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煮雪,清香无穷。
原来如此。
虞行烟敛目微笑,豁然开朗。
这几片绿叶本是最普通的云雾茶,经多次烹煮后茶的味道极淡,梅雪的甘甜之味慢慢凸显出来,造就了不见茶味,却有茶韵的独特体验。
云雾茶是表象,而梅花雪才是第十道茶的重点。
“我知道了。”
陆霁只见身侧女子露出个极为灿烂的笑,而后提笔在宣纸上写下最后几行字。
【癸:梅花雪兑之,以仓山云雾杂。】
虞行烟吹干纸上墨迹,理理裙裾,昂首向前走去。
黄衣女正和身边几人闲聊,见她这么快便结束了辨茶,心头微惊。
她身旁一个紫衣女子见虞行烟莲步轻移的款款之姿,颔首道:“我昨日见她时,便有种预感:她绝非凡品。果然没辜负我的期望。”
紫衣女子负责昨日的女眷容貌定品,见到虞行烟的第一眼,便被她容貌所摄,只觉此等姝色,当世罕有。又观她行止气度,皆透出股飘然如仙之态,当时对她产生了不小的兴趣。
眼下,她率先结束考题,紫衣女更觉得自己眼光独到,语气中不免透出些欣赏来。
黄衣女轻哼一声,“她能不能答得对还不一定,你且耐心些。”
话毕,虞行烟已行至几位考官前。她向他们微微颔首,交上卷子后,便施施然转身离去。
紫衣女和黄衣女对视一眼,忙不迭地展开试卷,定睛细瞧。
茅岩莓,月光白,红玉茶,半天妖……一色香,纳珠茶,苍山云雾。
十种茶品,无一错误,簪花小楷流畅优美,映在桌案众人眼中,只觉赏心悦目。
“好!好!”
紫衣女低声道两声好,语气中满是激赏之意。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在了虞行烟身上,暗自点头。
这十种茶颜色相近,味道之差只在分毫之间。尤其是最后一道茶,不知难住了多少当世好手。她原以为能通过此关的,必定是有些岁数的老者,却不料这年轻女子竟能这么快通过!
黄衣女见她神情激动,嘴角扯出个笑来,提醒她:“又不是全答对便能通过,你忘了,规则变了些!”
紫衣女的笑凝固在唇角,忽想起几日前众人说的一件事。
蛊王名声在外,登门者不知凡几。多方打探后,他的癖好也不再是秘辛。有心人都知蛊王嗜茶,猜测茶或与最终考验相关,皆铆足了劲费心钻研。
先天味觉发达者在此关有独特的优势,若加以训练,顺利通过实非难事。
不久前,负责考校此关的几人发现通关的人越来越多,面色不虞。思来想去,他们决定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一些难度,“精准”筛选。
只是,加试的方法,紫衣女并不清楚。她是几人团中年纪最小的,向来不受重视,其他人“默契”地将她跳过,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她。
黄衣女的话令她心下一沉,不复原先的轻松模样。
她有些焦急地看着已落座的虞行烟,暗自念着:你可一定要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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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里,燃起的香已烧了大半。场上,陆陆续续地站起了不少准备交卷的考者。
虞行烟自回到座位上,便进入了眼观鼻,鼻观心的出神状态。除了偶尔会和身旁的陆霁低声闲聊几句外,大多数时候都极为安静。
方才她集中全部注意力分辨茶品,精神压力不小。待顺利交卷,她方长舒一口气,神经松懈下来。
陆霁见她表情闲适,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个极浅的笑。
先前在风荷院时,他尝过虞行烟泡的香茶,入口甘甜,令人难忘。此刻,见她气定神闲,智珠在握,心上竟泛起了几分甜意。
待香燃尽,黄衣女方从桌案上站起。
众人的目光都聚拢在她身上。
她环视四周一圈,润润嗓道:“时辰已到。还未答完的,请立即放下纸笔。”
她的眼风扫到了角落里三四个年轻的男子,示意婢女收走他们的答卷。
“哎-”,
“哎-我还没写完呢!最后两道茶到底是什么?”
一个黑衣男子跌足叹息,不甘地看着自己的试卷被收,端正的国字脸上满是焦急。
邻座的青衣男子看他两眼,为他解惑:“第九道是纳珠,第十道是用梅花雪慢煎的苍山云雾。”
那青衣男子出身不凡,是临安茶有名的富商,名唤裴夷直。他性子虽有些混不吝,但本事却很有几分。接手家族生意后,裴家的生意规模扩大不少,往来之流也由白衣变成了品秩不高的小官。
裴夷直此行的目的并非是求医问药,只是想通关后借此扬名。
虞行烟先前见他把身边的姬妾也带了进来,以为他是草包纨绔之流,却不料对方倒真有才能,对他的印象倒是好了一些。
裴夷直说话时,便觉察到有人在注视他。顺着视线一瞧,刚好和虞行烟对上了眼,顿时眼睛一亮。
他是在红粉脂香中长大的,见过的美人不可胜数。自弱冠后,身边伺候的丫鬟,纳进来的各房小妾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裴夷直本以为自己不会被任何一个女子所惊艳,可今日见到虞行烟,他方知何谓天姿国色,何谓绝代佳人。
他本欲走上前交谈,可刚离席,便见那女子身边的男子握紧了身侧的剑柄,目光不善地盯着他。
裴夷直脚步一顿,讪笑两声,重新坐了回去。美妾碧云见他一副色授魂与的模样,不由咬紧了贝齿,含怒地看了一眼虞行烟所在的方向,轻摇着男人的胳膊,撒娇软语几声,成功转移了男人的注意力。
虞行烟自然没有发现几人的交锋。她的目光穿过长几,投在了屏风后三个考官身上。
他们正在评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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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刻钟后,三人终于现身,开始宣读考校结果。
令虞行烟有点意外的是,除了她和裴夷直,顺利通关的人数只剩下了五人。
还不等他们喜上眉梢,黄衣女便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第一关尚未结束。你们还需要再参加额外的加试!”
加试!?
黄衣女的话让众人愣在当场,他们面面相觑,表情逐渐变得难看。
虞行烟对此早有准备,并不慌张。她和陆霁对视一眼,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煮茶由府上的十位婢女负责,其容貌性情契合着茶的特性。最后的加试,需要你们将煮茶之人与茶品对应,顺利通过即可进入下一关。”
区别于之前的含糊其词,这回,黄衣女成功给出了明确的过关条件。
只要能匹配成功,就能通过!
虞行烟微松口气。她的视线落在垂手而立的十位貌美女子身上,仔细回想着方才煮茶时的场景。
她记性绝佳,稍一思考,便记了起来。刷刷几笔,落笔如神,很快写就。
裴夷直慢她半拍,第二个答完。
余下几人就没那么轻松了。他们眉头紧锁,努力回忆,神色颇为凝重。
又过了半炷香时间,加试结束,留在场上的便只剩下了四人。
第一关竟淘汰了这么多人!
虞行烟美眸微惊,视线在几人身上掠过,微微吐出口浊气,趁人不注意,右眼连眨数次。
陆霁自然捕捉到了这一动作,叹她精怪,眼角渐渐柔和起来。
第53章 混乱
“以上便是进入第二轮的人选,恭喜诸位。”黄衣女子含笑望着场上孤零零的几人,目光微不可见地在虞行烟身上一掠而过。
似是震惊她能进入下一关。
伴随着她的说话声,第一道门缓缓开启,门外等待许久的仆从们迅速涌入,挤占到了各自主子身边。
“小姐果然通过了。”绿翘兴奋地都要跳起来。
绿翘伺候主子多年,对虞行烟的茶道功夫颇为自信。只是在听到主子顺利通关的消息后,仍不免面露喜色。
韩光觑她一眼,抱拳道:“虞姑娘真是当世少有的茶道高手。”目光中满是激赏。
在碧水山庄时,韩光便知虞行烟茶艺精湛,但对于她的精湛程度,并不算了解。眼下见这么多人都被拦在门外,她却能游刃有余地过关,不由心内叹服。
几人感怀的功夫,裴夷直径自从人群中走出,斜挑着眉,慢慢靠近。
“虞小姐真是蕙质兰心。”他的桃花眼波光流转,望着虞行烟时脉脉含情,似对她情根深种。
深闺中的寻常女子,若是被他这么望上一眼,定会小鹿乱撞,桃腮飞红。可虞行烟早已见惯各色美男,并无什么特殊反应,只是掀起眼皮子轻轻扫了他一眼,客气道:“裴公子谬赞”。
目光凉薄,视他于花草无差。
在茶棚时,虞行烟便觉察到他对自己颇为关注,不时会往她的方向投来几眼。她当时留了个心眼。待最后宣读结果时,他赫然在列,虞行烟方顺利对上了号。
裴夷直的脸微微僵住。
他对自己的皮囊一向是有几分自得的,不然也不会惹临安城的众多少女芳心暗许。可来到蛊王这儿后,先是容貌定品仅为二等,后又被这貌美女子忽视,不免信心受挫,连带着面上的表情也不是很好看。
思及此,他打量起了虞行烟身侧的年轻男人。
目光如刀,一寸寸在陆霁身上巡视。
猿臂蜂腰,肩宽体长,单单站在那儿,便已气度不凡;更别提他那极为出众的姿容,确实是世间罕有。
生平第一次,裴夷直嫉妒起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容貌。
陆霁自然感受到了他略带灼热的视线,不以为意,低声问韩光:“宫里的信送来了吗?”
他们离宫已有三日,往常这个时候,信件便会准时送到。信上内容大差不差,都是些贵妃病情稳定,望他们心安之类的话。眼下已是巳时,按惯例应当送到了。
“到了,刚送到。”韩光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陆霁接过,打开后却发现只有简短的几个字:“贵妃呕血不止,出现下世光景。”
他心下一惊,下意识去看正偏头看着信上内容的虞行烟,发现她的脸色瞬间苍白无比。
……
雪晴宫一片冷肃。
连续的几个阴雨天让宫里的砖缝中都透出股冷来。潮湿的雨雾绵延不绝,细密的水汽铺满了宫内的每个角落。
厚厚的帷幔后,陆玄璟呆坐在榻上,直直望着面如金纸的女人,宛如一座泥塑。
许是多日不曾合眼的缘故,他看起来异常憔悴。双眼中满是血丝,眼下青黑,若不是目光中透着股奇异的光亮,外人许会以为生了重病的是他。
“陛下,您多少吃一点吧。”
张思福捧着餐盘,白胖的脸上满是苦涩。
自太子一行人走后,陛下也不去上朝了,整日整夜地呆在雪晴宫,衣不解带地伺候着榻上的贵妃。
不食不宿,似是一副要殉情的模样。
太后见了,自然心疼不已。她苦劝未果,见皇帝还是一副油盐不进,扬言道:“不用管他的死活。”背地里却又差遣他们这些奴婢来劝。
陛下难道能听他们的吗?他不饮不食,遭罪挨打的却是下人。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想到这儿,张思福的牙酸了起来。
他悄悄抬头去瞧男人的脸色,见他脸色阴沉无比,心头一颤,慌忙将头低下。
唯恐情绪不佳的主子迁怒自个儿。
陆玄璟定定地打量着榻上的女人。
往常丰艳的面颊在几日内迅速消瘦,呼吸细不可闻。他得离得很近,方能听到这似有还无的声音。
他怔神地瞧着,手爱怜地抚着女人的脖颈,像是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
层层的帷幔挡住了殿中其他人窥视的视线,无人注意到,男人悄悄地将手中的一枚黑色药丸放进了女子的檀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一入唇,便融成水,溢满了口腔。
很快,虞姮的唇角便流出了红色的血液,涓涓滴滴,印红了桃粉色的锦被
“张思福,快去叫太医。”
张思福正出神着,忽听到了陛下焦急的声音,慌忙跑出殿门外,将在偏殿里候着的几位太医唤了进来。
为首的张太医提着药箱,一路小跑进殿。刚看了贵妃脸色一眼,便神色大变,摇头道:“陛下,贵妃娘娘她毒发了。”
毒发!?
他身后的几个太医面面相觑,心头悲凉,似被大水漫过。
怎么会这么快
按照之前诊断,贵妃至少还能拖个十天半月。可一旦毒发,丧命就在须臾之间。太子殿下和虞姑娘刚离宫,便是腋下生翅也赶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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