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宿一直坚定地站在,那孩子的身旁……
“呵……”魔神冷笑了声,手中变幻出从白珞那里夺来的骨镰……将青鸾火凤刀捏成粉末的时候,他从来没想到这东西还能变成这样的形状。
手握长刀,他温柔地注视着她。“我知道,比起我,你更愿意死在这把刀下!”
说罢在她唇角吻了吻,像是告别一般,骨镰锋锐的刀尖一寸、一寸没入她的身体……
白楚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只是在刀尖刺入身体的瞬间颤抖了一下,而后瞳孔因为感受到剧痛而缩紧,她的嘴里喷出了更多的血,流淌在那半张已经长出了粉色肌肤的脸上,濒死的模样,凄美、绝艳。
她的呼吸渐渐微弱。
魔神嗅到很重的血腥气,整个大殿的空气变得湿润,这让他变得暴躁起来,像个神经质一样突然反了悔,“不,不行……”他抽出骨镰,抱起她的身体,往那汩汩出血的血洞注入磅礴的魔气……
没一会儿,他停下来,啐了一声,“真麻烦。”
如果过多地注入魔气到一个凡人的身体里,这个人也会堕入魔道。
他真想让她立刻去死!
他杀死过不少手足兄弟,制造过无数生离死别。在他眼里,生命跟忘川河滩上的石头没有什么差别。
但是白楚并不是石头。魔神反悔了,不打算让她死……
好在他拥有无与伦比的神力。
只要他不想杀死她,她的灵魂就休想踏入忘川轮回……
这时,魔神注意到,白楚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一道道妖异的魔纹。
“你……”
原来白楚被心魔困扰多年,早已是半人半魔的状态,刚才注入她身体的魔气诱发了心魔,魔纹印记才显现出来……
锵……
魔神手中的骨镰滑落在地。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凤凰神刀之于魔物的威力……
她必死无疑,甚至会……魂飞魄散。
纵有涅槃之力,也无法挽回!
魔神脸上流露出些许困惑的神色,为此刻,心中莫名生出的痛感。
须臾,他在她呕血的声音里回过神……
这个时候已经不容许他再过久地思考!因为她每一次呼吸都在变弱……
魔神忽然想起自己留在泯山的那个人类医者,右手朝身旁一划,撕开一处虚空,将姜开拽入了大殿。
甚至顺手捎上了姜开的轮椅。
姜开被魔神之手拽入武神大殿时候,以为自己会当场丧命,没想到那位魔神只是吩咐他,立刻给白楚治伤。他身为医者的素质极强,快速查看白楚的伤势,打开轮椅上的暗格,取出银针为白楚封住了几道大穴……
魔神冷冷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作为魔神,自己拥有至高无上的,掌握生死的权利……但此刻,这样的权利似乎被命运生生地剥夺了。想留住白楚的性命,魔神竟然需要寄望于一个卑微的人类医者?
去死!
去死……
胸中有无数的恶念在叫嚣着说。然而双手却稳稳地扶住白楚的身体,教眼前不良于行的姜开方便施针……
待白楚的伤势终于止血,姜开竟然听见……一道松了口气的声音。
魔神沉默地注视着昏迷的女人,心下怅然若失……
这时,拔地万重的泯山忽然摇晃了一下。
山下,传来一阵鬼哭狼嚎。
“来了!”
魔神眼中升起一股兴奋之意,杀戮与战争的游戏比矫揉造作的情爱更适合他,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他才能心无旁骛。
匆匆瞥了一眼暂时脱离危险的白楚,玄色的身影霎时消失在大殿里。
姜开侧耳,也听到了山下各种符咒的爆炸声。或许,那是众仙门结盟的人,又或许,那是许久未见的迟宿少主,最好的情况是,他们两方人马都集结在了泯山之下,与魔族展开一场殊死之战。
……姜开并不关心这些。
不论结局如何,他这一生最想保护的人,已经不在了。
出神之际,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姜开……”
“白楚长老,您醒了……”
姜开回神,连忙对转醒的女人说道:“您的伤势很重,幸好及时止了血,千万不能乱动……”
“白珞……”白楚置若罔闻,虚弱地对他说道,“在那里·····”
她无法准确地描述出位置,只能颤抖着指向大殿上首……
小珞!
姜开心神惧震,没想到白珞也被魔神掳掠到了泯山。
目光跟随白楚手指的方向看向那张描金的黑色龙椅,姜开毫不犹豫地推着轮椅,快速朝那张座椅奔去·····只恨自己不良于行,不能走得再快些!
“等等……”白楚突然叫住了他。
她想到了什么,及时喝止了心急如焚的姜开,就在她出声的刹那,那张座椅上的龙纹雕饰突然变为一股黑烟升腾而起,盘踞大殿石柱化为一条三丈余长的黑龙,险些将姜开连人带轮椅一口吞下。
“不、不许杀他……”白楚急道。
而那黑龙竟然真的听从了她的指令,一颗龙首犹豫地缩了回去。
白楚捂住自己腹部的伤口,艰难地从地上站起,走了几步,捡起地上的骨镰,一瘸一拐地走上台阶。
姜开看到她流了一路的血迹,忍不住提醒她说:“您不能再乱动了……”
白楚停在一处石阶上,抬眼看了看虎视眈眈的黑龙,已顾不了许多,一步、两步,被封闭的穴道在行动间冲开,她的伤口开始崩裂……
黑龙盘踞之处果然是魔神制造的幻境……
白珞倒在一片血泊里,披散的长发遮盖了她的脸。
她全身上下……至少有十数处蚀骨红钉造成的穿透伤!
白楚双手颤抖着扶起血泊里的她,双手颤抖着拨开那散乱的长发,看到——
那双失焦的眼眸,空洞、毫无生气……
“不,不……”
已然忘记自己身上的剧痛,白楚不停地拍打白珞的面颊,试图将她唤醒。
“珞珞……”
眼前闪过很多破碎的片段。
那是白珞刚出生的时候……
一身是血,皮肤青紫的婴儿,没有发出啼哭声,接生的嬷嬷手忙脚乱地拍打它,说“哭出来就好了”“大小姐,快哭啊”……那会儿白楚满身都是生产时的虚汗,竟然也伸出一只手,用力拍在那小东西的背上。
一下、两下……
呜啊·····
小婴儿终于发出了来到世上的第一声啼哭。
微弱的,可怜的哭声,像是要将她的心扯碎。
躺在产床上的白楚,也跟着落下眼泪……
她不明白,自己在神境受尽屈辱时未曾流泪,意图自绝时未曾流泪,为何听到这病弱猫儿似的哭声,会跟着哭起来……
从此,她的生命好似有了一种奇妙的牵扯。
虽然她并不喜欢这份牵扯。
是的,不喜欢。
一看到这个小东西,白楚就会想起那个可怕的夜晚,想起她所受到的屈辱。那些耻辱的记忆将她的心刺得千疮百孔,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给予这小东西更多的感情。
能让它活着就不错了。白楚时常这样想。
可是……
当看到年幼机灵的迟宿的时候,她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象那个孩子未来的模样。
“我以为你会生得奇形怪状,头上长角,满脸暗疮·····可是这些没有的,我的珞珞啊,生得这么漂亮……你长得像我,别人都这样说,我自己也这样觉得。但我又不希望你像我……我只希望你这一生过得简单、快乐。”
当看到迟宿一家三口幸福地站在一起,她会在午夜梦回中发出呜咽与尖叫。
白楚意识到自己已经滋生的心魔,不想让年幼的女儿看到自己时而清醒,时而癫狂的模样。
“我想让你离我远远的,以免我发疯的时候将你刺伤,哪怕这样的疏离会让你觉得,我不爱你……”
孽胎,野种,私生女……
她知道这些议论声一直充斥在白珞周围,即便是迟宿,也不能完全阻挡那些流言蜚语对那孩子的中伤;也知道,年幼的白珞对一次次假装冷漠经过窗前的她,报着怎样天真的期许……
白楚宁愿女儿像在点金城时那样,冲自己发脾气,哭诉,也不希望她像现在这样冰冷、破碎和安静……
将怀中的人儿抱得更紧,女人声泪俱下,仅凭本能与意念支撑着奄奄一息的身体,把这些年来所有不曾开口的话,说给她的女儿听。
“你听到了吗?珞珞,我没有不要你,更没有不爱你,从你出生到现在,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你的身上。我不能忍受任何人伤害你……”
“当我意识到泯山的一切是迟朔为你设置的陷阱的时候,我怒得想杀了他,也想杀了我自己。我曾以为将你交给迟宿,你就能一辈子无忧无虑,活得很快乐·····但,不是的,珞珞,这世上真的没有谁能够一辈子保护谁,迟宿他羽翼未丰,根本无法与他的父亲抗衡……”
“除了逼迫你快速成长起来和将迟宿引入魔道,我没有更好的办法……”
藏春刀,魔魇鳞,弑神令,白楚已经用尽自己能够想到的所有的办法……
“我必须要教会你……我的女儿,你的敌人是这个世界的意志与规则……你必须要用最大的恶意去揣度身处的世界,保持清醒,时刻警惕;你必须长成自己的羽翼,挣脱那些枷锁,强大到无人能够将你桎梏,才能在这权力倾轧的世界,争取到你想要的公平……我知道这个过程会异常艰难与痛苦,因为这一切,我也曾经经历……”
“我从不后悔将迟宿引入魔道,珞珞……”
“哪怕我们永远不能像正常的母女一样,相处、生活……”
“哪怕你因此恨我……即便重来一次,我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相信,迟宿也是一样……他跟我一样,爱你胜过自己的生命……”
白楚说到这里,目光中闪烁起一点希冀的光亮,或许……此刻熟睡的白珞是在嫌她聒噪,只要在迟宿身边,白珞就会乖乖醒过来,然后躲到迟宿身后,偷偷地朝她作鬼脸。
“珞珞,别睡了,我带你去找你最喜欢的阿宿,好吗?我知道你最听他的话了……”
白楚抱起身体已经失温的女儿,身后的黑龙探出脑袋,企图从她怀中夺走白珞,不过望见那双失焦的眼,龙首又默默地退了回去。
她目光涣散,已然看不清前路,弯腰将满身是血的女儿托起,轻声说:“阿娘背你……”
“我们回家……”
第106章 高塔
“魂兮归来……”
远处遥遥传来的女声,声音幽怨而怅惘,听起来格外凄凉。
白珞感受到滴落在手背上的冰冷,惊了一下,迅速从黑暗中惊醒。
她的身体漂浮在一片黑暗里。
抬头,上方光亮微弱,寒风瑟瑟。
垂首,下方寒潭深涧,水声潺潺。
这里是……通世塔?
她的思绪渐渐清明,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后,挥动双臂,抓住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处栏杆,身体轻飘飘的,怎么也无法向下降落。
白珞推开支撑塔室的木柱,身体漂浮着,往塔顶上升。
一层、两层……
身侧逐渐有了一些破碎的光影,白珞转过头,发现塔室八面墙壁不知出现了许多雕花窗格……她飞到一处窗格前,看到泯山拔地万重,高耸入云,一眼望不见顶。
身体向上飘浮,看到这一层楼的窗格里,芜泽白雾茫茫,杳无人迹。
又一层,天水城黄沙漫漫,不见飞鸟。
再一重,点金城人声消弭,街巷尽空。
图尔镇竹林枯萎,少牢城莲叶凋敝,轻雪门千里冰封……白珞在高塔中看尽了人间的颓败荒凉。
她不知道,这些景象是不是通世塔关于人间未来的预示。
那无边无际的荒原被破土而出的巨大藤蔓撕开,大地四分五裂,形成了无处深不见底的沟壑与天堑。
忘川汇成的血海掀起高高海浪,向乌云狂卷的天顶倒灌,冲向被藤蔓撕开的裂隙,喷涌而起,人间大地洪水疯涨,汹涌的水势冲垮江河上的堤坝,瞬间淹没无数城池,村镇,洪水漫过巍峨高山,如同传说中的凶兽饕餮吞天,将初升的旭日吞没……
一切生灵,销声匿迹,天地重归虚无混沌……
白珞已经攀登到了这座高塔的塔底,而最高一重的塔室中门,盘踞着一条巨龙,正朝她……怒目圆瞪。
这是一条雪白的神龙,身躯庞大,熠熠生辉……一眼望过去,一种庄严与神圣之感,油然而生。
叮铃……
白珞低头,瞧见塔底寒潭中央,飘着一颗小小的金铃铛,小白鼠四脚虚浮地趴在金铃铛上。
这座通神塔的塔室是按照十二生肖的顺序排列的,第一层中门供奉的生肖鼠,那么第十二层的中门或许应该供奉……
生肖……猪?
白珞回过头,态度坚决地说:“龙神,这里不是您的位置!”
“哦?”白龙吐了一口恶气,意有所指地说,“难道你认为高塔之上,应该坐着一个蠢物?”
“不,那只是神话而已,人类会从神话传说里得到启示和延伸……”白珞顿了顿,说,“所有的生命应该有相应的秩序和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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