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留的水不多,风一吹,指尖微微发颤,却有一点莫名的温度从手背上散发出来,指尖在阳光的照射泛着粉。
不顾剩余的水汽,把手藏到衣服包里,仍觉得不自在。
“妈妈,那里有野鸭!”坐在前排的小孩兴奋地探出半个身子,他身旁的女人一边拉住他的手臂把他往回带,一遍朝小孩所指的方向看去。
船上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野鸭吸引,边月余光瞟了一眼假装被野鸭吸引,在拍野鸭的喻枫,暗自松了口气。
相处时间那么长,身体接触也不是没有过,唯独这次有些奇怪,也许因为今天的风是潮的,也许因为在船上,也许因为两个人都反应过度……这时候有别人冒出来转移注意力就再好不过了,没有选择包船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喻枫似乎对拍照上了瘾,从船上下来以后也一直拿着相机照个不停。那相机买来后并不得边月喜爱,向来放在行李深处,没用过几次,电池自然也是没有换过的,喻枫没拍多久,相机便宣告电量不足,即将罢工。
意犹未尽地放下相机,明显没过瘾,边月让他回车里换备用电池,自己则在湖边随便找了个石阶坐下等他。
左手边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皆穿长款黑色羽绒服,簇拥着一位身着驼色大衣的年轻男子,大约是某个公司来团建,边月不感兴趣,见他们快要靠近就低下了头,盼望着他们快点走远。
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那群人并没有像边月所期盼的那样走开。眼前突然出现一双昂贵的手工缝制皮鞋,接着层层迭迭的人影出现在边月面前的空地上。
抬头,被簇拥着的年轻男子此刻就站在她面前,其他人落后他两个身位,也停下了脚步。
边月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坐的地方挡了路,正要往旁边挪,站在她面前的男子居高临下道:“边月?”
认识?
边月这才正眼瞧那人。
头发梳得一丝不茍,样貌也还端正,眯了眯眼,觉得此人虽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不记得我了?”眼里闪过一丝扭曲,皮笑肉不笑,无端令人生厌。
就在这一秒,边月终于想起来了。本来就是不太熟的人,九年过去,样貌早已在岁月中模糊,唯独这股讨厌劲儿令边月记忆犹新。
“叶邵安?”
“是我,”回头向员工们感叹道,“没想到在这儿遇见我高中同学,毕业之后就没见过了。”
“那得有好几年没联系过了吧?能在这儿遇见真是缘分吶!”
“没想到叶总您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同学。”
“这位可不止漂亮,她当年可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样貌成绩都是数一数二的,”说罢看回边月,笑道,“现在在哪里高就?难说我以后还得仰仗您。”
话说的谦卑,却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在场的都是人精,哪能听不出来二人有过嫌隙?再一看边月此人,除了样貌令人眼前一亮,穿着打扮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况且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石阶上,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有权有势的人。
“叶总您说的是什么话?您能仰仗的人,那得是什么人啊?”
“就是就是,叶总您太谦虚了。”
“有的人就会死读书,一到社会就抓瞎了。”“这你也信?我瞧着她不像成绩好的样子,叶总说客套话吧。”另有几人在“小声”议论,却又偏偏让该听见的人都听见了。
叶邵安双手交迭,左手轻轻在右手手背上拍打着节拍,看表情很是受用。
“说说呗老同学,在哪里高就。”边月不答,静静地看着他,他又继续说,“怎么?看不起我啊?”
他往前走了两步,尖头的意大利手工缝制皮鞋小幅度抖动,看的边月心烦,想一脚踩在他的皮鞋上,或是狠狠地往他膝盖上踢一脚,让他别抖了。
她毒舌,在嘲讽别人上有一套,但真正遇上讨厌的人,边月却又一句也不想说了,无论如何,语言始终是有限的,它只能攻击那些尚且有底线的人,倘若遇上不知廉耻的混蛋,唯有拳头才是真理。
鞋头抖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在叶邵安再一次开口催促之前,边月动了,她站起来。
“你、你要……”叶邵安被吓退了几步,虽很快反应过来稳住身形,但仓惶是做不得假的。大抵是心虚,边月一动他就觉得边月要打他。
但边月不会这么做。她做事习惯先想后果,如果确定自己承受不了,或是根本不想承受,那她就不会去做,况且这点攻击力相较于九年前铺天盖地的造谣根本不算什么。
“我就是一无业游民,哪比得上叶总?或许,叶总有好的工作机会能介绍给我?”
叶邵安微微挑眉,没想到这么不着调的话会从边月口中说出来,仔细打量她,边月恰在此时抬手捋头发,叶邵安又被下了一跳。
他别是有什么病不成?边月很是疑惑,这人家境不凡,现在又有个总经理的头衔,怎么就像被打怕了一样草木皆兵?
一而再再而三,叶邵安面子实在挂不住,强撑镇定:“好说,都是同学,不过嘛……”话锋一转,“你从高中开始不就和喻枫同吃同住,他这点小事都不帮你?”
“喻枫?”人群中有人惊呼,“喻氏集团那个喻枫?”
旁边的人拍拍他,一脸吃瓜要紧的表情:“小点声。”
叶邵安见边月脸色突变,舒坦地笑了,刚才丢失的小面子也不放在眼里了,“你跟了他那么多年,怎么也没从他身上捞点好处?要我说喻枫也不像小气的人啊,难道……难道是你偷人被他发现了,然后他一怒之下踹了你?”
同样的招数,同样的话语,甚至连始作俑者都是同九年前一样。边月敏锐的察觉到有无数异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几个随时准备拍马屁的员工此时也不吱声了,与周围的人交换一眼视线,手指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划过。
她一直知道叶邵安小心眼,当年他当众向边月表白被拒,没过多久,校园里就开始流传出她是做皮肉勾当的传言,再加上某一天有人目击到她从喻家的车上下来,更加坐实了这个谣言的可信度……
叶邵安得意洋洋地往前走了几步,贴近边月的耳朵,用二人仅有的声音道:“后悔当初没跟我吗?”
“如果当初在我脚下摇尾乞怜,也不至于混的这么惨。”
“我可比喻枫心软很多。”
第25章
忍耐和懦弱的界限到底在哪里?边月突然对以前的选择感到怀疑。
摔了一跤后第一反应不是大哭,而且怯生生地望向父母,或是作业忘记带,老师让打电话给家长送来,然后在电话里被无情拒绝。
近来总是无端回忆起年幼的事,边月的父母总是很忙的,忙到不能给予她一点安慰,忙到不能帮她送作业,忙到忘记帮她开家长会。
边月从小就觉得父母是不能轻易麻烦的,因为他们工作很幸苦,有很多事情要做,那句“不要给别人添麻烦”深深的镌刻在边月骨头上,融入她的骨血里。
所以在她被污蔑造谣时,她的想法只有一个,千万不能让父母知道。
正午的太阳惊人的刺眼,从厚重的白云中透耀出来,带着股冷气,在空中凝结成细碎的冰片儿,一下一下轻刮着边月的眼睛。
到底是为了不给自己、他人增添麻烦而忍耐,还是在为了自己的懦弱找借口?
叶邵安身上的味道烈烈扑进边月鼻腔里,以他的身份地位,想来应该是喷了哪个大牌的男士香水,味道不会太差,但边月却觉得异常刺鼻,像是从他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腐臭,熏的人想吐。
九年前他高高在上,边月在他年前一如蝼蚁;九年后他依然高高在上,进入家族企业平步青云,而边月依然一无所有。身份与阶级的鸿沟永远横亘在他们面前,所以,一时的忍耐其实意味着的是一辈子的忍耐吗?
边月不愿意苛责过去的自己,她只觉得过去如履薄冰的自己格外可爱,既然生活已经这么糟糕了,更糟糕一点又何妨?何况现在已经不必再担心父母了。
她退开一些距离,在叶邵安略显迷惑的视线中仔细打量他。
打脸?她力气不大,打脸未免太便宜他了;肚子太软,打了也不是很疼;余光瞟见地上的石块,万一砸出脑震荡……思来想去,还是□□最深得边月的心,以边月的力气不至于让他断子绝孙,却也能解边月心头之恨。
正当边月要抬脚,一道又急又怒的声音横插进来:“你们在什么?”
话音刚落,有一只手紧紧拉住边月的手腕把她往后拽,重心偏移,边月控制不住往后倒,撞入一个坚实的胸膛中,熟悉的味道取代那股令人想吐的浓香,边月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
喻枫换了电池,眼见太阳越来越大,还顺便帮边月拿了顶帽子,怕边月等急了小跑过来,谁曾想远远就看见边月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亲密交谈。
紧紧钳制住边月的肩膀,不让她从怀中出去,怒视着陌生男人,敌意藏也藏不住:“你谁啊?”又瞧见他身后站着许多穿同样外套的人,想来应该是一起的,眉头微皱,低头问边月:“你认识他们?”
边月还没说话呢,对面的男人从惊愕中回神,讪讪笑道:“喻少……”叶邵安微曲着身子,满脸谄媚与讨好,刚才的意气风发与不可一世成了过眼烟云,现在只是个卑躬屈膝的小人,比拍他马屁的员工还不如。
“叶总叫他喻少,难道……”
“刚才不是说没联系了吗?”
“天吶……”
跟在叶邵安身后来团建的多半在公司里有点地位,多少也是个业务骨干,对喻枫的名头并不陌生。
刚才被怒气冲昏了头,现在才瞧清楚陌生男人的长相,一眼便认出来了。
“哟,是你啊。”
边月多少有些差异,叶邵安分明是她的同学,喻枫应该与他没什么交集,但看情况,喻枫显然比她更熟悉叶邵安……也没多想,也许是有过商业合作。
喻枫语气轻松,叶邵安松了口气,陪笑道:“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您看这都中午了,您吃过过午饭了吗?要不……”
喻枫并不理他,低头问边月:“他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叶邵安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额头上冒汗,心虚地连边月叶不敢看。圈子里的富二代谁不是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勤快,这么多年过去,他以为喻枫早就连边月的头发丝都想不起来了,这才上前挑衅出气,没想到还踢到铁板了。
又觉得不能坐以待毙,忙开口道:“喻少,这事儿有误会,我……”
“闭嘴。”喻枫淡淡瞥他一眼,再次询问边月,“他刚才说什么了?”
她从来没见过喻枫这副摸样,一个眼神就把对方吓得屁滚尿流。品性纯良的大型犬,即使生气也只会背过身去故意不理主人,过了一会儿,见主人还不来哄自己,便偷偷用委屈巴巴的眼睛偷瞄主人,好像在控诉,让人不得不心软。
没想到在外人面前竟然是这副摸样,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他都站在她这边,他都能帮她解决,让边月再次想起他刚才说过的话——“你可以随心所欲的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没说什么——”
叶邵安猛地抬起头,想不明白边月为什么要帮他,诧异之后又在心中轻蔑一笑,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胆小怕事,他就不应该担心,九年前把她都欺负成那样了也不见她反击,今天这种程度算什么?
“但是我想踢他,可以吗?”
“边月你!”
“可以吗?”边月定定地看着喻枫,喻枫愣了愣,旋即笑道:“你开心就好。”
没有什么比在此时此刻听见这句话更令人开心的了,边月一秒钟都没等,喻枫话音刚落,她就找准目标,连带着九年前的仇狠狠踢了上去。
没有人想到边月会这么果断,叶邵安猝不及防,连遮挡都来不及,被边月一脚踢翻在地上,捂着 □□打滚惨叫。
不解恨,边月又上前去往背上补了一脚。
“嘶……”叶邵安带的员工在后面倒吸一口凉气,窃窃私语半天才想起来找两个人去把地上的叶邵安扶起来。
叶邵安被两个人架在中间,昂贵的大衣沾灰尘,连摸了许多发胶的头发也乱了些许,一片枯叶挂在上面,狼狈不堪。他疼的连基本表情都维持不住,却还要硬挤出一个笑,“喻少……”
“你还真是不长记性。”
叶邵安瞬间回忆起一些不好的事,脚下一软,还好有两人扶着他才没跪在地上,咽了口唾沫,忍着痛断断续续道:“喻少……您、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别和我一番计较,我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声音都在发颤,别说看热闹的路人,连他身后的员工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上司怂成这样,员工也觉得脸上挂不住。
喻枫看向边月,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叶邵安见状,又立刻一脸谄媚的看向边月,仿佛刚才说那些难听话的人都不是他,又是求饶又是道歉,如果边月想,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的跪在地上。
也就每两分钟事,二人的地位就倒转了,边月冷眼看着他,心里觉得一阵无趣,连带着踢了他的爽劲儿都散了半分,摆摆手,让他滚了。
经此一遭,两人都没有继续逛下去的心思,喻枫把刚拿来的鸭舌帽带在她头上,低声问她;“吃饭去?”
边月点点头,两人开始缓慢往小吃街移动。
“你之前打过他?”看刚才的情形,边月多少有了些猜测。
“嗯,在你离开之后。”
边月叹了口气,“打了他……叔叔有为难你吗? ”
“呵,他算什么东西?我打了就打了,他重伤在床,他爹还得提着礼物来道歉。”
“这么厉害吶?”边月笑看着他,眼里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敢给家人添麻烦,若不是后来事情越闹越大,影响了她的成绩,边月绝不会和父母说一句,没想到事情放到喻枫身上竟如此简单,甚至打人的人什么事儿都没有,被打的人巴巴提了礼物来请求原谅。
但这也恰恰是边月觉得很无趣的地方。
就像边月昨晚讽刺喻枫的善良是无用功,她也觉得今天的反击很虚无。她之于叶邵安九年之前是蝼蚁,九年之后还是蝼蚁,叶邵安之于喻枫也是,不管时间过去多久,永远是能随便弄死的蝼蚁,身份和地位才是□□。
“你是因为他才离开的吗?”喻枫试探着问。
“有一部分他的原因,但不全是。”叶邵安充其量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边月很早以前就深陷泥潭不可自拔,但这些东西太私人,并不适合在喻枫面前提起,于是边月故作轻松的说,“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你,你都不知道你小时候多难搞,我还得一边学习,一边带孩子,啧。”
喻枫摸了摸鼻尖:“我还好吧?”
当然是夸张的说辞,喻枫已经是边月父母的主顾中最好带的孩子了,但边月说:“哪有?你小时候可淘气了,尤其是放寒暑假的时候,我的耳朵没有一天是清净的。”
16/33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