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尚且还对未来抱有一丝并不强烈的希望,但这希望实在是太弱小,太微茫了,以至于她没有办法相信未来会变好,也不相信她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其实本来也没有什么关系,只要江绥不再来找她,不再遇见,那些梦幻泡影,就什么都结束了。上课铃已经打过,走廊上没有人,她擦干眼泪,笑了一下,好像什么事都没有,走进荒芜的教室。
放学在教室门看见江绥,林山雪并不惊讶,同学们不约而同发出意味深长的声音,江绥怕她窘迫,去看她的表情,她很平静。江绥已经知晓了传言,这是他来找林山雪的原因。他一向不喜欢成为八卦话题的主角,偏生大家又喜欢编排他的八卦,无论是传他喜欢某人,还是某人喜欢他,都只会让他对另一个主角产生不明由来的厌恶,进而远离,但这次听到传言的第一想法居然是她会怎么想。
江绥第一次在天台上见到林山雪,即使对她产生了些许误会,也不得不承认,她是好看的。二人走在黄昏下,江绥不时去看林山雪的侧脸,他觉得她身上好像多了些别的什么东西。
没有走小巷,林山雪带他走大路,多花了些时间。接近城中村,街道便开始热闹,连地上都变得油腻,江绥掩住不适,跟在她身边。
老式理发店,烟酒店,苍蝇馆……说来奇怪,在这样一条肮脏喧嚣的街上居然会有一家二手书书店,书店在街巷的中间,从外面看,只有一扇小门,木制的,上半部分中间挖空,放一块玻璃。风吹日晒,木头发黑,玻璃爬满蛇一样的水渍。门虚掩着,挂一风铃,清脆悦耳的响声掩盖在嘈杂之下,江绥往那边多看了两眼。
两人停在书店门口,林山雪问他喜欢看书吗,江绥摇头,他学的理科,连语文书都没翻过几次,更别说其他书。苍白的沉默,林山雪忽然笑道:“写的真好。”
木制的门上被不同的人刻了很多东西,中二宣言,非主流语录,名人名言……林山雪说的是一首顾城的诗,江绥还没找到,就听见林山雪用很轻的声音念出来。
我们去寻找一盏灯,你说它在窗帘后面,被纯白的墙壁围绕,从黄昏牵来的野花,将变成另一种颜色。念完后又说了一次,写的真好。
周围很吵,江绥没有听太清,问她哪里好,林山雪说不知道。她好像又变成了第一晚遇见的样子,云里雾里,轻飘飘的让人心疼。江绥怔怔抓住她的手,很快松开,“抱歉。”
“那么,”林山雪说,“就在这里分开吧。”
江绥说好,又盯着她的眼睛,很郑重地说:“明天见。”
明天是个很美好的词,林山雪不知道。那天早上,堂妹悄悄跑进她的房间问她是不是犯了什么错,她听见她爸爸说再不听话就把林山雪关起来。
然后,才有了烂尾楼上的遇见。
林山雪想了很久,是逃跑,还是留下。
江绥没有听见林山雪的回答,又说了一遍,长久的沉默后,林山雪垂眸嗯了一声,江绥再重复:“明天见。”然后才离开。
他的背影消失在喧嚣之中,好像回头看了一眼,又好像没有。林山雪走入一条阴暗的小巷,从上到下,光影渐渐从她身上消失,遁入黑暗……
第42章
番外(二)
番外(二)
她很久没有哭着醒来过,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只是因为一件小事,脾气又开始不受控制,林山雪又和江绥吵架了。说是吵架,其实一般是林山雪在单方面发脾气,但这次似乎有些过分,她说再也不想看见他,然后摔门,跑回了蓝港。
一晚过去,除了昨晚打了个电话,她没接,再无任何消息。
林山雪梦见她和江绥在高中遇见,醒来后很难过,连带着昨天的愧疚一同发泄出来,哭到嗓子发哑。她总会想,如果她和江绥早点遇见就好了,江绥那么好,不应该遇见变得如此糟糕的她。但似乎在高中遇见也不行,因为那时的她极度自卑,和江绥搭话就要耗尽全身的勇气,更别提其他。
那么再早一点遇见会好吗?江绥会喜欢她吗?她会喜欢江绥吗?林山雪不知道,她又开始哭。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糟糕了,为什么永远控制不住自己呢?好像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做过一件正确的事,不如死掉,不如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江绥就不会因为她的事生气难过。
是对我失望了吗?是永远不会在对我好了吗?是不是后悔和我在一起了?
这样的想法每次生气过后都会在她脑海中肆意生长,她控制不了,因为她觉得真相就是这样的,她无比信任自己的想法。
楚冉说这是很正常的事,每一对情侣都会经历吵架,和好,再吵架,再和好,然后再吵架,再和好,感情耗尽后,受不了就离婚分手,受得了就继续互相折磨,直到双双白头,与世长辞。
林山雪问她,你和你老公也是这样的吗,楚冉震怒:“怎么可能!我会和我老公相爱到死!”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楚冉搂着她戏谑道:“那不是因为你男朋友又高又帅又有钱,我怕你心思不纯吗!”
什么才算心思纯,楚冉也说不出来。林山雪只知道她爱江绥的一切,少了一样,江绥也就不是江绥了。楚冉听完后一幅果然如此的样子,指着她大叫:“哦?被我抓到了!你就是心思不纯,你就是只爱他的外表和钱!不像我,一片丹心……”林山雪把胡说八道的她扑倒在沙发上。
其实无论别人怎么说,还有一件事是明确的。就算互相折磨到死,林山雪也不想离开江绥。
昨晚林山雪离开之后,江绥接到了急救的电话,一晚没睡,回到家打算洗个澡换身衣服就去接林山雪。虽说没有继续吃药,但江绥会定期带她去心理咨询。他大概清楚,每次吵完架后,没有人比林山雪更难过。他很想告诉她,他知道那些都不是她真的想法,不要担心,不要难过,我永远不会离开的。
但语言时常让人感觉苍白无力。
脱下西装,想随手扔在沙发上,衣服内侧插着一支笔,江绥把它抽出来。这是他大学时候买的。即使比普通的笔贵上百倍千倍,用到现在也算物有所值,但江绥还不打算换掉它,因为还能用。他不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就算他没有多喜欢这支笔。
如果是喜欢的东西,那则更甚。江绥不能理解林山雪的不安、担心与烦躁,但他愿意接受她所有的情绪。推开卧室门,江绥一眼就看见了床上的鼓包。
手顿了顿,走进去关上门,不让尾随在后的猫进来。床上的林山雪缩成一团,手轻轻覆盖在她的脸上,烫的,不用猜江绥就知道,她又哭了。
江绥时常觉得她是天上来的林妹妹,是专门下凡来还泪的。他把这事儿说给林山雪听,林山雪还在哭,闻言气愤地捶打他胸口。江绥握住她的手,轻柔地吻她脸上的泪珠。林山雪起先还微微推他,后来不知怎的变味了,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身体软成一滩水,衣服摊在地上四分五裂,仍由江绥作为,断续的哭声在一个又一个吻中化成难耐的呜咽……
隔着被子抱住她,身体温热,布料柔软,一夜的疲惫在她清香的发丝间化为乌有。林山雪嘤咛一声,睁开眼睛,意识还没清醒就自然的攀附在江绥身上,亲他的下巴。
“你回来了……”声音软绵绵的,带有颗粒感。
林山雪的眼睛有些肿,江绥在心里叹了口气,心疼的无可救药,只能轻轻吻在上面,“嗯。”
“怎么自己回来了?”
一说起这个林山雪就委屈,鼻子一酸,想问他为什么昨晚不找她,看见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所有情绪推倒重来,抚摸着他的脸,心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又去做手术了?”
江绥又亲了她一下,说手术很成功,不出意外的话后续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他的语气很轻松,好像还有些开心,说不出让他别去的话,只能更加愧疚,心疼,像心脏被揉碎。
“好辛苦啊,我的江医生。”
“对不起……昨天不应该和你发脾气的,还有今天也……”
江绥收紧胳膊,让林山雪更贴近自己。林山雪很容易感受到江绥胸腔的震动,然后江绥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进耳朵:“别哭,林妹妹。”
真是作死!
林山雪狠狠掐了他一下,也不要他抱了,爬去床的另一边。
有的人啊,才遇见以为是只刺猬,最后才知道,其实是个娇娇宝贝,说不得骂不得,泪珠子不值钱地往下掉,都快把人淹了去,那还能怎么办呢?
得放在心里养着。
江绥又把她抱回来,低声哄了一阵,林山雪还扭,江绥不放她,说别闹,陪我躺一会儿,怀里的人就不动了。
不宠着,上哪儿找这么乖的宝贝去?
林山雪看不见的地方,江绥勾唇笑了笑。
林山雪一辈子不相信他,那又怎么样呢?他有整整一辈子去向她证明他的真心。如果这辈子不行,还有下辈子,直到世界毁灭,江绥永远也不会放开怀里的人。
第43章
番外(三)
番外(三)
酒桌上转动的空酒瓶逐渐慢下来,江绥忽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抬手挡住玻璃折射的光,周围的人爆发出一阵哄笑,放下手,瓶口果然对准他。
无奈笑了,不待其他人反应,就道:“我喝酒。”
“不行,”酒杯被按住,“每次都喝酒多没劲,我提议取消他喝酒的权力!”
“对啊,对啊,太鸡贼了,每次一轮到你你就喝酒!”
“不准喝!快说,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不管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不选只是因为麻烦,不如喝酒干劲利落。江绥不欲扫别人的兴,顿了顿,道:“真心话吧。”
“你初恋是谁?”对面的女生嘴快,江绥话音刚落她就问了出来,引发其他人的不满:“太区别对待了吧?你刚才问我问的多狠啊?”
“啧,重色轻友,姐你真不厚道!”
女生翻了个白眼:“滚,就你们话多!有本事你们也长成那样,老娘下次就放过你们!”
在一片吁声中,注意力重新放回江绥身上,江绥从进入大学开始,名字和偷怕的照片在表白墙上就没消停过,却从未听说他对某个异性有特别之处,虽说问题问得不尽如人意,众人还是很好奇的。
昏暗的包间内,不知道是谁点了一首陈奕迅的《我们》,没有人唱,只有伴奏在虚虚的响着。江绥抬头,光影在他脸上浮动,看不清他的眼神,屏幕上的歌词正放到“没有句点,已经很完美”。
“初恋啊,”声音似乎从很远的时间里传来,低头轻笑,浸了酒一般,“是高中认识的一个学妹。”
众人都看着他,等他说下去,但他只是放下酒杯,不再开口。
“就这?”
“太敷衍了吧?”
“这都能忍?必须给我罚他!”
“再问一个!再问一个!”
无论他们再如何不满,江绥都笑而不语。非是他本意,事实如此,他与林山雪的故事,一句话也就说完了,最多再在结尾加上一句——他们再也没遇见过,但未免更扫兴,也无甚意义,索性不说。
游戏还要继续,卸任前最后一次部门团建,大家都抱着不醉不休的心态,江绥却已失了兴致。打了个招呼,从包间内退出来,走到尽头处的露台,推开门,晚风一下扑了满面。
明天见。
江绥还记得他和林山雪说的最后一句话,但第二天林山雪却没来上课。他以为只是生病或是别的什么事,然后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不知道她的具体住址。江绥又去了一次烂尾楼,附在阁楼上的梯子已经松动,在晚风中摇摇欲坠,必然是不能再上去的。
他也去了和林山雪分开的那条街,去了很多次,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最后一次是在上大学前夕,他推开了二手书店那扇老旧的门。
在暖黄色的阳光下,很容易看见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四面都是挤满书的书柜,地上还垒着很多,褶皱、泛黄,一不小心就能碰倒一摞。江绥在书堆里发现躺在躺椅上的书店老板,带着眼睛,睡觉还眉头紧锁,看样子是个不太好相处的老头。
江绥叫醒他,和他说明来意,老头透过老花镜,用不友善的眼神看了江绥许久,似乎在指责他把自己吵醒,江绥再一次表达歉意,老人这才从身边的书堆里随手抽了一本书出来,扔给江绥。
“有人留给你的。”
顾城的诗集。
江绥后来看了很多遍,甚至去读了其他的很多本书,想要读懂,想要知道林山雪为什么给他留下这本诗集。
没有收获,因为诗本来就不是让人读懂的,它会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突然浮现在你脑海中,然后你就知道,原来如此。
江绥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林山雪了,他其实不知道那到底算不算初恋,因为他们不过认识三天,转瞬即逝,什么都没了解,什么都开始。
令他念念不忘的,也许只是无疾而终。
酒喝得有些多了,远处的灯光在瞳孔中散开,他眯了眯眼,忽然记起林山雪最后念的诗。
走了那么远,我们去寻找一盏灯。
找到了吗?现在,她的灯找到了吗?
如果林山雪在就会告诉他找不到的,因为林山雪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找什么。
从大伯家里逃出来,林山雪没有继续上学,她像失去脚的鸟,找不到栖息的树枝,只能不停的飞。她去过很多地方,短暂的停留,然后重新启程,再去一个全新的地方。不管是繁华的大都市,还是交通不便的偏僻村庄,她都去过,但都不是她想停留的地方。
有时实在不知道去哪儿,她会回到一个固定的地方,悄悄见一个想见的人。江绥上了哪个大学很容易就能知道,林山雪去过七八次,只有三次运气好,见到了江绥。
比高中时更高,更成熟,更帅气,依然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只要一出现在林山雪的视线范围内,林山雪就能看见他,然后不自觉地压低帽檐。
昨天在开往边境的火车上醒来,窗外黑黢黢的一片,火车发出的巨响在耳边,心头再次泛起的愁苦、悲伤、消沉令她感到厌烦。她好像自由,又好像被困住。要走多远的路才能找到幸福,或许根本不存在。
下车就买了机票飞过来,忽然有一种难以压抑的冲动,想什么都不管,把所有的难过、悲伤、喜欢都告诉江绥。似乎老天都在帮她,随便问了一个路人就知道江绥今天会出现在体育馆,因为他参加了学院举办的篮球赛。
赶过去的时候刚结束上半场,她站在观众席后方,一眼看见场下的江绥,穿着白色的篮球服,露出健壮的肌肉。队友围着他在庆贺什么,江绥仰头喝水,林山雪看见他喉结滚动,接着他放下水瓶,接过一个女生递过来的毛巾,看不太清,但林山雪觉得女生很漂亮,隐约听见队友在不满:“为什么只有他有?”
所有的一切,悄然平息。
人与人相处最悲哀的莫过于不同频,你是我永远的crush,心脏在为你跳动,但我只是你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微尘,黯淡无光,甚至未曾入过你的眼。没有任何人可以责怪,没有任何人有错,只是不同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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