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想起往事来难免唏嘘,那是许迦南看不懂的眼神。
眼见着这些大人们越聊话题就越跑偏,许迦南又仰起脖子,问她妈:“妈妈,我能把麻球给哥哥带回去吗?”
窦春燕没想到她还记着这茬儿,笑着说:“哥哥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你看你吃得脏兮兮的,还好意思给人带呢。”
许迦南哼了一声,自己顺着椅子爬下去照镜子,还在可折叠起来的金属红皮椅背上留下了一个油乎乎的小爪印。
正照镜子的功夫,忽然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她的小耳朵马上就竖了起来,跑到窗户边,扒着窗台看了过去。
来人一头卷发,皮肤白皙,描着细眉,染了红唇,系着一条纯色丝巾,穿着黑白波点衬衫,下口收进蓝色牛仔裤里,脚踩棕色高跟皮鞋,张扬大大咧咧的走进了院儿里。
许迦南惊喜的大喊了一声“小姨”,然后迈着小短腿儿就飞奔了出去。
窦春娜也呀了一声,蹲下身去,任由外甥女飞扑进了她的怀里,她哎哟一声,就把许迦南给抱了起来,然后在她嫩白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一口,留下了一个口红印儿。
许迦南咯咯的笑着,把头埋在小姨的颈窝里,小姨身上的味道香喷喷的,她可羡慕了。
窦春燕迎出来,把许迦南从窦春娜的身上薅下来,然后悄悄问:“你怎么回来了?大哥有消息了吗?”
快一个月了,窦春贵始终都没有消息。
嫂子担心,他们也担心。
窦春娜也压下了声音去,脸上不见了笑模样:“就是回来跟你说这事儿的。”
许迦南太矮了,她被放在地上,看看她妈,又看看她小姨,好奇得不得了,偏偏又听不见两个人说了什么,于是就开始拽她妈的衣袖。
姥姥见两姐妹半天不进门,也推开门走了出来,问:“你们姐俩说什么呢,怎么不进屋啊。”
闻言,窦春娜马上又笑了起来:“妈,这不跟我姐说说悄悄话吗,就来了。”
许迦南最喜欢小姨了,一是因为小姨真的很疼她,小姨的工作在市里,市里的东西都时髦,每次回来,她都有许多新鲜的小玩意儿和没吃过的好吃的;二是小姨是个时髦精,包里总有化妆品,每次她都能偷偷拿出来玩,给自己抹个亮片眼影,涂个口红什么的。
虽然少不得要被她妈捉住了骂一顿,但她自己是美滋滋的。
窦春娜知道她小外甥女爱臭美,还挺高兴,女孩子能有几个不爱臭美的!偏就她姐姐和亲妈都看不惯这些,某种程度上,许迦南也算是跟她统一战线了呢!
她丢了包让许迦南拿去随便玩,然后自己也坐在桌子边开始很没形象的啃起麻球来,言语中没个正形,惹得老头子吹胡子瞪眼,一屋子倒也热闹。
窦春燕坐在一旁,也跟着笑,只不过这笑中总有一缕不好捕捉的愁。
小孩子不懂大人的愁,就只顾吃喝玩乐,许迦南又摧残了一遍窦春娜的化妆品,临走的时候还抓着小姨的手依依不舍。
其实她还想穿一穿那双高跟鞋来着,她妈妈也有一双高跟鞋,她总偷偷拿出穿,窦春燕怕她崴脚,所以给藏起来了,藏的太隐蔽了,至今她还没找着呢。
临走的时候,窦春娜递给姐姐一个小皮包,跟她说:“朋友送的,我用不完,你拿回去。”
窦春燕打开包,看见里面装了几样化妆品。
许迦南也看见了,登时两眼冒光。
窦春燕埋怨:“我哪用得到这些?”
窦春娜说:“拿走吧,在我那放着也过期,浪费。”
姥姥就见不得小女儿浪费东西,也跟着训她:“买这么多,浪费钱。”
窦春娜笑嘻嘻的说:“妈,您不懂。”
姥姥就不高兴:“我有什么不懂的,打小儿你那心思就不用在正道上,要我说,早点跟你对象谈婚论嫁才是正经……”
眼看着姥姥就要唠叨起来,窦春娜赶紧举手投降。
车子都骑出了姥姥家,许迦南才后知后觉的“啊”的一声,抓着窦春燕的衣服,大声的说:“妈妈,没给哥哥带吃的!”
她刚才的注意力全都在窦春燕放在车筐里的化妆包上了。
窦春燕真是哭笑不得,她说:“那都凉了,你给哥哥带回去,他要吃坏肚子的。”
许迦南挺苦恼:“那怎么办呀?”
她出门一趟,回去怎么能不给漂亮哥哥带礼物呢?
窦春燕就说:“刚才你姥爷不是给你塞零花钱了么,一会儿你去家门口的小卖铺给哥哥买个小礼物吧。”
许迦南警惕的捂着自己的小钱包,说:“姥爷没给我钱。”
窦春燕就哼笑:“别狡辩了,当我没看见呢。”
许迦南:“……”
许迦南蔫头耷脑,为自己的私房钱而难过。
但她也没沮丧多久,到了小卖铺门口,就熟练的跑进去,两只手扒着柜台,选了半天,还是选了自己最喜欢的草莓味儿水果糖。
她觉得所有人都跟她一样,肯定没法拒绝草莓糖。
沈家。
上门来的工人换掉了生锈的门锁,弯腰哗啦啦的收拾好了工具箱,找主人家结了钱,转身离开了。
新换的锁反射着雪亮的光,沈秋鹤试了一下,重新关上了门。
关上门之后,深棕色的木门上落了他的影子。
唯二的两个卧室紧闭着房门,截断了屋中的光源,让这套采光本就不好的小房子更显得逼仄沉闷了起来。
“吱呀”一声,其中一个卧室的门被打开,杜嫣从里面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另一道紧闭的门。
沈秋鹤捏了捏眉心,面容难掩疲惫,竟令那张平日光彩迷人的脸上显得灰败。
沈秋鹤从小就是个少爷,没吃过什么苦,现在落差太大,就算是想装作不在意也难。
不过当下,这些全都不是最要紧的。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小门,压低了声音问:“一天都没出门?”
杜嫣点了点头。
沈秋鹤就只剩下了叹气。
小屋内,沈司瑾一个人坐在桌边,手里握着一支笔,面无表情的在白色的纸上涂涂写写。
此时又是傍晚了,外面正热闹,小区里不少小孩儿都笑闹着在外面跑来跑去,很吵。
他的桌子正对着窗户,一抬头就能看见外面,可他却表现出不同于这个年龄的冷漠,眼瞳像是一口不见底的枯井。
这时,窗户响了一下。
沈司瑾轻轻皱起眉,看过去,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小脸。
小姑娘的眼睛亮亮的,背着个嫩黄色的小包,见他看过来,挥挥手说:“哥哥,把窗户打开!”
沈司瑾没动。
但他很快就发现,许迦南个头不够,她是站在楼下的废弃木箱子上的,被那双清澈得像是一汪水一样的眼睛盯着,沈司瑾也不知道怎么的,鬼神使差的,反应过来的时候,窗子已经打开了。
许迦南高兴了,“啪叽”一下,扔了个东西进来,然后她跳下了木箱子,问:“我要跟巧巧去玩跳房子了,你来吗?”
沈司瑾摇了一下头。
“那好吧,”许迦南摆了摆手,说,“那我走啦!”
她一颠一颠儿的跑了,大概是看见自己最要好的小伙伴儿了,所以高兴的一边跑一边摇胳膊。
被她称作巧巧的小姑娘也高兴的冲她摇手,结果得意的忘了形,手里氢气球跑了。
两个小姑娘吓得呲哇乱叫,一边跳起来抓住气球,一边喊妈妈,那场面狼狈又好笑。
沈司瑾看了半天,直到看着那画着一张笑脸的氢气球轻飘飘的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才收回目光。
他低下头来,只见桌子上,放了一颗粉色包装纸的奶味草莓糖。
第4章
巧巧这个小姑娘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心灵手巧,跟没什么耐心的许迦南完全相反。
巧巧住在四楼,跟皮猴儿向军住在对门,三家的家长就是从小到大的交情,住的又近,连带着的三家小的关系从小就好。
许迦南从小就羡慕这俩人能住对门,她觉得住对门就很方便,两个人平时能说很多她听不见的悄悄话。
而说回现在,巧巧瞪着自己的眼睛,眼睁睁看着气球越飞越远,沮丧的眼圈儿都红了:“怎么办啊,我妈要骂我了。”
那是从集市上回来的叔叔给她买的,她握在手里还不到一个小时呢。
一个氢气球可是个了不得的玩具,不但要看集市卖气球的老人出不出摊,还要看大人肯不肯买呢。
许迦南想起她婶婶那泼辣的性子,脖子就一缩,她说:“你告诉婶婶,就说是我放跑的。”
大人往往对别人家的小孩更客气,婶婶喜欢她,肯定不会上门找她算账的。
闻言,巧巧还真的犹豫了一下,然后就摇了摇头:“不行,我爸说了,小孩儿不能撒谎,否则晚上尿床。”
许迦南是不信这一套的,她妈妈说她是个让人省心的小孩,老早就不尿床了呢,她偷吃糖的时候也没尿床呀。
可见巧巧那担忧的模样,还是于心不忍,她拉着小伙伴儿的手问:“那,咱们还玩跳房子吗?”
巧巧仰起脑袋,这会儿那气球早就飞没了影子,眼看着天色就要彻底昏暗下来,她一咬牙,点了点头:“玩!”
语罢,俩人开始找合适的空地画线,巧巧走了两步,靠近了沈司瑾的床边。
一个转身,她也看见了好友对门那常年黑漆漆的窗户里面好像有人。
巧巧看过去的时候,还能透过窗子和朦胧的夜色看见那人的轮廓。
她“哇”了一声,说:“南南,你有新邻居啦。”
许迦南一听这,连跳房子都忘了,恨不得骄傲的叉腰:“是啊,来了个哥哥,长得可漂亮呢。”
沈司瑾坐在桌边,住在酒店的那些天里,他的房子一直都拉着遮光的窗帘,让密不透风的黑严严实实的包裹住自己所在的空间。
可这里是新家,处处简陋,没有窗帘。
杜嫣倒是张罗着置办家里的东西,但是刚搬过来,有太多的事情要忙,所以还没来得及安排。
一颗与此时房中场景格格不入的草莓糖安静的躺在他的手边,不远处的纸张上,黑色的线条杂乱的挥舞着,斑斑点点仿佛构成了一个黑白色的宇宙。
而宇宙之中的黑洞迷乱诡谲,像是一个吃人的怪物,狰狞着张着嘴巴,要将一切都吞食入它的腹中。
画作乍看凌乱不堪,但是却自有一套章法。
这并不像是一张十岁的孩子能画出来的画,除了作画者本人,大概也没人知道他在画什么。
沈司瑾放下笔,抬起头来,正在想,要不要将床单扯下来当做窗帘,就在这个时候,窗下传出了两道狗狗祟祟的声音。
“南南,你有新邻居啦。”
“是啊,来了个哥哥,长得可漂亮呢。”
巧巧兴奋了:“是个哥哥呀!”
小孩子都喜欢追在比自己大的孩子后面跑,但是大孩子又嫌弃小跟屁虫碍手碍脚,哪怕是这样,也不耽误小孩对哥哥姐姐的向往。
一听说是个哥哥,长得还好看,巧巧立马就忘了放飞氢气球的伤心事和跳房子,转而认真的问:“多漂亮啊?”
说罢,她摇摇头:“不对不对,我妈说女孩子才能说漂亮,男孩子得说帅。”
许迦南学着她的动作,一起在墙根儿蹲了下来,双手托腮,认真的想沈司瑾的模样。
哥哥的皮肤很白,头发很黑,嘴唇殷红,睫毛也又密又长,除了眼神有点吓人,是真的很漂亮。
许迦南就着蹲着的姿势往好友的方向挪了一步,然后说:“可是我就想用漂亮。”
那是比电视剧里面的玉面公子还要精致的一种模样。
因为沈司瑾,她连当晚电视剧里陆公子重新出现的戏码都没看进去呢。
巧巧认真的听着,好奇得心痒痒,想站起来再看看窗子后面的人长什么样,可她又怕被人家给发现了,那多不好意思啊。
于是她只能问许迦南:“那你们打招呼了吗?”
许迦南顿了一下。
开始认真的思索起来。
这个时候,她才震惊的发现,好像从见了第一面到现在,沈司瑾都没跟她说过一个字,哪怕她把她最喜欢的熊猫灯笼借给她,他都没说句“谢谢”。
许迦南想拍大腿,她觉得自己有点生气了。
可面对好奇等待着的巧巧,她又拉不下那个脸来说没打过招呼,要么她刚才那么一顿说,不就成笑话了么。
于是许迦南一咬牙,开始胡说:“打招呼了,哥哥还送我好吃的了。”
巧巧震惊:“真的呀,那他真好,男孩子也不全都那么坏么。”
男孩子都调皮,像跟他们玩在一起的向军,不抢吃的就不错了,哪还有送零食这么一说啊。
八卦大概是女孩子的天性,打开了话匣子之后,巧巧愈发的对许迦南这个邻居哥哥好奇了,她迫不及待的问:“送的什么呀?”
编都编了,许迦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她说:“是我最喜欢的巧克力。”
她在巧巧愈发震惊的眼神中开始膨胀。
于是又加了一句:“就是你小姨过年带回来的那种,英文字母的,可贵了。”
她还记得当初巧巧跟他们显摆了很久,她从那个时候起就开始羡慕了!
可是她家里没有那么有钱的亲戚,平时吃到巧克力都很难得了,更何况是那种英文字母的呢。
这年头,带洋文包装的可全都是高级货!
巧巧羡慕死了。
长得好看还送吃的的哥哥,这不就跟电视剧里演的差不多嘛,这可比成天对她吵吵嚷嚷拽她辫子还抢她零食的向军强多了!!
许迦南嘿嘿的笑了,然后说,“他们家第一天搬过来的时候没电也没水,还是我把灯笼借给他,他才睡着了呢。”
巧巧震惊:“你把大熊猫借给他啦!”
她生气了,这个大熊猫灯笼,她当初想玩,好姐妹都不借呢!
许迦南后知后觉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找补:“是哥哥怕黑啦,你家里有灯,你要灯笼干什么呀?”
巧巧还真被她的诡辩给转移了注意力,觉得她说得对。
她也怕黑,晚上睡觉的时候没点个小灯,就总觉得要有怪物扑过来吃了她。
她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然后兴致勃勃的问:“男孩子也怕黑么,向军就说他不怕。”
许迦南不屑。
她始终觉得向军是吹牛,哪有不怕黑的?
她说:“怕啊,所以哥哥可喜欢我的大熊猫了!!”
俩人蹲在那里好一通嘀咕,其中不乏小孩子天真的胡言乱语和许迦南夸大事实的牛皮。
沈司瑾沉默的坐在那里,因为只隔了一道窗户,所以想听不见都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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