楚这其中的危险性。
“谢谢你此番好意。”
陆兰玥举了举茶杯。
她明明弯了弯唇,眸中却起了一层水雾。
景文瑶察觉她这意思,“你不打算劝他?!”
陆兰玥抿了抿唇。
“他想如何,都可以。”
只是有些心疼,当时她没能抱一抱段竹。
“不是,”景文瑶皱紧眉,“别来搞这一套,活着不好么,不要犯这种傻好不好。退一万步,探知了真相又如何,谁能——”
“你知道怎么回事?”
景文瑶被陆兰玥这一问,憋得半晌才喘过气来。
她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哪有人能看着爱人去冒这丢命的风险,结果陆兰玥不打算劝就罢了,此刻还记着打听。
“我知道个屁。”
景文瑶气得想摔茶杯。
陆兰玥被这突然的怒骂给惊住,又有点想笑,“总之谢谢了,改天请你吃火锅。”
她理了理裙摆,准备起身,“段竹还在等我,今日就不多说了,后面……”
“等等。”景文瑶急忙喊住她,“我还有——”
陆兰玥已经起身。
“改天吧……我想他了。”
话到了最后,近乎呢喃。
景文瑶看着陆兰玥扯出一抹笑,很快转身离去,衣裙翻飞,踏入飞雪里。
第68章
年关逼近,三亭处清闲不少。
大雪纷飞之下,偶有来往的的下人脚步匆匆,路过东墙,却又纷纷放轻动作。
红墙青瓦垒了白雪,段竹立于墙下左侧。
他手执青伞,披着黑色大鳌的背影挺拔落拓,将站对面的人遮去大半,让人瞧不见脸。
可若稍稍探身,又能看见从旁显出的小半身着粗布的身子,下摆还有雪混合着泥的痕迹。
看不见人,但这不论如何也不像是能站与一处的身份。
不乏有好奇的眼神投过去,又不敢探太过,只得一触及收。
段竹眼神扫过面前少年布满冻疮的手。
“他没见你?”
身着粗布衣裳的少年活像个口不能言的哑巴,依旧保持着沉默。
雪花翻飞,落在伞上又很快滚落,轻柔得像是有了声音。
段竹唤他的名,“夜晁。”
两个字落下,依旧语调平平,夜晁听在耳里,却像被迫撬开喉管。
他唇角微动。
一直的缄默不言再难保持。
夜晁:“……我没去。”
他嘴唇开合间的白气很快消散,倒是因为说话开裂的唇口渗出红色的血珠,很快汇聚成线。
被紫红的手一抹,晕开半边唇面。
气氛变得有些沉窒。
又或许只是因为他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难以承受段竹这片刻的静默。
夜晁低着头,耳边有些嗡鸣。
他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遇见段竹,更没料到对方不顾身份地位,直接向他走来。
段竹离开安都前,曾给他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去找太医院的弈落。
“前日陛下问我可有所求。”段竹说:“没见着你,便没提。这藏书院你可还想回去,或者……跟在我身边。”
夜晁猛地抬眸。
他身量高,却有些营养不良的瘦,散乱的头发遮着脸上零散的疤,乍一看跟角落最低等的下人没什么两样。
甚至更为怯弱。
但这一抬眼却像是解下面具,从胆小怯懦愚蠢的样子里透出深沉的内里。
夜晁也看清了段竹的表情。
大雪成片在他身后落下,段竹眉眼沉静,神色如很多个往日,没有怜悯也没有施舍。
哪怕他明知道,这样的话对他这样的人,有多么的不可思议。
夜晁眼中情绪数变,最后轻颤着说:“便要向他所求?先生可有想过——”
他牙齿上下打着架,每个字都在心中滚过一道血,出口也只是含糊的连着音。
段竹没听清楚,也没听全,他忽地分了神,向后方匀了目光去。
陆兰玥软轿坐了一半,实在忍不了那速度,也不想叫抬轿的人为难,以便以赏雪的借口下了轿。
绿杏给她撑着伞,却有些跟不上陆兰玥的速度,看着雪往陆兰玥身上招呼。
好不容易跟上脚步,陆兰玥却越走越快,快到三亭时,突然提裙跑了起来。
绿杏猝不及防,不由低喊了声夫人。
段竹听着点隐约的声音,本只是侧头随意一瞟,等看到迎着大雪跑过来的人,微怔之后转身。
刚走出两步,陆兰玥已经一身风雪地扑进了他怀里。
段竹单手搂住陆兰玥的腰,冲力下转了两圈,才停下来。
两人衣衫交叠,他手中的伞还稳稳举在两人头顶。
陆兰玥埋首在段竹怀中,平复过快地呼吸。
后背传来段竹的轻拍,她压抑数次的情绪有些崩,眼眶酸涩一片。
段竹抬眸看向跟上来的绿杏,后者只是微微摇头。
夫人出来就没怎么说过话,绿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段竹伸手拂去陆兰玥发间的雪花,正欲开口,陆兰玥却仰起了头。
“段怀朗。”
她唤得轻声,伞遮住了天顶的光,落在眼眸的倒影里全是段竹。
“我好喜欢你啊。”
这低声的呢喃如捆着心脏的丝线,一寸寸的收紧,血流向四肢百骸,大脑有些缺氧的眩晕。
段竹手紧了紧,喉结微动,
“我亦如此。”
情意与声色太蛊人,在这广阔的天地里,两人独撑一伞,便顾不得他人。
陆兰玥攀着段竹肩膀,吻刚刚落到唇角,便听得不远处传来几声闷不住的咳嗽。
许是刻意捂住了嘴不想出声,但这咳嗽并没消失,而是从鼻腔等地方喷出来。
我就是只想亲一下而已。
陆兰玥叹息地睁开半闭的眼,这才想起段竹方才好似在与人谈话。
她稍稍后撤正欲去看,段竹却压低伞,追着她吻了一下。
陆兰玥眼中有柔软的笑意,她抬手摸了摸段竹颈侧凸起的浅色青筋,在人耳边道:“我在马车——”
她本想说在马车上等段竹,只是待视野里入了人,才发觉与段竹谈话的人并不是想象中的朝中同僚。
看上去应是宫里的仆人,在这天寒地冻里,那衣物有些过分单薄了。
怪不得咳成那样。
“他惹着你了?”
陆兰玥看了看那瘦弱的背影,又看了眼段竹。
除此之外,找不到更好的解释。
但这解释也很离谱,能把段竹惹生气,多稀奇啊。
陆兰玥想了想,若真算起来,段竹生气好像也就她摔马那一次。
她话音刚落,那人又接上了几声咳嗽,陆兰玥看过去,轻轻蹙眉。
“你是哪宫的,没有发冬服?”
陆兰玥进宫次数也不算少了,但所见就算仆人的吃穿也是不缺的,甚至要好过一些穷苦人家。
夜晁咬着自己的虎口。
他用了狠劲,疼痛竟将咳嗽的痒意压了下去。
走。
离开这里。
夜晁在心中数度开口,他眸中发狠,唇齿间血腥味弥漫,一块连皮带肉的皮肤组织在舌尖翻滚。
灵魂在躯体里左冲右撞,想要离开此地,但脚下却生了根,一动不动。
若就此走了,此后便……
他俯身抓了把墙根的雪塞进嘴里,硬生生全咽了下去。
雪化作冰冷的水,滑过喉咙,或许实在是太糟糕,竟起了些缓解效果。
“哎你——”
陆兰玥被这行为弄得一愣,还没来得说什么,夜晁已经转过身来,先向两个人行了礼。
夜晁行了这一礼,便自打算离开,只是脚步微动,便听陆兰玥有些讶异的对段竹道:“哎,这不是藏书院跟你身边的小公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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