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才不好能干这行?开玩笑。”
楚念知道孟林山和泊原是发小,打小就知根知底,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文理分科的时候,孟林山就是跟着泊原选的,后来大学填志愿,他又跟着选在了同个城市。这么一想,他成为泊原的经纪人,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原来你才是最痴情的。”舒羽打趣道,“死心塌地一路追随。”
这个“才是”就用得有点灵性。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楚念顿时被戳到了。
大概她就是绝情的那个,说断就断,不相往来。
恰巧泊原也在这时瞥向她,不知是有意还是偶然。她捏住杯子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几分力,指甲按得泛白。
孟林山看出气氛不对,适时举杯道:“那我也提一杯吧,祝原总前程似锦,让我能一辈子跟着沾光。”
那点别扭的氛围瞬间消弭。楚念感激地看他一眼,举起杯子。
杯身与泊原的杯子相碰时,楚念下意识地抬眸,顺着看过去,视线也与他相碰。
愿你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她在心里默默说。
“收到。”
暖色调的灯光下,泊原眉眼柔和,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在回应孟林山的祝福。楚念却莫名感应到,这话是对她说的,暗自一惊,连眨了好几下眼。
六年过去,好像很多事物都发生了改变,可有时又觉得,似乎一切都还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他们还是能靠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心领神会。
“我很好奇,原总就没考虑过签个公司吗?”舒羽问道,“以你的条件和实力,应该很多大公司抢着要吧?这样资源和人脉应该也会更好一些,更有利于事业发展吧?”
楚念记得泊原以前在访谈时,也被主持人问过这个问题。
当时他毫不避讳地承认:“对,确实会比单打独斗省力一些。”旋即话锋一转,“但太容易得到的好处,同时也会轻易牵制住你。你可能会失去自由选择剧本和安排行程的权利,被迫花太多时间和精力在根本不想应付的事情上。与其那样,对我来说,不如把那些时间花在打磨演技上,去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演艺道路。”
至今还有人不时提起他的这段话,称赞他太敢说,太理智清醒,这才是一个演员该有的样子。
然而现在这位备受褒奖的演员,面对同样的问题,却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喝了口啤酒,慢条斯理道:“第一个联系我的公司,提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让我拉个双眼皮。”
他将烤串的竹签往塑料袋中一投:“这我能答应?”
舒羽一愣,笑出了声,但还是没有忘记提这个问题的初心:“难道就没有担心公司会强迫你接青春校园题材的影视剧这层原因吗?”
潜台词是“这样就没法完成跟楚念的约定了”。她没完全说破,只是点到为止,给回答的人留了足够的发挥空间。
楚念没想到舒羽会突然问这个,虽没停下手中的动作,却也忍不住凝神等待着对面人的答案。
“有啊。”泊原丝毫不避讳承认,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把玩着玻璃杯,折射出细碎的光,洒在他的眼底,映得双眸剔透。
“这种事,我向来不喜欢把选择权交给别人。”
第25章
泊原说“这种事”。
楚念不确定他说的是接戏, 还是别的什么。但至少能确定,他没有签公司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如约参演她的剧本。
舒羽当场猖獗地给她递了道“你看我说什么”的眼神, 吓得她赶紧使眼色让她收敛点,心里却也情不自禁泛起涨潮般的喜悦。
四人一边吃喝一边闲聊,说完近况, 又说起高中的事, 谈天说地的又扯到圈内的料上。舒羽连问了几个好奇的瓜, 都被泊原不动声色地带到了其他话题, 却丝毫没有察觉, 兴致勃勃聊得起劲。
见吃得差不多了, 舒羽道:“哎,这都快吃完了, 还没提过酒的朋友, 自己把握机会啊。”边说边扫楚念和泊原。
“你上哪儿学的这些酒桌文化?”听她一套一套的,楚念无奈笑道, “你不是毕业就开店了么,也没感受过职场啊?”
“电视剧里学的呀, 编剧都这么写,你也学着点。”
楚编剧:“?”
还好这是熟人局,不是真正的酒桌, 楚念还能应付得来, 略一思忖, 决定就按自己此时真正所想的来说:“祝《赴你年少之约》拍摄顺利, 收视长虹!”
“你看看, 人家会着呢,用不着学。”孟林山一边干杯一边捧场。
直到桌上的烧烤被风卷残云般扫荡一空, 每个人杯中都只剩最后一点底子,泊原才不紧不慢地举起杯子道:“那我最后收个尾吧。”
他的目光落向楚念手中的玻璃杯,眼睛比飘着冰块的夏日汽水还要澄透,一如从前那个干净赤忱的少年。
“愿我们的青春永不散场。”
“噢——”孟林山和舒羽都拉长音调感叹他恰到好处的文艺。
四个杯子最后一次碰撞在一起,伴随着清脆的声响,楚念的心也随之怦然一动。
深夜的长街幽暗寂寥,只这一处灯火通明,映出一张张褪去稚气的脸,光影交错间的眼神与笑容却依稀还是青春的模样。
何其有幸,时过境迁之后,他们还能在此重逢相聚。岁月滚滚而过,许多事物被时光的车轮碾碎,消弭于无形,但终究还是有时间带不走的,改变不了的东西,无声潜藏在心里。
因为次日一早还要拍戏,四人并没有聊到太晚。结束后,孟林山先开车把舒羽送回家,然后将楚念和泊原送回了酒店。
车开进地下停车场,一直到酒店电梯口才停下。
“你今天不住这儿?”见孟林山不像要下车的样子,楚念问。
“好不容易回趟栖宁,我当然住家里了。”孟林山说,“白天去片场之前,我已经来酒店了解过情况,跟安保打过招呼,也跟小冬交代好了。问题不大,你们安心拍戏,有事找我就行。”
“专业啊,”楚念夸赞道,“不愧是资深经纪人。”
孟林山伸出两指,从额角比了个往外甩的动作,“走了,你们也快进去吧。”
车一开走,车灯也随之消失,幽暗的停车场顿时变得空旷寂静。
电梯间的灯光昏黄,将泊原的发丝染上柔和的颜色。楚念与他并肩而立,等待着电梯下行。
也许是因为今晚难得的坦诚,这片刻的沉默竟莫名生出一丝暧昧,令她不知是否应该打破,目光四处乱飘,冷不丁看见了门口的摄像头。
泊原现在连口罩都没戴,脸上毫无遮挡,被拍到这么晚跟她单独出入酒店,真的没问题吗?
“怎么了?”当事人忽然问。
楚念一惊,回过头来,只见泊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斜上方的摄像头,似笑非笑道:“怕你名声不保啊?”
“我是怕你……”楚念想解释,却发现这话怎么说都怪怪的。
“怕毁我清白?”泊原看似好心帮她想词,语气却隐隐带了点谑,“编剧对演员潜规则什么的?”
楚念:“……”
这倒也不至于。
“要是一前一后走,不是更显得心虚么?本来没事都成了有事了。”泊原无所谓地笑笑,眼里波澜不惊,“真要有人做文章,不管你怎么避嫌,都不影响他发挥。”
电梯门恰在此时开了,泊原大步走进去,挺阔的背影笔直如松,转身站定,嘴角那抹笑意已然收敛,正色道:“没法防范,唯有身正不怕影子斜。”
在他坦荡的眼神下,楚念那点顾虑消散了些,迈进电梯的脚步也轻快不少。
谁知门正缓缓合上,还没关紧时,突然又被外面的人按开了。
楚念惊愕地抬头,刚放下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
在看清电梯里的人后,于宗仁的脸上也出现了与她同样错愕的表情,但很快就转变成了了然。
“你俩这么晚才回来,还敢明目张胆走在一起?”他走进电梯,按了关门键。
“您不也刚回来嘛?”泊原神色自然地笑道。
“怎么,就允许你们老同学聚会,不许我见见老朋友?”于宗仁斜眼觑他。
“于导明鉴。”泊原听出他都猜到了,“什么都逃不过您老法眼。”
话虽都是夸赞,却不显谄媚。
“少给我戴高帽。”于宗仁挥挥手,“要换了别人撞见,看你们怎么解释。”
顿了片刻,他看向楚念:“倾言,之前改剧本的时候,我不是让你加了点男主视角的情节么,那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吧?”
楚念一愣,想起那时于导是说过她最早的剧本差点意思,不够完整,让她加了几场以洛远为核心视角的戏。她其实并不知道现实中是怎样的,完全是根据已有信息和对泊原的了解来写的。此刻被当面提起,不由有点窘。
“嗯,是我想象的。”她没往泊原那边看,耳廓已然红了。
“这不男主角都在现场了,好好利用一下资源?”于宗仁目光一扫两人,接着道,“你俩再对对那几幕,按实际情况改好了给我。”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带着一丝不自在,很快各自别过头去,含混答应。
于宗仁住五楼,说话间已经抵达。他又打量了一遍略显别扭的俩人,忍不住想笑,走出电梯的时候,似感叹又似调侃地说了句:“哎,年轻真好啊。”
随着电梯门悠悠关上,楚念感觉被头顶雪白的灯晃得有些眼晕。尽管知道于导已经看破一切,可被他就这么挑明,还是有些尴尬。突如其来的任务也令她忐忑不已。
本来剧本就已经暴露了很多她过去对泊原的心思,现在还要她跟他当面探讨一些细节,让她怎么开口啊?
正忧虑间,忽听泊原问:“你妈妈现在知道你当编剧了吗?”
大概是于宗仁的话让泊原想到了以前的事情。
“还不知道。”
“那你写的剧情是?”
在剧本中,楚念写了温宁向母亲坦白了自己的真实工作,两人发生争执,几经波折,母亲终于妥协的情节。但那只是理想化的场景,她已经预见,现实还要艰难百倍。
电梯到达六楼,伴随着门缓缓打开的声音,楚念低低开口。
“是我的备战计划。”
泊原没说话,与她一同走出电梯,沿着光线昏黄的过道往前走。
两人的房间在不同方向,一直走到分岔路口,楚念正要道别,却见泊原目光深深地看向她,壁灯落入那双眼眸中,像两颗剔透的琥珀。
“你之前不是问我,剧本有什么要改的地方么?”寂静的楼道里,他的声音格外清冽,“这里就要改。”
“嗯?”楚念不解。
泊原往前走了一步,被灯光投在墙上的一双人影也随之靠近了些。
“改变你的备战计划,把我化入你的战友阵营。”他语速缓慢,每说一句,就离她更近一分,说到最后已是微微倾身,离她耳侧很近,话似请求,语气却笃定得像在宣告。
“让我做你的同盟。”
他声音低沉,气息却温热,尽数拂在她耳畔。一高一低两个影子重合在一起,深浅交叠,微微摇曳。
楚念感觉嗓子眼像被扑通狂跳的心堵住,说不出话来。明明今晚没有喝酒,她竟有种微醺感,头晕晕乎乎,脸颊发烫,无法确定眼下这一刻究竟是真是假。
“从明天起,我们利用拍摄间隙来讨论剧本哪些地方要改。”泊原回身站直,接着道,“如果收工早的话,就继续在片场商议,然后你坐我的车一起回。”
楚念脑子尚在发懵,听他这么快就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还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也不知刚才他眼中似海潮般涌动的情绪是她的错觉,还是应该感叹他在工作上的专业。
直到泊原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楚念才回过神来,赶紧用力点头说好。
然后就看到那只悬停在空中的手忽然向上一抬,像是要触到她的头顶。
好不容易收拢的神思瞬间不翼而飞,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的手上。下一刻,却见他动作一顿,又收了回去,放下了。
“早点休息吧,晚安。”泊原眼睫低垂,投下一小片阴影,掩住了眼中情绪。
“嗯,晚安。”楚念完全是靠条件反射回了一句。
一些停留在久远记忆中的感觉,像是沉睡多年忽然被唤醒,陌生而熟悉。她在原地出了会儿神,才如梦初醒般转身向前走去。
幽静深长的走廊,两侧房门紧闭,地毯柔软,灯光朦胧。
泊原独自往回走的路上,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一动。他刚才差点没能控制住自己,想抚过她的头发。
就像多年前做过很多次的动作一样。
他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残存着那时的肌肉记忆,贪恋着她发丝柔软的触感,还有那丝不属于他的温度。
其实在今晚跟楚念把话说开之后,泊原就想好了。尽管他并不介意像高中时一样,再当一次主动的一方,可他很清楚,那样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等着楚念一点点敞开心扉,向他倾诉她独自背负的所有难题,然后一起面对。
如此,才能回到正轨。
第26章
翌日, 要补一场高一下学期家长会结束后,温宁向母亲坦言自己想学文科,征求她同意的戏。
当年, 楚念跟母亲据理力争,表明自己对文科更感兴趣,从小到大都被语文老师视为读文的料, 还常常评选上年级优秀作文, 得过征文比赛奖。同时也实事求是地解释了, 理工科并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好找工作, 尤其是对女生来说, 很多公司都会设置性别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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