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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犬饲养指南——郁桑【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11 23:06:47  作者:郁桑【完结+番外】
  边月觉得他不愿再与自己交谈下去,翻了个身,意识即将陷入模糊,忽然听见喻枫道:“我给你更多的钱。”
  “带我去。”
  边月的眼睛忽然睁开,静默一阵,瞳孔微不可察地颤动。白色的墙壁泛着老旧的黄,细小的黑色斑点几乎遍布满墙,边月看见一条裂缝,弯曲蔓延不见尽头。
  谁会和钱过不去呢?边月打小就知道钱有多珍贵。
  她坐起来,眼里复杂的情绪尽数消失,语气里掩不住的雀跃,一副见钱眼开地样子:“具体给多少?”
  喻枫很平静地说了个边月难以拒绝的数字,边月假装思考了一阵,欣然同意,说了句晚安又立马裹起毯子躺了了下去。
  山里不比城市,夜里没汽车发飞驰而过的轰鸣声,没有邻里半夜情绪爆发的吵架声……细细的虫鸣、树叶晃动的声响,黑夜深邃漫长,宛如密密麻麻小虫,悄无声息的爬满每一角落,啃噬她的心脏。
  早就没有了睡意,眼底无比清明,边月面对着斑驳的墙,过了很久,忽然问道:“为什么一定要跟去?”
  喻枫没有立即回答,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边月一定要追问原因,再开口时声音似乎很疲惫:“那你呢?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家?”
  “你现在应该陪在父母身边。”
  喻枫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而看向窗外。
  他说了句什么,声音很轻,边月没听见问了一句,喻枫看向她,“这么多天不也没见你和你父母打个电话吗?”
  “……我们情况不一样。”
  情况当然不一样了,她没有一个想要寻死的母亲,没有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父母,没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勾起他伤心的家人朋友,没有四处投来关切、探究的目光……比起这件事本身,这些随之而来的东西更让喻枫无所适从。
  该怎么办才好?要怎么样才能留下母亲?看着父亲日益疲惫的双眼,一夜之间生出的好几根白发,除了愧疚与责怪,脑海中一片空白。
  整个世界就是一个骗局,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努力能做到一切,长大后发现有些事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他们又说要学会接受失败,顺其自然。
  两相抵消,世界只剩下一片虚无,喻枫迷惑了,人到底再追求什么?
  直到那晚,在四面无墙的荒野,目之所及皆是黑暗,面前有一团烧得并不旺盛的篝火,边月和他说,人总要相信着点什么。
  喻枫奶奶信佛,老宅里有祠堂,有供奉佛祖的堂屋。自喻枫有记忆开始,奶奶日日吃斋念佛,一天里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堂屋中度过。他们这样的人家比常人更相信气运一说,甚至一拉开车门车载音响就会自动播放大悲咒。
  喻枫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也许是隐藏在骨子里的叛逆因子作祟,他始终坚信事在人为。那晚边月说的话其实并不新鲜,同样意思的话喻枫在这些年里听了不少,就当耳旁风,听过也就过去了,独这一次,喻枫听进去了,但这并不意味着边月口才有多好。
  “竭尽全力,然后祈祷。”那晚边月话音刚落,这句忘了从哪里看来的话忽然浮现在喻枫脑海中,竭尽全力,然后祈祷,是了,人只有在毫无办法,已经做不了什么时候才会祈求虚无缥缈的神的帮助。
  他忽然明白信仰与祈祷的意义不仅仅是迷信或是不思进取、渴望天上掉馅饼,它更是一种希望,一种信念,支撑着人走下去。
  可边月不知道这些,她觉得喻枫像她记忆里一样任性、冲动、无法无天、不计后果。喻枫是太阳,热烈而耀眼,远远看着是温暖且美好的,靠近则会被狠狠灼伤,所以那些记忆并不是什么好记忆。
  躺平身子,恼人的云飘过,露出藏在身后的月亮,溶溶的月光打在喻枫的侧脸上,过分苍白的脸色在月光与黑夜的映衬下仿佛陷入黑白电影之中,睫毛的阴影落在眼下,眨眼间的簌簌颤动宛若蝴蝶振翅,连带着边月的心脏隐隐生出几分痒意。
  小时候长得粉雕玉琢,进入青春期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举手投足都夺人眼球,边月自小就清楚他样貌是生的极好的,这么多年过去,边月以为他早已褪去鲜衣怒马的少年气,沾染市侩、铜臭,在纸醉金迷中油光满面,挺起日益肥厚的大肚子……不曾想,少年时青涩的影子犹在,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像一块经过打磨的玉石,于幽暗之处骤现光芒。
  视线太具有存在感,喻枫若有所感微微往边月那边侧头,边月心虚闭眼,又想有毯子遮住大半张脸,光线不足,喻枫应该看不见什么,眉头还没完全舒展,却听有人低笑了一声。
  僵硬几秒,只当听不懂他在笑什么,咳了一声,把毯子再拉上去一些,翻了个身,“早点睡,明天还要赶路。”
第18章
  想着应该睡不着了,却还是在天色将亮未亮十分睡去,醒来时正当中午,刺辣辣的阳光照的喻枫睁不开眼。
  只嗓子微微发疼,身子略有些虚弱,估摸着烧已经退了。原先就盖了两层毯子,昨晚边月又给他添了一层,再把厚重的棉服、羽绒服外套盖在毯子上,约是睡时不安稳,大半衣服都落在地上。喻枫眯着眼,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伸长手去够地上的衣服。
  毯子沉重异常,睡意惺忪的喻枫移动的异常艰难,索性全掀了开,半跪在床脚捞起衣服,喘着粗气把衣服往旁边甩,忽然察觉到什么。
  喻枫与边月分睡在矮榻两边,喻枫靠窗,边月靠墙,中间隔着东非大裂谷,铺盖为避免被人坐到,向来迭好贴着最里面的墙角放。喻枫只是不经意往那边瞟了一眼便发现迭好的毯子枕头不翼而飞,连带着靠墙放的黑色双肩包和旅行手提包也不见了踪影。
  几乎只是一瞬间,喻枫睡意全无,踩着矮榻三两下跨过去,果然什么都没有!
  她走了?她丢下我走了??
  喻枫又气又急,来不及穿鞋一脚踩在油亮的水泥地板上,迈开步子跑到门边,猛地推开门——
  春花阿妈在院子里养了些花,叫不出名字,不到花期嫌少有人光顾它们,稀疏几片叶子,颜色厚重,暮气沉沉,只有散养的鸡偶尔跳上花盆,伸长脖子捉几下。
  牛圈里不见老水牛,想来是拉到后山去了,小瓶儿不在没人得空去守着它,日出时拉出去,日落时去接它回来,家家户户如此。从前也听说过某家牛丢了,羊丢了,几个电话打了去,全村人都出动漫山遍野的找,好容易找了回来,第二天早上又把它扔到后山去。
  高原地区日头比别的地方毒些,轻易不敢让皮肤暴露在阳光下。春花阿妈自小长在山野田地间,没受到过白幼瘦的荼毒,只觉得日光灿烂,特意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中理针线。
  村里的老人常年带着头巾、帽子,今日不知怎的,春花阿妈什么也没带,头发银丝似地,透着隐隐的黑,一只手臂轻轻压着白发搭在春花阿妈的肩膀上。
  针线放在腿上,春花阿妈举着手机,满脸喜悦地说着什么,边月半蹲在她身边。
  喻枫推门的声音太大,惊动了正在打视频电话的两个人,两个人一起回头。
  一只脚迈出来,还没来得及落地,原先是雪白的袜子,现下脚底黢黑一片。
  相对无言,好似有只乌鸦从头顶飞过。
  “哟,少爷,您这是唱哪出呀?”
  边月的调侃自然等不来正经答复,回答她的是巨大的关门声,外加一句怎么听都不像没事的“没事”。边月正笑着,春花阿妈把手机还给她,说要去给喻枫热饭,边月拉住她,不让她起身。
  “让他自己热去。”
  春花阿妈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大意是怕喻枫不会用土灶,边月不甚在意,不会热就吃凉的,又不会吃死人。
  话音刚落,春花阿妈就拍了边月一下,边月冲她笑笑,电话那边被冷落多时的人不满意了,嚷嚷道:“你们说什么呢?刚才那个男的谁啊?”
  “阿月带来的。”
  春花阿妈话音刚落,阿远冷嘲热讽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这就是你说的放松?这就是你说的旅游?这就是你把烂摊子抛给我自己跑了的理由?”
  边月哑口无言,扭头对着春花阿妈眨巴几下眼睛,春花阿妈会意,立刻叽里咕噜说了阿远一通,阿远顶了几次嘴,最后被春花阿妈镇压,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问边月什么时候回。
  “过几天。”
  “过几天?”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阿远满意,“过几天是几天?甩手掌柜好当吗?店是我的吗……”
  “诶呀,我还有事,先不说了,以后有时间再聊,再见哈。”一看她逮住机会又要开始叨叨,边月眼疾手快按了挂断。
  “经典开篇法”三人组十点多就走了,边月懒得走到村口,站在门口送他们。两个男生背着吉他,提着重重的行李,菲兹走在他们后面。她才从床起来,来不及梳洗,只好带顶毛线帽遮住银色的头发,黑色羽绒服里还穿着珊瑚绒睡衣。
  料想还没睡醒,刚才与边月道别的时候眼睛还没睁开,现下步子虚浮,走的歪歪扭扭,险些一脚踩在牲畜粪便上。
  早前下了丝丝细雨,后来雨停了,云却一直乌糟糟的,边月以为今天又是坏天气,此时慢慢晴了开来,昏暗潮湿的村巷逐渐亮堂。
  背影即将消失在转角,菲兹忽然回头,眼睛似月牙般眯着,或许是因为阳光刺眼,或许是因为还想睡,然后艰难地挥动被羽绒服束缚的手,接着转身,三两步窜到周然和小乔身边,跳起来勾住他们的脖子。
  直到又一朵云遮住太阳,边月一直望着陈旧空荡的村巷,耳边似乎隐隐还能听见他们的笑声。
  总是羡慕的,羡慕他们年轻,羡慕他们有勇气,羡慕他们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
  边月和喻枫走的时候春花和她阿妈一直坚持要送他们到村口。来时没有带那么多行李,走时不仅边月喻枫二人,连春花和她阿妈手上都提了好几个鼓鼓囊囊花花绿绿的塑料袋,都是春花准备的土特产。
  边月旅行不喜欢带太多行李,但架不住喻枫耳根子软,春花阿妈脸色一变,摆出长辈的架势,喻枫就立马缴械投降。原本还有一篮子土鸡蛋,说什么营养好,自家养的不吃饲料,别处买不到……边月好说歹说,才以带回去不新鲜、容易坏等理由谢绝了那一篮子还粘着鸡毛、鸡屎的无公害土鸡蛋。
  昨晚病的喝水都费劲儿,今天好像打了鸡血,放下东西就要往驾驶室钻,边月拽住他衣服上的帽子,“边儿去,小孩儿坐那边。”
  喻枫今天心情好,不欲与她计较称谓的问题,也格外好说话:“那你先开,过会儿换我。”
  分开始时叮嘱和告别必不可少,说了好些话,最后春花阿妈拉住边月和喻枫的手,让他们下次来多住几天。然后上车启动车子,喻枫透过后视镜看见春花搀扶着她阿妈站在车子后侧。
  有人挑着菜从她们面前走过,少不得寒暄几句,末了挑菜人要从框里拿菜出去送给春花她们,拉拉扯扯,一阵推脱。
  村庄在她们身后,像来时一般寂静破败,很容易让人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消亡,耳边是听不懂的方言,说到兴头处高亢,又忽地急转直下变得低沉,像是一首歌。
  三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一阵笑声,喻枫刚拿出相机,按下快门,车子在此时启动。
  在与边月重逢之前,喻枫已经很久没摸过相机了。他开始喜欢摄影是因为按下快门的瞬间,美好永存。后来不喜欢了,因为照片永存的一瞬间美好并不会一直延续下去,只会映衬不断改变的现实的残忍,而喻枫不喜欢改变。
  喻枫一张一张翻着这几天拍摄的照片,大多是边月拍的,边月对摄影并不热衷,但喻枫大抵能猜测出她拍这些照片的理由——买都买了,不拍就浪费了。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这一点在以前喻枫就深有体会。比如她在收到喻枫送给她的礼物时会第一时间询问价格,然后惋惜地说要是送的是钱该有多好。喻枫顿时吹鼻子瞪眼,警告她不许转卖,多半是当耳旁风了,因为直到边月离开,喻枫都没见她穿戴过他送的礼物。
  一次也没有。
  按动翻页键的手一顿,喻枫看见了那天给小瓶儿拍的照片。虽然尊重小瓶儿的选择,但其实喻枫这几天一直关注着手机里有没有陌生电话打进来,倒是有一个推销房地产的,喻枫耐心等对方说完第一句话,然后挂断电话。
  喻枫迫切地希望小瓶儿能改变注意,她还那么小、那么脆弱,理应在良好的环境下茁壮成长,喻枫希望自己能真正的帮助她。
  反常的安静引起边月的注意,她偏头看了一眼,喻枫捧着相机一动不动,正想问他看什么看那么起劲儿,余光瞟见屏幕上的画面。
  “你知道尼采吗?”
  喻枫愣了一下,缓慢看向边月,眼里满是迷惑,“什么?”
  边月握着方向盘,正视前方,以一种近乎冷漠得残忍的姿态说道:“他想成为太阳,最后疯了。”
  喻枫看着她,似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底。
  以前边月对他说话夹枪带棒,说不上三句话就要刺痛一下他,但对其他人却是非常友善的,三言两语就能把对方哄得合不拢嘴。
  明晃晃的区别对待让喻枫非常不满,但在这些不满中,他又观察出了些别的东西。
  他发现边月在与旁人说话时笑的很频繁,眼角却鲜少出现眼纹;她对每一次聊天都很慎重,即使只是很普通的闲聊,喻枫看见她在暗处轻轻搓着手指,精心编造下一句好听的话;她也不会直接反驳对方的任何观点,即使那个观点在喻枫看来都荒谬至极,却在对方低头喝茶的那一瞬,喻枫看见边月眼里一闪而过的嘲弄……
  重逢后的边月流里流气,满嘴跑火车,喻枫一开始很讨厌这种改变,因为每一点变化都在告诉他,分开的几年足以把他们变成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但在来到达瓦村之后,喻枫发现边月与旁人交谈的时候他再也观察不出任何以前的痕迹。
  从前的她像个局外人,虽然伸手就能触碰到,但喻枫觉得自己离她很远,远到外界的烟火气沾染不了她分毫,没有任何人能真正走到她面前。
  重逢后的边月笑起来眼角也会有皱纹,放松的时候也能毫无心理负担的瘫在躺椅上,喻枫能看出来,她发自内心的喜欢客栈里的人。即便是喜欢永恒不变的东西的喻枫也不得不承认,他很喜欢边月身上的改变。
  但就在刚才,边月用一句话告诉他,别傻了,其实一切都没有变。
第19章
  “那也总好过你什么都不做。”
  迎面驶来一辆车,山道狭窄,边月不敢大意,没有听出喻枫话音里的愤怒,“那你成功了吗?小瓶儿听你的了吗?”
  喻枫冷笑道:“这才是你真正想说的吧?在你眼里我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我就应该不管小瓶儿,就应该听你的话回家,你永远是对的,永远不会错。”
  “邀请我去雪山的人是你,不让我去的人是你,告诉我是我给了小瓶儿选择的权力的人是你,说没有意义的人是你,就连当初约好了考完一起去旅游,最后一走了之的人也是你!”喻枫说到这儿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我有时候真的好奇,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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