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管她吹不吹风,怕是彻底没了她这个人,他才真正轻松自在了。
隔天,萧时善突然听到一个消息,丁重喜丁大人暴毙了。
“你从哪里听说的?”萧时善追问道。
“外面都传遍了,奴婢去拿饭食,听厨房里的人说的。”小燕知道那位丁大人,知府衙门的人也都认识他,不久前还来过府上,没想到说没就没了。
萧时善意识到此事并不简单,前面的雷知府,如今的丁重喜,都是这般死得蹊跷,她不由得想起李澈,他在这个位置上,只怕也是危机四伏。
这天夜里,萧时善辗转反侧,摸出了一个荷包,里面盛着好些个小玉件,足足有七个生肖,是李澈随手雕给她玩的物件,她出神地瞧着,忽然看到窗户外边闪过一道黑影。
萧时善心中一凛,忙坐起身来,仔细听了片刻,似乎又没有了动静,她心里七上八下,穿了件外衫,叫醒了在外间守夜的小燕。
“姑——”萧时善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小燕的嘴,隐约听到房门拨动的声响,心里快速思索起来,这绝对不是府衙之内的人。
小燕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她也听到有人在拨动门闩了,瞬间吓得呆住了,萧时善从房里睃巡了一圈,没有防身的武器,心里盘算着,这会儿喊人,多久能有人过来,若是对方破门而入,她又能撑得了多久。
萧时善心口狂跳,拽着小燕来到窗边,趁着对方不想打草惊蛇的工夫,先逃出去再说。
萧时善从南窗跳出去,转头去拉小燕,小燕浑身发抖,从窗户往外爬时,不小心踢到了花几,花瓶碎裂声分外清脆。
“姑娘……”小燕快哭了出来。
笨死她得了,萧时善听到一阵脚步声,心头一惊,竟然还有不少人,她使劲儿把小燕拖拽出来,打算从后面绕过去。
来知府衙门的头一天,她就把后院逛了个遍,对各处路径熟悉得很,萧时善拽着小燕,藏进了假山后面,听到外面响起来刀剑碰撞的金锐之声,声音越发喧哗,夜色下腾地燃起火光,听到有人在喊什么捉拿义军叛贼。
萧时善的肩背被假山磨得生疼,不敢发出声响,心里止不住地想李澈如何了,火势迅速蔓延,浓烈的烟雾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突然,一把明闪闪的大刀砍在假山上,小燕尖叫了一声,直接吓晕了过去,萧时善感觉到身上一重,一只手猛地朝她抓来,她拿着石块狠狠地砸了下去。
萧时善拼命地砸着石头,发觉对方突然没有了动静,定睛一看,竟是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贯穿了对方的胸口。
李澈踢开那人的尸身,朝萧时善伸出手,“出来。”
萧时善忙握住他的手,借着他的力道,从狭窄的石壁间挤了出去,他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也不知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这时,又有两个持刀的人冒了出来,一左一右,朝着李澈攻去。
萧时善焦急地盯着眼前的形势,她低头看了一眼,蹲下身去,拿起地上的刀,紧紧地攥在手里。
李澈出手极其利落,手中的长剑刺穿对方咽喉,另一人欺身而上,扬起刀刃直劈下来。
萧时善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见李澈闪身避过,抽出手中佩剑,招式一转,往那人手腕处攻去。
只听得一声惨叫,一柄大刀掉落在地,李澈手中的剑已经横在了那人的脖颈上,萧时善看得清楚,不知为何他这一剑没有落下去,反倒放了对方一马。
那人捂着血淋淋的手腕,快速退去,萧时善刚要松口气,忽地空中传来一声破空之声,李澈挥剑挡下了射来的箭矢,紧接着又射来一支箭。
萧时善心头一紧,这支箭直冲她的面门而来,她眼睛一闭,侧身避了一下,心里却觉得箭势凶猛,她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情势太过突然,她连悲伤的情绪都没来得及生出来,就被一股力道推到了地上,粗粝的地面,把她的手心磨得火辣辣的,萧时善惊魂未定地仰头看去,看到那支箭射入了李澈的左肩,涌出的鲜血将他的衣衫染出了一片暗红。
萧时善连忙爬起来,去看他的伤势,李澈一言不发,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离了此处。
萧时善四肢都是冰凉麻木的,她被他抓着手,心里揪成了一团,全然不知他们这是往哪走,直到他停了下来,她才开口问道:“你到底怎么样了?”
一开口说话,眼泪也跟着往下流,看他用剑支撑着身子,她连忙挨过去,用自个儿的身体去支撑他。
李澈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你哭什么,没伤到要害,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萧时善不明白他说的掩人耳目是什么意思,兴许他另有打算,但伤口是实实在在的,她往他衣袍上蹭了蹭泪,反倒蹭出更多泪来,想起来又是一阵后怕,攥着他的衣袍,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
待形势稳定下来,护卫和衙役赶了来,李澈才有些支撑不住地松开了佩剑。
这一晚,府衙上上下下都在焦灼忙碌中度过,大夫被请进了房间,各处灯火通明。
小燕被找回来的时候,胆子都要吓破了,见到萧时善后,却发现她们姑娘比她更狼狈,身上和脸上到处都是血污,头发凌乱,鞋子都掉了一只。
“姑娘。”小燕轻唤了一声。
萧时善动了动眼睫,“你去问问他怎么样了?”
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萧时善兀自发了会儿呆,等到那边有了消息,才松了口气。
之后的几天里,萧时善时不时地让小燕去问问情况,得到的都是伤势稳定好转的消息,只是她自己从没过去瞧过,不知怎的,她突然有点不敢见他。
第一百一十八章
“姑娘, 你怎么不去瞧瞧大人?”小燕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萧时善没有说话,恨不得那晚的箭是射在自己身上,从此无知无觉, 一了百了,也就少了这些理不清的烦恼。
对待那些令自己痛苦的事情,萧时善自有一套法子,不听,不看,认准了一个理就死不回头, 要不是有这份心性, 也不会在安庆侯府那种地方活蹦乱跳地长这么大,正是因为她曾经从中得到过好处,才会固执地抓紧身上的壳子,只要挨过去,就会雨过天晴。
萧时善很少为别人着想, 这次却是真心实意地为李澈考虑了一次,至于说什么亏欠不亏欠,她欠李澈的, 似乎还也还不清了,所谓债多不压身, 她能回报给他的, 就是从此不再牵绊他。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张亨来到远宁府的第二日, 六安把船引送了过来。
萧时善看着手里的船引, 从未觉得轻飘飘的纸张也如此压手,她不知道李澈是何时拿到的船引, 想来是一早就备好了。
正如他当初所言的那样,三个月的期限一到,她想去哪里都可以,没有人会拦着她。
行李收拾得很快,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她来的时候,只拿了几身换洗衣物,这里的东西大多是李澈后来给她置办的。
“姑娘,咱们该走了。”小燕抱起包袱,看向萧时善,“马车在外头等着呢。”
萧时善回过神来,抬步走出房间,日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她脚步一顿,朝一个方向看了看,忽然转身跑了过去。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这一走,怕是再也见不着了,她就再看一眼,萧时善急匆匆地跑到李澈的房门外,却被人拦在了外面。
看到六安走过来,萧时善立马说道:“我要见他。”
六安真不知道这位是怎么想的,早管着干什么去了,主子这伤怎么说也是替她挨的,这些个日子,她竟是没来看过一眼,只派了个小丫鬟来询问几句,就没见过这等冷情冷心的女人,说句不好听的,那真就是狼心狗肺,养条狗都知道冲人摇摇尾巴,哪里会像这位一般糟蹋人心。
萧时善早已察觉到周围人的态度变化,换做以往,根本不会有人拦她,但现在她往前迈一步都不成,想着再瞧他一眼,便厚着脸皮杵在了外面。
少顷,六安出来回话,“主子让您进去。”
萧时善心中一喜,进屋前整了整衣裙和发髻,这才缓步走入。
李澈穿了身宽松的衣袍坐在椅子上,正朝她看过来。
目光甫一接触,萧时善便有些心慌,“我、我来跟你辞行。”
她稳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突然意识到她很少这般专注地看他。
李澈没有问她要去哪儿,也没有对她的打算有任何异议,只是简单地回应了一声,以表示他听到了她的话。
他并不意外,这些日子她不露面便已然有了答案,也算是意料之中,但许多事情由她做出来,总是分外令人心寒。
萧时善抓着衣袖,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一时没了言语,又不想这般离去,心中怅然若失,不知道为何总是不欢而散,今后他想起她来大概也只会是满心厌烦。
“既然做好了决定,就别再做出这副样子。”李澈看了她片刻,缓缓地道:“一个男人要靠感动来赢得一个女人的心,那才是可悲的事,好在你也不是那种女人,你那点善心似乎全都用在了卞家人的身上,想来也分不出多余的给旁人。”
萧时善往前走了两步,摇头道:“你受了伤,我心里一直担心,也想来看你,但我又怕,怕你不想见我。”
冷冽的目光骤然锁住她,李澈握着扶手道:“这种话究竟能骗得了谁,你怕我不想见你?难道就没想过,我一直在等你?可你连面也不露,要是我死了呢,你也能照样不闻不问?”
萧时善的视线瞬间模糊,受不了他说这样的话,她跑过去,抓着他的手道:“你别这样说,是我不好,要不是我爱慕虚荣,大家都会好好的,一切都是我的罪过,我真恨不得那晚的箭射在我身上。”
李澈攥起手,抽走了衣袖,失望中压抑着愤怒,“我说的话你从来就没放到心上过,想要一死了之么,亏你想得出来。你这颗心当真是石头做的不成,固执地守着一亩三分地,再也看不见旁人了是不是?”
萧时善仰头望着他,竟有些无言以对,心里沉甸甸的,有点喘不上气,喃喃道:“要我怎么做,你才能高兴些。”
她想要为他做点什么,但好像越做越错。
李澈既好笑又无力地看向她,沉默良久,缓缓道:“我们认识几年了?”
萧时善打起精神去听他的话,这时候他就算要她割下一块肉来,她都肯动动刀子,“有四五年了。”
他的视线越过她,声音低沉地道:“或许还要再早些。”
萧时善没有时间去琢磨这话的意思,但他陡然沉静下去的语气让她不由得惶恐不安,她只好睁大眼睛望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李澈收回思绪,用一种温和平静的语气说道:“有时想想,你这性子也好,至少不会让自己吃亏,对别人残忍要好过对自己残忍。即使你从来不提,我也清楚你在侯府的日子并不好过,那般大的孩子,既无母亲呵护,又无父亲疼爱,一个人如何在深宅大院里生存。我怜惜你,但绝不是出于同情,而是出于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纯粹爱意,所以即使知道你的企图,也可以不去计较,我以为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总能让你那颗榆木脑袋开窍,让你知道你并不是被人抛弃的那个。”
萧时善心里最柔弱的地方被叩动,脸庞湿滑一片,她低下头,攥住他的衣角,心口绞成了一团。
李澈的目光转向她,“事实证明,是我自视过高了,你从未把我当成你的夫君,也不想跟我过一辈子,稍有波澜,头一个被你抛下的便是我,三年前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不要再说什么在乎不在乎,你真正在乎的只有自己。”
萧时善想要辩解的话被他堵了回去,她闭上了嘴,知道自己哪儿也不好,在他面前更是无法遮掩,可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做。
李澈自嘲地笑了笑,“把心交到你身上,才是最大的错误,你这颗心尚且漂浮不定,又怎么能够抓稳旁人的心。我一直在等你长大,现在看来,倒像是一场笑话。”
萧时善被一阵恐慌席卷,他总能轻易地抓住她的脆弱之处,她拉住他的衣袖,“你是在怨我么,是因为,是因为……”
李澈静静地看着她,“我不能说我毫不介意,但这不该成为我们之间的一根刺。可是你在意,碰也不能碰,提也不能提,你舍弃过卞家一次,却打算为了他们舍弃我两次,我就活该被你辜负吗?”
萧时善眼前一片模糊,心口撕扯得难受,没有人活该被辜负,她更不该再拖累他,“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再耽搁你了。”
李澈往后仰了仰头,把她从身上拉开,“你没有错,错的是我,强扭的瓜不甜,以前是我强求了,与其这般纠缠不清,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祖父在世的时候便说过人生在世须有壮士断腕的勇气,什么都想抓到手里,结果往往人财两空,年少气盛时,偏不信邪,只觉得运筹得当,没什么是得不到的,直到跌了跟头才知道人心是最难得的。”
他站起身,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你走吧,今后别再见面了。”
萧时善怎么走出来的都忘了,她的眼睛又酸又疼,头脑晕眩,分辨不出方向,脚踩在棉花上,魂魄好似从身体里分离了出来。
“姑娘。”小燕轻唤了两声,见萧时善像掉了魂一样,便立马上前去扶她。
萧时善浑浑噩噩地过了几日,决定把李澈远远地抛在脑后,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这种痛苦,她又不是没跟他和离过,谁离了谁都照样过。
萧时善回到了余荥,安庆侯府派来的人早已离去,日子归于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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