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虽才貌不如二人,可有子女承欢膝下,地位无比稳固,实在不能多求什么了。
做人要知足。
李氏深以为然。
沉浸在自己幸福中的她,并没有注意到,在她说出“孩子”二字的时候,雪晴宫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崔氏嘴角挂的笑一下子冷了下来。
小姑子入宫十年,一直未曾诞下子嗣,素来是众人不敢多言点心病,而宇文淮更是以此为矛,对她大肆攻击。这李氏怎如此愚蠢,在雪晴宫里竟说起了疯话?
她探头看虞姮,见她仍是一副笑脸迎人,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拧紧了自己的帕子。
“烟儿带着那两个丫头去哪了,怎么半天还没回来。”崔氏转了话题。
考虑到可能有体己话要说,崔氏特意支开了三个孩子,让她们在宫里四处瞧瞧。可好一会功夫过去了,这几人竟还未归。
“大嫂甭担心,这可是宫里。哪能那么轻易出事?”李氏满不在乎。
她巴不得让女儿多在宫里走走呢。
方才在席上,她可瞧见了,有不少京城勋贵家的子弟。各个相貌端正,温文尔雅,是佳婿的好苗子。
她希望女儿能和他们有个见面的机会,说不准会有什么发展。
女儿芷烟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她可得为她好好谋划一番。
崔氏见李氏没明白她的意思,暗自喟叹声,正要再说话时,却见门外出现了一道挺拔的身影。
穿身黑色常服,面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他身后,跟虞家的三个姑娘。
“朕刚才路过御花园,看见他们三个正在赏池灯,便和他们一同过来了。”陆玄璟淡淡说道。
他其实是个冷淡的性子,遇见人也不多言。唯在虞姮这儿,会多说几句话。
爱屋及乌地,对虞家众人,他也颇为耐心,免去了他们的行礼。
“姑父他很好呢。我的灯顺水飘走了,他还让人去捞。”虞微烟捧着手中兔子形制的花灯,美滋滋地说道。
她年纪小,说话也童声童气的。面对这位皇帝姑父,也不害怕,只把他当做亲近长辈。尤其是在他把自己心爱的花灯捞起后,虞微烟对他更是亲近了。
见众人有些好奇的样子,虞行烟主动说起了方才之事。
为庆祝皇帝生辰,御花园的几处苑池内都放起了一盏盏祈福的河灯。
虞行烟他们一路行来,见河面上灯火煌煌,金光浮动,一时起了心思。
各自从棚子里领了几盏,随水而放。
虞微烟人矮力弱,兔灯一入水,便很快飘走,几个呼吸间,离她们已有数十步距离。
眼见河灯离自己而去,虞微烟着了急,喊道:“灯!我的灯!”
陆玄璟偏巧从桥上走过,一打眼便看见浮桥下方那款憨态可掬,咧着三瓣兔唇的河灯,吩咐了身边的太监去捞。
送到虞微烟手里,果然让她开怀不已,傻笑了一路。
幼儿总是纯真,别人举手为之的一点好事,便能让她感激许久。
陆玄璟一路牵着她的手而来,听她叽叽喳喳念叨着自己爱吃的猪蹄、爱喝的果露,心情也好了不少。
“陛下有心了。”虞姮清浅一笑。
陆玄璟捕捉到她脸上的笑意,也柔和了神色。
他今年其实已有四十岁,但许是保养得当,并不显年纪。虽然比虞姮大了十多岁,但两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年龄差。
虞行烟抬头瞧他们仿若一对璧人的样子,敛目深思,片刻后,和其余几人一同退了下去。
雪晴宫里一时只剩下两人。
“今日过得可还开心?”
没了其他人,陆玄璟不再顾忌许多,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至膝上,低声问她。
他一双鹰眸直直盯着怀中的女子,大手在她的细腰上缓缓地上下摩挲。
暗示的意味极为浓厚。
在两人私下相处时,他会表现出自己性格中强硬,霸道的一面。和往常不太一样。
“陛下!”虞姮柔声唤他,“臣妾身子不舒服。今日不能伺候陛下了。”
她忍着从腰间窜起来的酥麻的痒意,身子微微与他拉开距离。
“哦。”陆玄璟的兴致减了一些,却没有如虞姮想得那样放开他,反而环她柳腰的右臂又紧了紧。
“说好唤我三郎的,怎地今日又忘了。”陆玄璟眼眸中一道利光闪过,手从她腰间离开,又捉住她细嫩的柔夷,放于唇边,轻轻地嗅着。
这厮,是属狗的不成!?前些年还好,这几年,越发疯魔了。
虞姮飞快地将自己的手从他鼻尖抽走,毫不意外地在他眼里见到了不悦。
“听话!”
“拿过来!”
陆玄璟加重语气。
虞姮忍住羞意,将手又伸了过来。
陆玄璟这才满意,平复了心神,边和她聊趣事,边处理太监们递上来的一沓奏折。
来得匆忙,他好些政事还未处理呢。
-
寅时二刻,月隐星沉时,拔步床上,大魏皇帝陆玄璟准时睁开了眼睛。
他就着窗外稀薄的月光,俯身打量身侧的女子。
女子睡得安稳,双手交叉放于胸前,在月色下如玉女般圣洁。
他定定地看了会,在她额下落了一枚极轻的吻,而后披衣下榻。
在外伺候的丫鬟们早就习惯了皇帝早起,各个屏息凝神,将身子融进了月色中。
“春桃呢?”
陆玄璟没看见一直伺候虞姮的大丫鬟,低声询问床头侍立的奴婢。
“春桃姐姐刚出去打水了。马上就回来了。”小丫鬟不敢看他,声音放得低低的。
她知道,陛下此刻柔和的态度,并非是对自己这样的奴婢,只是单纯不愿意打扰那塌上的美人罢了。
她可记得春桃姐姐对自己的教诲:不要试图引、诱陛下,否则御池中又会多一袋鱼的饵料。
陆玄璟“晤”了声,问她,“今日贵妃娘娘和娘家人叙旧时,你在场吗?”
小丫鬟忙不迭点头。
“你可有听清他们有说什么?”男人的声音又沉又凉,像是浸了无边的夜色。
“听清了,听清了!”她点头如捣蒜。
得以入选雪晴宫的丫鬟第一条要求便是耳聪目明,听力要比常人灵敏数倍。小丫鬟虽在外间伺候着,可里间几人说的话,却是分毫不露地落在了她耳里。
她记性极佳,很快便将当时的场景原样复述了一遍。
“孩子……”听到李氏最后说的话,陆玄璟的眼里飞快闪过一抹痛色。
他往榻上之人投去一瞥,而后便双手负于身后,立在原地,透过槅木窗眺着月色。
沉默地似座木雕。
小奴婢直觉他此刻心情不好,不敢多言,瑟缩着身子,盼着春桃尽快回来。
终于,她听见了“吱呦”声,是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很快,春桃端着个黄色铜盆,抬脚跨进殿门。
一进来,便发现陛下正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
她急忙向男人俯身行礼,慌忙解释自己只是因事出去一趟,方才在他的脸上看到了逐渐消退的戾气。
“日后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守着贵妃。知道了么?”陆玄璟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奴婢省得的。”春桃咬唇,飞快应了下来。
“将贵妃今日做的事,和朕说清楚。每一桩,每一件,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春桃“喏”了声,事无巨细地讲了许多。
从吃食,到做的事,再到见了什么人,聊了什么话,心情如何。
她也不捡重点,只囫囵说个彻底,如同过去的数百个日夜。
半个时辰后,男人方满意地挥手放她离去。
春桃心下微松,出了殿门后,才发现背后一片湿意,经风一吹,凉嗖嗖的。
繁星点点,夜鸦微鸣。
-
昏暗的室内。
“几时了?”榻上的女子似是有醒来的前兆,迷糊着问道。
她嗓音慵懒,惑人不自知。
“没什么,早些睡吧。夜还长着呢。”
男人语气温和,轻轻掖掖她的被角,又将她的头埋在自己胸前,搂着她,继续睡去了。
动作轻柔,似是捧着件无价的珍宝,又似呵护一件易碎的瓷器。
角落里,瑞金兽脑冉冉吐香,薄雾朦胧。
第35章
天还泛着蟹青色时,虞行烟便起了。
她轻手轻脚地从榻上下来,用帕子擦擦妹妹额上的汗,利索地穿好衣物,出了漪兰院。
宴席虽结束了,可虞家女眷却留在了宫中。无他,这是来自圣上的旨意。
是想要虞家人多陪陪贵妃的意思。
虞家人哪有不应承的。安置好后,很快在园子里住下了。
虞伯延,虞仲浔是男子,自是不能宿在宫中。是以,漪兰院里只住了虞行烟母女三人和李氏母女二人。
虞行烟早起,不是为了旁的,是想着给小姑酿些白莲花露来。
白莲须露,最是固精补虚,能改善女子体弱之症。用沙甑制出来,气味香冽,味道精纯。女子饮后,对身体有诸多妙处。
昨日母亲回来后,和她说起小姑双手冰凉,不如旧时温热,虞行烟便动了心思。
想要为她调些花露果茶,让她每日饮下,日子久了,身子会好上不少。
一路穿林拂叶,待视线中出现了一弯小桥,虞行烟止住脚步。
就是这了!
昨日和妹妹放河灯时,她便瞧见此处莲花开得葳蕤,茎叶笔直修长,足有一人来高。
水面清澈,随风而泛起阵阵涟漪。
虞行烟立于一块大石上,踮脚去探一支碧莲。
差了两寸。
她正要再伸手试,斜刺里,忽出现了只修长如玉的手,先她一步,将整支莲摘下。
她本能地回头去看,不期然瞥见了一张俊脸。
“给。”陆霁一手负于身后,另一手将莲递给了她。
虞行烟打量他几眼,见鬓发微带着晨间湿润的水汽,便知他也是早起了,且比自己要醒得更早。
“殿下竟也起得这般早。”虞行烟喃喃。
“晨时正是练功的好时辰。”陆霁瞟她一眼,淡淡解释。
淡白的晨雾中,她美得似幅画。
虞行烟“哦”了声,陈恳向他道谢。
既是为了今日他的出手想帮,也是为昨日受封县主之事。
说实话,虞行烟当日献出《治水五策》时,只是单纯担忧京畿受灾的百姓罢了。且治水五策严格意义上也不算是她一人独创,乃后世无数先人的研究浓缩而成。
她有幸看过,又恰逢京郊发生了水患,才有了这样的结果。
细细算来,昨日之事,归根究底,还得因自己受封而起,才惹了别人的馋妒,以至宇文淮出言挑衅。
看昨日宇文淮反应,她便知这“许县”之地应是一膏庾肥沃之地,对自己好处不小。
“……若非殿下,行烟也不能得了嘉赏。殿下心意,行烟感怀于心。”女子轻柔的嗓音自陆霁耳旁响起,语气充满欣喜。
“不必多谢。这是你应得的。”陆霁摆摆手,和她并肩而行。
晨雾如烟,两人行走在假山石林中,身影若隐若现。
到得一处石亭时,虞行烟忽地闻见了一股焦味,耳边也隐约传来阵“呜咽”细弱的哭声。
听声音来处,似乎就是脚下的假山山洞里。
“什么人?”
陆霁沉声问道,身子腾空而起,须臾之间,已落至地面。
他正欲进去查探,却发现从山洞里钻出个穿太监服的人来,身子极灵活地往地上一滚,又飞快爬起,顺着廊下奔逃。
陆霁反应比他更快,提气跃起,两三步便到他面前。
他一脚踢在太监腿窝,卸了他的力道,然后点住了他周身大穴,让他再不能动。
“你是何人?”
陆霁掀起他的帽,看见张面生的脸。
虞行烟这时也从石亭奔下,来至他身旁,说道“山洞里有些黄符和纸钱。你在祭奠谁?”
昨日是圣上生辰,宫内处处喜气洋洋,披红挂彩。现在宴席虽过,但余兴犹在,众人欣喜还不来及,怎会在此处行祭。
宫中本就禁止私下斋祭,何况又是这么个敏感的时刻?这小太监如此行事,想来是活到头了。
“殿下饶命,奴才是为了祭奠宋皇后。今日是她的奠辰啊。”太监带着口腔求情,说出的话令二人面色齐变。
怎么可能?
吃惊过后,虞行烟很快忆起,宋皇后的奠辰是在每年的六月初九。
距现在尚有三天。
难道这太监是担心自己所做的事败露,所以才胡乱攀扯了个理
由?
陆霁因他的话眼里泛起薄怒,他揪住这太监的衣领,嗓音冰寒。
如握住鸡脖子般掐住了这太监的脖。
“你想死吗?”
太监喉中嗤嗤作响,他白眼乱翻,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只是他依旧未改其词,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出吐“奴才……奴才…说的是…真的。”
“宋皇后,宋皇后不是亡于六月初九……而是十年前的今天!”
他的话,如惊雷般,在二人头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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