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直到第二天。
他的回复姗姗来迟。
他说：“带着我，不行吗？”
很简单的一句话。
没有指责，没有生气。
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见的委屈求全。
可就是这么一句话，让简青橙憋了一整天的眼泪就这么喷涌而出。在人来人往的大学食堂，哭成了一个傻逼。
周围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不少人主动上前关心她。
但简青橙却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都顾不得了。眼泪淹没了她，就像淹没了一只渺小无比的小虫子一样。
……
印象中。
像这样很丢脸的，在陌生人面前嚎啕大哭的时刻，在简青橙短短二十多年的生命里，仅仅发生过三回。
第一回 。
是在她15岁那年。
中考那天。
上午考了语文。
是简青橙最得意的学科。
她自觉发挥地不错，雄心壮志，甚至觉得自己能够冲一冲，和班里的万年第一比一比。
然而中午回到爷爷奶奶家吃饭的时候。
一直在外地上班不露面的父亲简万云带回一个女人。女人领着一个小女孩儿，看上去才五六岁大。
房间里其乐融融的。
父亲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
他朝简青橙招手，要她叫女人阿姨，又指着小女孩儿说，以后她是她的妹妹。
那时候简青橙还很小。
脾气也很倔。
她哪里接受的了这种事情？
于是她绷着脸，别过身体，故意很大声地说：“不要，我不认识她们。她也不是我妹妹。”
小女孩儿似乎被吓到了。
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而家里的气氛也顿时因为这件事变得很尴尬。
简万云便拉长了一张脸，冷脸训斥她：“简青橙，多大人了，懂不懂事！”
简青橙很委屈地看向父亲，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一样。
然后，简万云便面色不佳的走向她。
当时简青橙以为他会安慰自己的。哪怕他脸色再怎么难看，可一个父亲，面对一个正在面临中考的女儿，无论发生了什么情况，难道不应当是安慰吗？
可是当简万云走近。
简青橙只是听到了一句话。
一句让她这辈子都无法释怀，也无法忘记的话。
他说：“你乖一点，叫阿姨，叫妹妹。我给你一百块钱，你拿着这几天出去吃饭。”
简青橙浑身颤抖，不可思议地看着简万云。
一百块钱。
他当自己是什么了！
一百块钱就能够让简青橙放弃自己的尊严吗？
不可能，做梦去！
简万云这辈子别想从她嘴里听到一句妹妹，也别想听到她叫一声阿姨。她没有叫她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就已经够给简万云面子了。
可是，心里如是想着。
肚子却在这时，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咕咕咕，很难堪的声音。
更难堪的是。
简万云离她很近，所以也听到了。
于是他的脸上便露出更加势在必得的笑意。
“饿了吧？青橙。”
他笑着问她。
简青橙扁着嘴巴，很努力地让自己没哭出声来。
很饿啊。
废话，当然很饿。
她考了一上午的语文考试，写了那么多文字，大脑耗费了那么多精力，当然很饿啊。
可是，她不能说。
说了饿，就好像在投降一样。
但简万云步步紧逼：“乖，听话，叫妹妹阿姨。叫了这一百块就给你。”说着，他竟然无耻地真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粉红色的人民币。
简青橙看到那张钱。
仿佛看到了热气腾腾的烧饼，又看到了自己喜欢吃的红油米线。
假如吃到这些东西，一切的疲惫都会被扫空吧？
下午的考试可能也会考的很顺利。
然后她就会上高中，上很好的大学，变得独立，变得可以自己赚钱。
梦想中的未来似乎近在眼前。
所以鬼使神差的，她接过了那张钱。
也是理所当然。
她很违心地，叫了阿姨，叫了妹妹。
当然，她也很唾弃自己。
为了钱，为了一口饭，她竟然背弃了和母亲曾经的约定！这难道不算是叛徒吗？
但当时，她其实是很侥幸的想，妈妈也许会原谅她吧。
毕竟她真的很饿很饿。
真的真的很需要这一百块钱。
可她绝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她叫完阿姨，叫完妹妹的瞬间，怒气冲冲的母亲竟然从天而降，推门而进。
啪——
一个重重的巴掌不由分说打在了简青橙的脸上。
她被抽的头晕眼花。
天旋地转。
手掌心里刚刚拿到的一百块钱也没攥住，飞了出去。
然后她听到母亲怒不可遏地骂她：“白眼狼，这十多年算是白养了你！”
“……”
一切就像一场梦境。
不，说梦境都不贴切，哪有这么狗血凑巧的梦境？是狗血小说吧，或者是作者发过疯的话剧。
可这个时候，简青橙其实还是没哭的。
虽然脸很疼。
可是她想，确实，叛徒就该骂，该打呀！
妈妈没错。
况且，这世界上虽然的确有做错事不被发现的幸运者，但简青橙素来不怎么幸运。
中考都吃不上饭的孩子，做坏事被发现也在情理之中。
但接下来发生的另一件事却让简青橙彻底崩溃，也成了导致她在人来人往的中考考场门前哭成傻瓜的直接原因——
其实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
那一百块因为简青橙自己没攥紧，飞了出去，被那位“妹妹”发现了。于是她捡了起来，趁着混乱藏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小孩子嘛。
不懂事，情有可原。
可是。
就这么一件小事，却成了压垮15岁简青橙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42章 第五年＋第九年
当然, 简青橙最终没有被那根稻草彻底压倒。
哪怕因为它。
她搞砸了自己人生中可能是最重要的一场考试。
但她没被打倒。
她很坚强的活了下来，像大雪里的麦苗。等雪融化，温度稍微暖和一些, 顽强的小麦苗便又伸展起自己翠绿的枝丫，在和煦的春风里茁壮成长。
直到多年后, 在她与祁倧野相识的第五年。
在大学食堂里。
小麦苗人生的信念再一次受到猛烈的冲击。
这次的冲击真的很严峻，她差点就倒下了，真的就差那么一点点！
……可她仍旧没有被彻底打倒。
毕竟简青橙当时还很年轻吧。
虽然在缇娜的警告里, 她的自尊心支离破碎。
可毕竟她才二十岁刚出头。
二十岁，大学的第一年，漫画事业也刚刚起步, 一切都还有着看似光明的未来。所以她还没办法将这件事完全归结在自己身上。
甚至她还可以有资本倔强地想：等着，我迟早会让你们刮目相看！
然而到了第三回 。
也就是四年后的那一回。
由于已经过去了足足四年, 也给了自己那么充足的时间。一眨眼的功夫，嫩生生的小麦苗成了又苦又涩的老帮菜。
所以，在那个时候。
当简青橙发现自己还是会因为银行卡不够余额改签机票, 而被迫狼狈地在十五分钟内起床收拾行李叫车赶赴机场时。
眼泪是那样的不值钱。
……
简青橙做梦都忘不了那个早上。
她其实是一个睡眠质量还不错的人。
可是但凡做梦，她就一定会梦到那个早上。
起初，一切都还很平静，像无波无澜的海平面。
蔚蓝的大海，悠闲的海鸥。
带着咸味的海风徐徐吹过, 她苏醒过来，逐渐感到浑身酸痛。
像小说里描写过的那样，身体好像被一辆大卡车从头到脚碾压过。
但灵魂的愉悦感遮盖住了身体的疼痛。
她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都说冲动是魔鬼，可有时候, 人生或许的确需要一些冲动。
冲动的结局也未必差。
就好比此刻，她能够感觉到, 祁倧野正亲吻着她的眉心。
一夜荒唐后，他竟然还可以用最温柔的声音告诉她，要她好好休息，自己稍后就回来。
简青橙偷偷闭着眼。
心跳快的厉害，仿佛正在做梦一样。
可好景不长，祁倧野离开后不久，放在床头柜的手机便开始震动。
简青橙试图忽略。
然而震动接连不断，铃声烦人聒噪。
她忍着胳膊酸痛拿来一看，本以为是什么骚扰电话。可原来胡闹了整整一晚上，眨眼今天竟然已经到了要离开M国的时间，是她自己定下的闹铃。
简青橙愣了半秒。
下意识想把机票改签。
再多一天吧。
虽然迟早要离开，迟早要分别。可是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丢脸的事情都做过了，多一天少一天又有什么区别呢？
简青橙厚着脸皮如是想。
但当她困倦着打开手机里的航空公司APP，鲜红的改签手续费却让她整个人彻底清醒。
“这么贵，怎么会？！”
她不敢置信。
一千一百美金，折合人民币约莫七千。
是简青橙小半年的房租钱。
甚至，因为提前预付了一年房租，交了押金物业费的缘故，简青橙如今的银行卡里还没有这么多钱。
她眼睫微颤，手指没有在改签的界面过多停留，也没有来得及去仔细思索为什么改签费这么贵。
只是很快想到了另一种方法——退票，另买。
然而，时间太近了。
距离航班起飞不过两个小时，否则登机提醒也不会忽然震动提醒。
原则上即将起飞的机票是无法退掉的。
尤其还是一票难求的头等舱。
但假如简青橙非要退票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和改签一样，需要付出高昂的违约金。
还是不行。
反复想了几种办法。
算了许多次账。
简青橙握着手机，越来越绝望。
分明人躺在温暖的被窝里，酒店房间空调也开的很舒适，可她却忽然像坠入冰窟一般。
甚至她清醒地意识到，这个冰窟她都无法待地太久。
因为为了赶上她必须要赶上的这班飞机，自己需要在十分钟以内起床穿衣，收拾好行李。
随后还要马不停蹄赶往机场。
安检，验票，登机，完成一系列程序。
她没有丁点儿停下脚步的时间，更别提道别。
“不行，不能再等了。”
有道声音在脑海中轰然炸开。
于是顾不得什么眷恋，更顾不得酸痛。
简青橙像一颗子/弹一样，从床上原地弹了起来。
起床，找衣服，收拾行李……一直到飞机起飞前的最后一刻，所有的兵荒马乱才被迫停止。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简青橙握着匆忙系好的安全带，这才有时间扭头看向飞机窗外熟悉的机场地面。
地面很空旷，零星有几个人影。
但那里当然不会有祁倧野。
祁倧野甚至不知道她来赶了飞机。
不该哭的，一切都是她自己造就的，和祁倧野毫无干系。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可以说祁倧野是个完完全全的受害者才对。
但很后知后觉的，不甘心的眼泪涌了上来。
……
假如自己能够有钱就好了。
她想。
假如她有钱，不需要太多。那么十五岁的时候，便不至于因为那一百块而出卖灵魂，去叫那个女人阿姨。
假如她有钱，可以自己付得起学费。那么二十一岁那年，她便有足够的底气仍旧坚持和祁倧野去日本旅行。
假如她有钱，退一万步说……其实简青橙并不需要有太多太多花不完的钱。
像祁倧野那样的天才毕竟是少数。
有时候人随着长大便必须承认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可是，她至少要有足够改签机票的钱吧？
然而事实是她没有。
33/61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