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从容抵抗坏情绪的方式,尤其看到逝去的亲戚朋友一个个出现在脑海中,或是睡梦中,他也会难过。
风很大,周砚均下车前将二合一抱枕拆成毯子来给她披着,他压了压她后颈的毯子,怕风漏进去。
她太懂这种感觉了,“白天看你认真工作,会谈笑风生,很容易就被你骗过去。”她只有切身体会了旁人担忧的感觉,才真正明白游厉和夏知桐他们担忧她是哪般。
“跟我在一起不用装,周砚均,不用给我看你假装坚强的那面。”
对面大楼闪烁的光变暗,他的眸色也暗了,“没有装,白天的是我的正常面,夜里也是。失去亲人的痛是阵痛,来袭的一瞬难以招架,但其余时刻依旧和正常人一致。”
“那要什么时候才不难受?”
周砚均手里握了许久,易拉罐上留下他的温度,他扯开拉环递给她,又给自己开了一罐,“不知道,总归会被时间消磨的。现在还不大习惯,整个生活,家里都是奶奶生前的痕迹。突然强硬抹去,客厅里一坐下就有画面闪进脑子,想到奶奶看电视打瞌睡得时候。打开冰箱,鸡蛋还是奶奶上次买的那些。”
就连家里的空气,都是有奶奶的气味,他如何能不难受?
她举杯,“会好的,你看我,再回忆起妈妈,我突然就觉得不难受了,也不知哪天开始的,再想起以前那些事时,我不会想躲避了。”
“那黄云锡呢?”
游星不确定是哪般感觉,“不知道,现在更多觉得愧疚,对不起他。他也是无辜者,受害者。我对他的伤害无法弥补,也不该将伤害延续下去。忘记吧,忘记是最好的结果,对不对?”
她和他有了一致想法,他说:“学会释怀,不执着于曾经,遗忘也不代表忘记爱的人,他们就像星星,一直闪烁着照耀我们。”
“我容忍自己因失去亲人而痛楚,但我不会允许自己一直沉浸其中。”周砚均说的是他,也是她。
“我知道,那你怪过我吗?”
“想不明白时会。云锡他是一个很善良,很为他人着想的人,当时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做傻事,为什么你要找他。后来知道,都是命运,一环扣一环,全都是因,并非全是你的错。”
游星如今能坦诚面对自己的错,“是啊,都是命运的捉弄。但还是觉得,如果那天不去找他,多好。是不是他就好好活着,说不定结婚生子了。”
“人生没有如果,没有要是。”周砚均想起一事,“我从来没和你说过,我爷爷是怎么去世的。”
周砚均初中时在乡镇就读,周母原是乡镇的小学教师,为了他努力调去了县城。但刚调去时变了政策,教师子女无法跟随就读,转学去县里要寻关系。
周母调去县城已经耗费人力财力,只能任他先在乡镇读。父亲去世,母亲不在身边,他跟随爷爷奶奶住,青春期没人管,很是叛逆,打架逃学抽烟网吧,他从年纪第一成了反面教材,问题少年。
爷爷做过多次思想教育,但无用,最后开始采取暴力手段。爷爷打过他两次,他印象很深刻,一次是他被绑在树上,又细又软的竹条抽身。另一次的缘由不记得,只记得老师和爷爷告状,下午回家他又吃了一顿竹条炒肉。那时的他不懂事,和爷爷吵架离家出走。
爷爷奶奶担心,夜里打着电筒找他。
爷爷翻到山头去他的同学家寻他,下过雨,山路湿滑,又是夜里。爷爷滑到摔下坡,等发现送去医院时,爷爷已经不行了,弥留之际和奶奶说:不怪他,是我不该打他。
等周砚均气消了回家,是两天以后,等待他的是家门前一具黑漆反光的棺材,和吹吹打打的哀乐。
游星听完怔愣一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周砚均看向她:“我自责,懊悔,恨不得以死谢罪。我爷爷就是知道我会哪般,所以特意告诉奶奶,要她开导我,不要自我责罚。”
“所以我从小就知,不要用既定的过错来惩罚当下,更好的方式是将懊悔和痛苦化为力量,化为爱,给在身边的人。”
——
四月细雨纷纷,清明节来临。游星要去给家人扫墓,但她想到周砚均一个人孤苦伶仃,还要独自去给家人扫墓,她很想陪他。
难以抉择,很是惆怅。
周砚均知道她想陪自己,宽慰她不要纠结于此,他独来独往惯了,不是什么事。游星只好说:“那你帮我上柱香。”
以往每年,苏玉都会早早将香纸备好,天蒙蒙亮就催周砚均起床收拾。
父母和爷爷的墓挨着,爷爷的墓给奶奶留着空,只是墓碑没来得及刻上奶奶的字。周砚均难免会惆怅,小雨纷纷,阴霾难散。
只有清明节时,奶奶会来,祭日就只有周砚均会来。他不是第一次自己扫墓,只是这次,格外清冷。他的内心再强大,在世间众人之中却再无一人与他有牵连,像是万物消失殆尽,生机不再,唯独他目睹着。
他单手举伞,拿火机点香。不大好操作,索性将伞掷身旁,伸手将香和火机躲到伞下,自己冒着雨。
一只纤瘦白皙的手握住伞把,周砚均看过去,火机按住,火光飘忽舞动,却忘记移动手里的香。“你怎么来了?”
眼前的女生穿着卡其色呢子衣,周砚均穿的灰色呢子,莫名其妙的默契。
他出发前,人儿还在跟他抱怨说流原离川平远,无法两边兼顾。但他不知,其实那时她已经在来的高速路上了。
游星郁闷,和谭斯羽说了这事,她没想过不去游母的墓前,只是心疼周砚均一人孤寂得很。谭斯羽转身却和游厉说,游厉竟一反常态,“想去就去,没人拦她。”
游星还是犹豫,谭斯羽说:“年年清明节扫墓都是一样的,每年都去,不差这一回。这是第一年他的亲人皆不在世,会格外孤寂难熬些,想陪同就陪吧。”
是啊,这是第一个清明节,他孤零零的活在世上,与所有亲人阴阳相隔。
游星为了早些赶到,五点就起床坐车。阿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游星不大好意思,说正好她回家,给她放两日假。阿敏一听马上精神抖擞,开车时神清气爽。
如今阿敏在给谭斯羽母女做司机,偶尔被游星征用过来。
“因为想奶奶。”她为他撑伞,示意他点香。
有人帮忙,他的动作顺畅起来。两人没说多话,游星能感觉到他的磁场低沉,没有格外活跃气氛让他开心。
雨小了些许,她举着伞影响他的动作,于是收了伞站在他的身后。
他俯身在墓前摆瓜果,点烛火,又拿了帕子擦拭灰尘。霏霏细雨落在他的衣裳上,像呢子衣上披了一层晶莹剔透的薄膜。
等他忙完,她上前点香问候他的亲人。
这雨断断续续,时大时小,他们走时,雨又大了。游星跟着他走出去,他们来得早,所以周遭没什么人。等他们开车出去时,正好迎上进来的车。
“吃什么?”游星问。
一个疑难杂症的问题。
“回家吃。”
恍惚间,意思像是回他们共同的家。
周砚均问:“笑什么?”
“嗯?”游星看着开车人,“我笑了吗?”
至今,两人的相处很奇妙,彼此明了心意,之间也没了障碍,感情回温,但就是未曾突破更近一层。
他怎么想游星不知,但游星觉得是寻不到合适的机会再谈论感情,另外眼下非好时机,奶奶去世没多久就谈情说爱,很不尊重逝者。所以她不曾着急过,顺其自然。
周砚均不知怎么,想起陶戴文这人,“你和陶戴文,还有联系吗?”
第80章
上回她将此事交给游厉处理,后来陶戴文约她见面,与她坦白和道歉。和他的谈话中游星未感觉到他的诚恳歉意,她不确定他是自觉来还是被迫。
周砚均想都没想,“自然是后者。”但凡他有良心,又怎会一再隐瞒,等东窗事发了才来道歉。
那日陶戴文见她时,眼神没了平日的温柔婉转,她才意识到此人的伪装能力令人发指。游星见他时没了一开始的生气,但也不想见他。
他一见她就开门见山,为自己的图谋不轨而道歉。
原是私事,但陶戴文一条动态让众人皆知他和游家千金关系匪浅,谁人都以为他会成为游家的乘龙快婿,顿时让此事上升到利益层面。
当和陶家合作的友人问起游厉时,游厉借这张嘴将陶戴文的心计散出去,陶家的几单生意因此黄了。
游星问:“受害者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一想到这,我就不大想接受你的道歉。”
陶戴文不意外,说起他和他,抨击社会的宽容度,愤恨问为何非要男和女的爱情才能受到追捧,而他们之间也是真爱,为何要被践踏,为何要躲躲藏藏见不得光?
若不是为了家产,他又如何心甘情愿回来,又如何会将注意打在她的身上。他的话里话外认为是社会所迫,他是无辜的,游星听得不走心,“所以都是外界的错?”
“也许我也有错.........”
也许?
游星冷笑,“ 如果我没发现这一切,你是不是就在等候时机向我求婚?”
“是。”
“即便结婚,我也不会过多干涉你,尊重你的所有选择和想法。如果你心有所好,想和周砚均有什么,我也不会阻拦。反正身在这种家庭里,婚姻也是筹码,和谁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彼此能带来什么。鑫越科技是新科技产业的龙头,振亚集团想在互联网产业扎根,鑫越科技能助一臂之力。当时遇到你,我在赌,赌游厉心中究竟是你重要还是振亚。”
若游厉想和鑫越深度合作,联姻是最好的方法。游厉会牺牲她的幸福成就振亚,还是为她和鑫越决裂,陶戴文赌前者,也侥幸不会被发现。
陶戴文一直不解,“我自认为能瞒天过海,你们是如何得知的?”他一直关注她和游厉的航班,避免他们和与游星相关的人出现在同一片空间。而且在外面,他从不会表现亲昵状。
“周砚均在机场看到你们,多了个心眼跟到了停车场。”
“什么时候?
“我和你看完演唱会后你出国那段时间。”
陶戴文想起来,不明所以地笑了声,“他对你真是用情至深,看演唱会那日在你家楼下苦苦守着你,有次在商会遇到,还告诉我要好好对你,不要辜负你。”
后者她不知,将话复述给周砚均时,周砚均顿了顿,将重点放在前句。“他怎么知道那晚我在?”两人交集不多,不至于看车牌识人。
游星摇头,她没多问。
陶戴文一事,后来怎么处理的游星没问,这事让她觉得感情的事还是不能违心勉强自己,爱就爱,不爱就不爱。多少有些庆幸,还好他不是真心,不然她真不知如何收场。
她问周砚均如果她真的和陶戴文结婚,他是什么感受?
周砚均还真想过,“没什么感受。”
听的人脸刚要垮下来,对方继续:“我不会让这个结果发生。”
——
超市。
周砚均推车,游星在他前一步,左右扫视零食。在要买的食材上,周砚均没问她,心里默了菜谱后就快速拿食材。游星则负责选零食,膨化食品,辣条,饮料皆往推车里抛。
周砚均问:“多大了,还吃垃圾食品。少吃这些。”
游星转回头看他是否捡出来,“吃的是垃圾,获得的是快乐,垃圾换快乐,难道不是我血赚吗?”
周砚均不置可否,继续念她:“少吃,快乐是偶然,天天吃也就感受不到快乐。”说时,他从货架上又拿了两包辣条丢进去,“价高,添加剂该少些,吃这个更快乐。”
他将游星拿的辣条换出来,她没阻拦,抿嘴笑,继续疯狂往车里抛‘垃圾’。
周砚均只念叨了几句就不再说话,说多了招人烦,他知道。从零食区出来后人儿准备往收银区走,身后长手揽过来,搂着她的肩,“垃圾吃多了会腻,买点水果解腻。”
她任由对方的亲昵举动,心里偷着乐。“哦。”
她买的零食着实多,分成四大袋,全往家里拎,她要走,周砚均不吃零食,但他没阻拦。全堆在茶几上时游星才发觉买多了,“你又不吃,要不然拿去公司分给女同事?”
周砚均拒绝,“人跟人的思维差异,万一让人误会我在暗示什么信号怎么办?”他们公司那些女生的八卦能力和脑补能力,他略知一二。
先前甲方代表来公司,长得不错,他转身就听到茶水间议论纷纷,皆胡乱脑补,什么递给茶,他看过来的眼神在暗送秋波。什么他回头了,肯定在看谁谁谁谁,又将他和甲方做对比。
登时他就发火,严禁在公司谈论与工作无关的事。
游星也知道,并且关她们二人的八卦,她多少也听到些,“也是,那怎么办?”
“自己买的,自己吃完。”
周砚均洗菜,忘了系围裙,游星帮忙。她垫着脚为他带上,近距离的对视让先前某些画面撞进她的脑中,又以环抱的姿势将带子绕到身后,系好。
两人都没话,却莫名的感觉氛围缓慢流动,变得粘稠,有不知名的情绪渗进空气中,不受控的发酵。
游星站到他的身旁打下手,彼此刻意忽略氛围的旖旎,沉默却让暧昧又升了一级,只剩彼此的呼吸声交错。
最后,周砚均开口,“我来,你出去看电视就好。”
游星干活不熟练,周砚均剥完五颗蒜的时间,她才剥好一颗。游星洗手,“你自己不要我帮忙的哈。”坐享其成,她乐得自在。
过一会儿,她进来洗葡萄,顺手揪了一颗喂他。
冰凉凉的手指在他温热的唇边,舌头不经意擦到她的指尖,电流划过的酥麻感,她缩回手,“好吃吗?”
周砚均声音暗哑,“嗯。”
游星噗嗤一笑,转身出去。在他扫向自己的那眼,她突然玩心大发想戏弄对方,但很快压制住了。并非害羞,只是怕自己收不住场。
周砚均原想晚饭后送她回家,将碗洗好后出来。游星仍旧坐在沙发上没动,他催促人儿。游星不想走,哼哼唧唧不愿动。但不回去的话,游厉估计要亲自来接她。
她借口去对面收衣服,让周砚均陪同一起。
她怕黑,让周砚均走前面开灯。
由客厅推开卧室门那刻,一阵檀香扑鼻而来。他鲜少进她的卧室,印象中只进过一次,给她捉贼那回。
‘啪嗒’,心上像是锁扣坏了的声音。
周砚均站着没动,也没开灯。游星跟在身后,那句‘怎么了’没问出口,卧室门突然一关,她被一股力猝不及防被摁在门上,身后一只手不忘抵在她的后脑。
再下一秒,密密匝匝的吻像雨点落在她的脸上,唇上,颈窝,瞬间燃起了燎原的火。
檀香散去,成了暧昧的奶香。
她的周围,萦绕的是奶香和木香的混合。她的耳边,是对方急促而低沉的呼吸声。后脑的那只手,附到后颈并收紧,让两人贴得更紧。还有滚烫而湿软的吻,四处游走,最后落在她的嘴唇上。
53/61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