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蹬蹬蹬跑到顾平章面前,臭美得转了一圈。
“夫君,好看吧!”
顾平章扫了一眼,没看见似的,将她拨开,装好书匣就带着顾衷去私塾了。
陶姜气得倒仰,转念一想,算了,真不愧是科举文男主,奋斗批,好好好,奋斗好,鸡犬升天。
吴翠搂着她:“我的闺女真好看!”
陶姜笑得抱了抱她:“娘也好看!”
原主的娘亲,她始终不敢太亲近。她心虚害怕。
婶娘撇嘴:“就你嘴甜。”
“你快抱抱你婶娘,她吃醋了。”吴翠打趣。
沈三娘啐她:“肉麻死了。”
大家都笑起来。
穗子和翎儿笑得像两只百灵,声音真好听啊。
陶姜伸了个懒腰。大家都开始干活了,开店的开店,准备食材的准备食材。
翎儿第一日上岗当跑堂,正认认真真站在陈宁面前听他讲注意事项。
“我走了!”大哥带着穗子出门。
“早点回来!”陶姜冲他挥手。
她也开始在院里煮奶茶。
童姐儿给她烧火。
店才开门没多久呢,后门突然砰地一声。
陶姜吓了一跳,被溅出来的热牛乳烫了一下。
她回头看,怎么回事啊。
正嘀咕呢,门口滚进来一个血人。
陶姜张口,脑子里一下子空白,吓得发不出声音。
她认出那人是谁后,向店里大喊一声,嗓子都撕破了:“婶娘!”
童姐儿看看牛乳,看看火,果断将火抽出来踩熄掉。
她直勾勾盯着门口的血人,绷着小脸,眼睛里一片茫然。
陶姜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过去:“秦大娘子!你这是……”
她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秦大娘子肥胖的身躯打着寒颤,她脖颈那里一道长长的刀口,皮肉外翻,血一股一股往外涌。
陶姜眼睛发红,撕了里衣忙去堵,两只手给滚烫的血浇过,她死死咬牙:“你忍住,忍住!”
她回头,嗓子嘶哑:“童姐儿,去喊人!爹!娘!顾薇!”
她脱了外袍去堵,血跟开了闸的水一样,大片大片洇湿她的衣服。
秦大娘子喉咙灌了风,嗬嗬作响:“救,救云姐儿,流民,流民来了,逃——”
一句话没有说完,已经脸色发青,手垂到了地上。
陶姜粗喘着气,死死咬牙:“婶子——”
她抹了把眼泪,立即爬起来,打开门,向外看了一眼。
小巷里静悄悄的,平日里呼啦啦跑来跑去的小孩子一个也不见。
她打了个哆嗦,关上门。插上门闩,咬牙搬来桌椅堵上。
空荡荡的院子,只有她一个人。
天空蔚蓝,白云悠悠。
她如坠冰窟。
“顾剑?”
她撒腿往店里跑。
店里传来厮杀声!
她煞白着脸,抖着腿,抹了一把眼睛,猛地掀开后厨帘子。
一柄大刀迎面劈来,陶姜睁大眼睛,刀锋卷起长风,墨发飞舞,发丝零落在地,那人枯槁凶恶的面孔僵住,向她倒下来。
陶姜煞白着脸,脑子里一片空白。
顾薇将她拦腰抱来,一脚将大汉踢开。
陶姜回头,急急确认什么。
店门紧紧关闭,满地血污狼藉,尸体横陈。
陶爹,娘亲,婶娘,陈宁和翎儿缩在后厨,脸上,身上都是血。
陶姜瞪大眼睛:“孩子们呢?”
顾薇表情一变:“童姐儿刚才还在——”
“楼哥儿和荣哥儿呢?顾剑呢?!”
突然,一具尸体发出声响。
顾薇提着刀准备砍下去。
尸体底下钻出一个满脸血的小人,不是童姐儿是谁?
顾薇立即扔了刀。
陶姜一把将她抱住,里外检查,着急道:“有没有哪里疼?有没有受伤?”
“不疼,呜呜呜不疼。”小孩吓得直哭。
陶姜将小孩塞进爹娘怀里,“走,将店封了,你们先待在院子里。”
陶姜跟顾薇将桌椅都堵在店门后面,又将通往院子的门也封上。
婶娘吓坏了,不敢哭出声:“这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怎么就——老天爷啊——”
顾薇眼睛发红:“嫂嫂——楼哥儿他们——”
陶姜抿唇,将梯子搭在院墙上:“顾剑肯定去救他们了,会没事的。”
“哥哥——”顾薇咬着牙,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陶姜喃喃:“会没事的,都会没事的。”
她爬到墙上探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她脸色煞白,脑子里嗡地一声,险些一头栽下来。
隔壁卖馄饨的人家,四五个流民正满院子搜罗,昨日还来聊天的妇人,奄奄一息倒在院中,四肢大敞,血流了一地。
她的身下,压着一个孩子安详的脸。
陶姜死死咬着唇,才没有哭出来。
巷子里传来流民的声音,他们挨家挨户搜,见人就杀,就抢。
一个面黄肌瘦的人突然抬头,陶姜立即蹲下,心差点跳出来。
她脑子里犹如雷电闪过,那张脸!
她分明在牙行见过!
“这家看看!这家卖炸鸡的,肉肯定多!”
“这家的小娘子哈哈哈——便宜我们了——”
陶姜浑身发抖,她算了算,对方八九个人,他们只有顾薇一个人能勉强出力。
这些人已经陷入疯狂,杀人不眨眼。
顾薇应付不来的。
她脑子里极速思索,头一次痛恨她从小学什么琴棋书画,为什么不会武——
“砰!”他们开始砸门,嘴里不干不净。
“小娘子开门!乖乖把门打开,把爷爷们伺候舒服了就饶过你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
爹娘吓得哆嗦:“陶姜——”
陶姜:“嘘!”
她探头看了一眼,隔壁院子洗劫一空。
她爬下去,快速压低声音交待:“快爬梯子,跳到隔壁院子,这门抵挡不了多久!”
“快啊!”
爹娘都是麻利的人,很快爬上去,顺着柴剁落到隔壁。
陈宁和翎儿紧随其后。
一见隔壁娘子的惨状,他们吓得面无血色。
陶姜将童姐儿塞给顾薇:“快!”
“嫂嫂你先——”
“别啰嗦快——”
门被砸得晃晃悠悠,陶姜一把将她推上去,自己紧跟着爬了上去。
顾薇带着陶童刚落下去,他们的门“砰”一声,被刀劈开!
陶姜一下子跳了下去。
顾薇立即伸手接住了她。
大家松了口气。
陶姜抹了把汗。
大家听着隔壁噼里啪啦□□的声音,吓得发抖。
“走!”陶姜先将后门堵上。
她面无血色地越过地上的尸体,眼睛发红,往店铺里看了一眼,对身后众人道:“你们等等,我先去看一眼外面什么情况。”
顾薇拉住她:“嫂嫂,我跟你一起。”
小姑娘眼睛红肿,看一眼婶子和小孩子的尸体,气得发抖。
“走吧。”陶姜拉着她,一路小心翼翼顺着墙溜到门口,往外看了一眼。
街上官兵来来往往,嚎哭声,诅咒声,马蹄声,尖叫声——
仿佛从无声电影涌入了有声音的世界。
陶姜憋着的那口气突然找到出口。
她的心跳扑通扑通,冰凉的身体感受到外面的温度。仿佛冰封的尸体,重见天日。
她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顾剑!”顾薇突然冲着街上大喊。
陶姜抬头,顾剑拉着三个嚎哭的小孩子,正在街上飞奔。
他的表情冰凉,眼睛里满是着急,急得发红了。
顾薇的声音将他唤醒过来,他看见陶姜,脸上表情似乎突然之间转换不过来,扭曲了一下,似哭似笑。
陶姜也笑了一下。
都没事,太好了!
她立即跑回去将爹娘叫出来,免得他们担惊受怕。
“没事了,没事了。”她拍着小孩子们。
童姐儿满脸都是血,陶姜打湿了帕子一点一点替她擦。
擦完,她看向缩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云姐儿。
“来,云姐儿,我给你擦擦脸。”
她将小姑娘抱过来。
云姐儿抬头看她,嘴巴张着,发不出声音,眼睛里滚下一连串泪水。
陶姜看向荣哥儿。
“小娘子,云姐儿问她娘亲呢?”荣哥儿道。
陶姜张了张口,想到院子里的尸体,她抖着手给小孩擦脸,:“你娘——你娘——”
小姑娘张着嘴巴,眼泪呼啦啦往下淌。
陶姜抱住她,哭得鼻子发红:“你娘让我救你,你活着,太好了。”
荣哥儿捏着拳头:“他们连小牛都不放过。”
陶姜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眨,道:“我们的狗呢?”
荣哥儿立即往外跑:“我的猫!”
顾薇和顾剑追上去。
陶姜心里空荡荡的,她看看满地狼藉,看看街上抱着孩子痛哭的妇人,头发花白的老人,满世界找爹娘的小孩子……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她感觉有种不真实感。
像梦一样,醒来就好了。
“陶姜!”
婶娘抱住倒在地上的陶姜,大惊失色。
*
陶姜醒来的时候,一眨不眨盯着头顶的帐子。
过了一会儿,一只修长的手掀开帐子,温和平静的声音响起:“醒了?”
陶姜懒得说话。
她盯着帐子上的图案,数那上面有几种颜色。数着数着数乱了。
“你看,这是什么?”顾平章声音温润,他将一只软乎乎的东西放到她耳边。
小狗呜咽一声,舔了舔她的脸。
陶姜眼睛瞪大:“哈基米!”
她跪坐起来,抱着哈基米蹭来蹭去,眼睛红红的。
她问:“衷哥儿呢?”
“没事,睡着了。”
陶姜这才注意到屋里燃着烛火,窗外一片漆黑。
她打量着房间。
“在客栈。”顾平章将一件衣服给她,缓缓道,“流民是从牙行出来的,饿了很久,疯了。”
陶姜将衣服披上,抱着哈基米坐到床边,跟顾平章并排坐着,将两条腿垂在床边。
她还是头一次觉得顾平章这不冷不热的平静的声音可以安抚人心。
“那——”她期期艾艾地抬头……
顾平章抿唇,眸子漆黑,似悲悯,似冷漠:“没了。”
陶姜睁着眼睛,眼眶发红。
顾平章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这只小狗躲在床上睡觉,才逃过一劫。”
陶姜抱紧哈基米。
“那些人都抓起来了?”
“嗯。”
“他们为何来这里?”
顾平章垂眸,淡淡道:“他们饿着肚子,看见吃的,临时起了歹意。”
“我听薇姐儿说了,你救了大家。”
若是平日,陶姜早就得意忘形了。
她这会霜打的茄子一般:“没有我,官兵那时候也来了。”
“薇姐儿能对付他们。”
“我总觉得——”陶姜看他。
顾平章淡淡道:“这里距牙行隔了一条街,他们找吃的闻着味儿也能来这里。”
他挑眉道:“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陶姜气得倒仰:“你!”
她心口大石落下,两只小腿晃来晃去,大爷似的,“有吃的吗?我饿了!”
顾平章将她脑袋转了一圈,让她看桌上。
陶姜眼睛一亮,噔噔噔跑过去,狼吞虎咽。
一边吃一边挑剔:“粥煮得不够软,肉太老了,没去腥——”
又想到那些吃不饱饭的人,她讪讪住嘴。
“我大哥呢?”她突然想到什么。
“难为你还想着别人。”顾平章捏着书,慢悠悠道,“没事。”
陶姜松了口气,拍拍肚子,打了个嗝:“饱了。”
她掀开帐子上床,躺下了,又从帐子里钻出脑袋:“你怎么不睡觉?”
顾平章:“我看书。”
陶姜:“什么时辰了?”
正说着,公鸡打鸣的声音划破夜幕。
陶姜立即缩回去:“天要亮了?不行,我得赶紧睡!”
她躺下去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陶爹和吴翠在门外问:“人醒了吗?”
顾平章起身开门,声音温和:“醒了,没事了,回去休息吧。”
“哦,那就好。”两人干巴巴地看了看帐子,“你也休息吧,守了一夜。昨日收拾巷子,你也累了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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