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顾良妹气短体虚,她哪里想得到,这什么柯栋材不过是弟弟一条狗,竟会这样大胆,叫那些兵头子围了她的宅邸,此时又哪里说得出半个不字。
有城防军的威慑,原本查不下去的案子自然又能继续推进。
柯栋材索性连衙署也不去了,就借长公主府之地继续查问。顾良妹这里的人可不比方舜娘之处有顾泽成把关,她这里人就杂乱多了,一通查下来,竟连入宫的人员名单都与宫中登记前后无法对应。
柯栋材的眉毛皱紧:“殿下是说,您这番入宫便是为了给娘娘献上那那温补方子和保子娘娘?而这两样东西皆不过是一个游方道士所赠?”
顾良妹此时见城防军虽然凶恶,但只围在府外,而柯栋材不过只是叫人问话,并不敢有什么出格举动,立时声音也恢复了几分硬气:“那道长乃自昆仑山云游而来,那许多人都可以作证,他最灵验不过,才不是什么游方道士!”
柯栋材问完她“偶遇”道士前后之事,天色已暗,他再如何强势,总不能让这位长公主用饭。
柯栋材退到外间时已经是面色阴沉,幕僚此时见左右无人,急切上前道:“侯爷,只怕殿下亦被有心人所利用,否则何来如此之巧,她不过去上个香便遇到这游方道士,句句所说还都在她心坎上!还有那保子娘娘像,将方妃娘娘带走之人为何还将之一并带走,只怕是那像上有什么暴露其身份之物……”
不待他再继续说,柯栋材已经抬手打断,而柯栋材只是伏案匆匆写了一封简书,用印封泥之后交给兵士:“直报前线陛下跟前。”
那封信并未避着幕僚,故而他更是吃惊,侯爷竟已经断定是皇后所为……并且直报陛下吗?虽然从此事前后来看,长公主确是被人利用,而有这般动机的,怎么看都只可能是皇后娘娘,但推测毕竟只是推测,那毕竟也是陛下的结发妻子,这般直接告到御前,回头要如何收场……信上赫然写着,陆氏劫走了方妃!
柯栋材却比这幕僚更知道陛下对这位发妻如今是何看法,否则不会在临行前叮嘱他看好皇后。唯一可虑之事,是如何从皇后手中救出方妃。循着那游方道士的线索去查是一种,或者再详细查查那日在宫门前登记而又与长公主府对不上之人,方妃绝不可能长着翅膀从宫中飞出去,能入宫的人必定就混在长公主带入宫的仆从之中。
这两条线索但凡能寻到一个,都能有确凿证据让皇后低头。
但柯栋材看了看天色,却是面露忧虑,不行,这两种手段纵使能让陆青殊无可辩解,但所需耗费的时间却都计量,如今已经耽误了三日,每多耽误一日,方妃的安危便多危险一日。
想到这里,柯栋材再次下定了决心:“去,召城防军统领去署衙见我。”
幕僚猛地抬头看向他:“侯爷!三思!那毕竟是皇后娘娘!若无真凭实据便动手如何能服天下,更何况她住在宫中……”
柯栋材却是阴冷道:“先拿人,再查案!没有时间耽误了!”
见他已经拿定主意,幕僚无话可说,立刻去寻城防军统领。如果真要入宫拿人,拿的还是皇后,那要动用的人手,绝不是今日在长公主府可比的。如今朝廷草创,皇帝出征,宫禁防卫自然不可能与那些朝廷相比,但皇后手中也是有护卫的,且都是出自真定的精锐,随便来一队城防军是绝对不行的,只能去找城防军大统领。
可柯栋材在署衙等到半夜,那幕僚竟似一去不复返。
他猛然反应过来,急切询问下午跟着城防军一道行动的随从:“今日下午围住长公主府时,和你一道行事的城防军可有中途离队的?”
那随从茫然道:“副统领说他们领命之后来得急,需与统领大人交待一声,便有个小校去向统领大人回话了……”
柯栋材犹自难以相信:“那陆氏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但深夜人静,他却耳听得衙署外远远似乎有马蹄霍霍,来不及了,这次是真的来不及了!
他立时召集所有随从,一边匆匆写下十余份“宛城守军皆降陆氏,宛城失守,臣亦难保”分发给众多随从:“尔等跟从我一场,如今城中变动,各自突围,俱往邢阳渡口去寻陛下!牝鸡司晨、祸乱天下,留在宛城必无幸理,寻到陛下才有一线生机,切记!切记!”
城防军自兵营倾巢而出,竟是直接将署衙团团围住,便在此时,署衙大门突然洞开,数十骑竟分头朝不同的道路突围而去。
而城防军弓马齐备,又是大军齐至,里外三层围得一只苍蝇都飞不,哪里是他们这些书生能突围的?
不多时,自有兵士将柯栋材五花大绑,蒙了眼睛扔到一匹马上。柯栋材只恨自己明明一开始就猜到了是陆氏动的手,却被陆氏那姿态所迷惑,还想着寻什么证据、耽误了时日,叫对方掌握了城防大军,如今不止是方妃危矣,宛城也已经保不住了!
他早该想到的!那陆氏居心叵测,有与城防军一起守土的经历、又曾散尽嫁妆给城防军兵士抚恤,早就将城防军上下收拢!
马匹颠簸,柯栋材被颠差点没吐出来,只不知这些兵匪要把他带到何处。
待他终于被拎下马时,只听到一个男声道:“殿下,柯栋材连同衙署中所有人都已拿下,这是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信,另外,这家伙要如何处置?”
这声音柯栋材不会听错,正是城防军统领韩肃,随着这番话的,还有他那幕僚的惊恐大叫:“娘娘莫杀我!将军莫杀我!我不过只是奉宣城侯之令行事!”
却听一个熟悉的女声道:“既然你这么想活命,便拿着这信送到邢阳渡吧。”
柯栋材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刚刚命随从们四散而逃,根本没想过他自己逃出去的事,他只是想万一能逃出一个人,将信送到陛下面前也好,不要耽误了陛下的大事,结果一个不漏地被城防军抓了下来,现在,这位皇后娘娘却是叫他的人往前线送信???
那幕僚带着信千恩万谢地走了。
陆青殊却命人给柯栋材松了绑,才笑道:“若非侯爷你亲自写下的信,顾泽成又哪里肯相信?虽然,从你前几封信的消息来看,他恐怕早就不在邢阳渡了。”
柯栋材面色大变:“你这是何意?!”
陆青殊却懒得再解释:“带上宣城侯,准备出发。”
立刻有兵士上前,要把柯栋材再次绑到马上。
柯栋材这才发现四下俱是整装待发的城防军,他立刻急声道:“娘娘!娘娘!若城防军离开宛城,王通、顾用俱非易与之辈,他们打过来该如何是好!宛城乃粮草重地,纵不为陛下考虑,娘娘也该为陆王爷考虑啊!”
但陆青殊只挥了挥手,立刻有兵士把柯栋材再度堵了嘴绑起来。
晨曦的微光之中,一面大旗迎风猎猎向阳而行,蜿蜒大军带着粮草辎重浩浩荡荡跟上,大旗上,赫然是一个“陆”字!
第44章
五日后,正是那幕僚将信送到邢阳前线之时,能在柯栋材手上当幕僚,自也非愚蠢之人,他晓得前线事大,日夜不停往前线赶去,竟是追上了前面一个信使,与其前后抵达。
而积压着三封信,一次性拆开之后的郭继虎,却是人已经傻了。
侧将急忙问道:“将军,可是宣城侯信中说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这侧将与郭继虎乃是同村一起长大的伙伴,情同手足,之后又一起追随顾泽成起事,数次在刀枪箭雨中同生共死,不止是深得郭继虎信任,便是顾泽成也视之为心腹,此次让他辅佐郭继虎,也是顾泽成放心放下邢阳大军的原因之一。
顾泽成不在军中这样的绝密消息不曾瞒过侧将,这三封信,郭继虎就更没理由瞒下了。
他便把三封信递给了侧将,自己一脸烦躁地吼道:“来人,给我将宛城的信使叫来!”
郭继虎只觉得宛城那边的情形比邢阳此处的更令他头疼。
如果说邢阳这边的情形是刀尖跳舞——一旦顾泽成不在军中的消息传开,不说军中上下如何哗然、军心如何不稳,建始军那头,顾用只怕会连夜起大军强攻而来,刀尖上跳舞,绝对没有半分虚言。
可这刀尖上的局势好歹还在郭继虎的掌控之中,宛城那头,皇后、妃嫔、顾泽成的子嗣……甚至还有柯栋材的性命和顾泽成起家之地的安危,这样的大事,郭继虎如何能拿得了主意!
侧将火速看完三封信,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待信使和幕僚被叫来,郭继虎一问宛城情形,那信使出城时还好,言道宣城侯正全力追查方妃下落,看样子似乎有眉目了云云;而待到那幕僚说话,幕僚却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郭大人,求你救救我家侯爷吧!他也已经落入皇后娘娘手中了!”
郭继虎大吃一惊:“什么?!老柯竟也被那毒妇抓了?!”
幕僚于是把自己跟着柯栋材追查方妃下落、柯栋材怀疑陆青殊、决定动用城防军的事一说。
郭继虎立时拍案叫好:“老柯这次果断!就不该信那些酸儒之言,什么不能对皇后动粗,我呸!那样的毒妇,暗算陛下子嗣,她算哪门子的皇后!”
但他见幕僚表情跟个苦瓜一样,不由又皱眉问:“老柯既然都想到了动用城防军,如何能被抓住?难道是动手晚了?”
幕僚愁眉苦脸:“下官奉令去寻韩统领,命他领兵入宫,便被他直接扣下来,再后头,连侯爷也被他抓来了……”
郭继虎与侧将都是心头一跳:“你说什么,韩肃反了?!”
如果陆青殊只是用各种阴谋抓走方妃、甚至抓到柯栋材,再半胁迫地控制了宛城,这都没什么,她不过一介妇人,但是,韩肃那可是不逊于郭继虎的猛将,深受顾泽成信重,否则不会把守城之责交给他。
这样的大将反了,意味着这件事比郭继虎原本设想的还要严重,陆氏在宛城有了一支大军!
侧将不由忧心忡忡:“皇后……”他在郭继虎瞪视之下改口道:“陆氏只怕一开始就是冲着宛城城防军与宣城侯去的,其所谋甚大,就连谋算方妃,也不过只是个幌子,让宣城侯误以为只是后宫争宠夺嫡那些事,这才放松了警惕……”
郭继虎一脸阴沉:“我们先时只当她是个有些武力的妇人,现在看,这分明是一只随时会吃人的母大虫,可恨老柯这混账,竟被这毒妇算计得死死的,他死不足惜!却是可能会坏陛下的大事!”
郭继虎来回踱步,一脸焦躁:“不行,宛城和大军绝不可落入陆氏手中,粮草大仓皆在宛城,更不要说一支大军在背后随时可能咬上一口……老子要发兵!”
侧将和幕僚却是同时道:“将军不可!”
侧将理由充分:“将军,若咱们分兵回宛城,前线这里,顾用岂能看不出端倪?届时若前线战事有误,只怕后果比宛城那头更严重……”
幕僚也是道:“将军,那位皇后娘娘心思叵测至此,连侯爷都着了她的道,更不要说她手中有大军,便是将军发兵回去,也未必救得出侯爷与方妃娘娘……何不让我将此事报予陛下,哪怕前线战事再急,只要陛下肯回转宛城,韩将军那里兴许便会动摇,没了大军,她再如何也不过一介妇人……”
郭继虎与侧将对视一眼,均是无奈。
要是顾泽成在军中,那还说屁,他们何必这样费脑子,直接听令就好,至于这样忧虑吗!
想到这幕僚乃是柯栋材心腹,且一介书生翻不出什么浪来,郭继虎索性便道:“陛下不在我这路军中。”
幕僚目瞪口呆,随即,他忽然哭道:“侯爷!”
他却也是个聪明人,猛地反应过来,如果顾泽成不在邢阳渡,那这头的情形全靠郭继虎扯着大旗唬住顾用,又怎么可能分兵去救柯栋材!可怜侯爷并不知道陛下不在军中,还接连几次派人传讯。
连柯栋材一个手都知道郭继虎不能分兵回宛城,郭继虎理智上又如何不知。
但正因为理智上知道他不可以轻举妄动,他心头才更是烦躁:“难道便坐视那毒妇手握大军与宛城不成?!”
侧将叹气:“恐怕连陛下行踪也早在陆氏的预料之中,她知道将军你动弹不得……否则不会放人来前线报讯。”
郭继虎气得直接踢翻了桌子:“真是岂有此理!”
侧将还小声道:“非但如此,只怕我等还需重新仔细打算粮草,并且还要派一路偏军守好后头……”
宛城落入陆青殊之手,她定不会还像柯栋材那样尽心尽力往前线筹备粮草,军中确实要早做打算,但是,派偏军把守后方?
郭继虎冷笑:“怎么?那毒妇还敢让韩肃来打我?她若敢来,那是正好,我定叫她有来无回!”
侧将无奈提醒道:“将军,陆氏都有这等心计能拿下宛城,她如果来,难道会是自己来吗?需要提防她与那头联合……”
侧将伸手一指河对岸的建始军大旗。
郭继虎悚然而惊,背后冷汗涔涔而起,一时间,只觉得四面楚歌。
他如今为陛下守在邢阳渡,已经脱身不得,身前是顾用大军,他不过借着陛下威风将之唬住,而身后陆氏此时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只张开血盆大口、随时将他一口吞下的猛兽,若前后两只猛兽合围,哪里还有他的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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