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含景刚才还在硬撑的,但是在符岚面前,那份冷漠淡定顷刻间坍塌,再也掩饰不下去。
而且,他们既然会问到这,她的遮掩大抵也都无用了。
她紧咬牙根,“我没有想杀她。”她怔怔垂下眼,声音越来越轻,轻得像是呢喃,“只是她过得太好了……”
好得自己拍马难及。
沈含景闭了闭眼,滚烫的泪水滑落。没有人懂的,明明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压她一头,都是自己比她优秀。可一夕之间,不过是凭借着她是亲生的,那个婚约一履行,她就压过了自己。
那就像是一个噩梦的开端,此后,自己再也比不过她。明明一直在努力,但对方的光芒越绽越大,就算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围堵都堵不了它发散。
她过得太好了,好像毫不费力的,就拥有了一切,把自己碾压了过去。好得让人不甘,好得让人想撕碎。
符岚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泪眼中绞缠着痛苦与痛心。
“她过得太好了,与你有什么干系?你过得不好吗?你去将自己的生活过好不就好了吗?!你就非要将她的顺利堵上吗?!”符岚也回过味来了,上次的事件,虽然她的解释摆在那里,但是现在看来,恐怕和这次也是一样。
就只是因为,看不过沈弥过得好!
“她是我的孩子,你是我养大的,你将我对你的恩还一二分在她身上,又如何?!”
声声斥问往身上压,沈含景无言以对。她快要将唇瓣咬出血,始终低着头,没有与符岚对视。看不见符岚通红的眼,也看不见眼中的血丝。
符岚不知道当年那个又乖又暖的孩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这边争执的动静太大,早就吸引了人围观,有人忍不住偷偷举起手机录着,周遭议论声更是不止。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周述凛没让沈弥摸了,牵过了她的手,握在手中。将沈含景所说的话都听入耳中,他一字一句地回道:“沈弥就是会比你过得好。”
声音落地,沈含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是什么,轻眯起眼,抬头看过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在场全都震然。
沈弥身体微僵。她、刚刚听见了什么?
与沈含景对视,周述凛眸光冷淡。她没听清,他不介意再重复一遍。
“我说,沈弥就是会比你过得好。听见了?”
几乎是同时,她瞳孔一缩,用力攥紧了双拳。
以往摇摆不定的一个事实,受各种因素影响,随时可能出现变数。她不愿看见这个事实,就是在费尽全力去影响与改变。
而现在,他高傲地敲定与落锤,以绝对的口吻道出。
他好像在说明一个不再可能更改的事实,说与她知。如同坐落而下的一座大山,屹立于那一处,无论其他人如何倾尽全力,都不可能再移动分毫。
他的这份自信大抵是来源于,他能让这个事实成真。
——无论如何,沈弥都会过得比你好。
几乎是灭顶的事实。
沈含景快要将牙咬碎。剧烈的不甘在胸腔里翻滚叫嚣,有一种再也挣扎不出的绝望将她深深困裹。
——凭什么?!
她的眼底猩红。心底突然有股念头强烈得压不住——她也想跟沈弥一样,去找她的亲生父母。
她不甘,不甘于眼前的困局。
她的人生不该如此!
指甲陷进血肉,她毫无所觉。沈含景哑声道:“如果,我能找到我爸妈……”
如果,她也和沈弥一样回了家,她的处境与待遇,是不是就会与现在全然不同?
说不定她家中比沈家还要好。
她的眼底挣扎出了一丝希望。
符岚听见了。
却愣是用了好几秒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她都听见了什么?
符岚“嗬”出一声笑。
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来她在含景身上用尽了心思,就算是很多人对待亲生女儿也比不过她对含景。瓜分走了她的时间和精力,到头来落得亲生儿女对她充满怨言。现在呢?现在却是换来这孩子的埋怨,怪他们不及亲生父母好吗!
她连牙根都在颤抖,直接打碎沈含景的幻想:“你死心吧。收养你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了,你父亲嗜赌,负债累累,家产变卖。你母亲偷偷离开,不知所踪。你奶奶年逾七十,无力抚养,无路可走之下才将你送到了福利院!你找到你爸妈……你早去找,你的日子哪能有现在好过!”
符岚心口都在绞痛。沈含景已经打碎了她最后一丝温情。
她用心以待,她改变了沈含景一辈子的人生,可到头来落在她手里的却是什么!
沈含景一脸怔然,她下意识便道:“这不可能!”
符岚声音扬得更高,现场一声盖过一声:“那你去查!查!看看我们到底亏欠了你什么!”
她抬手重重地扇了过去,“我不欠你,沈家不欠你!沈弥不欠你!你凭什么看不惯我的女儿过得比你好!”
沈含景整个人都呆住了。长睫一眨,完全失去了反应。
冷静下来,也像被打醒。
符岚太过声嘶力竭,沈柏闻过来将她扶过,叹了口气。
沈弥松开周述凛的手,走到她面前。突然想跟她聊两句,双手插在兜里看着她,轻声道:“你在执念些什么?”
沈含景整个人都安静了,和刚才那个争执辩论的判若两人。她眸光轻闪,没有说话。
沈弥想了想,“看不得我过得比你好,是因为觉得我不配吗?”
因为觉得自己处处不及她优秀,理所应当的,也就不配过得比她好?
沈含景看了她一眼。
“但那只是你以为。”
沈弥很平静,可沈含景却从她面上看见了矜傲,自己仿佛正在被她俯视。
沈弥继续道:“我从来没有不如你。你是很优秀,但我也不差。有些东西,被你拿到,我不想跟你争,我也不在乎,不是你赢了。”
比如一些点心,玩具,比如符岚。
“而我想做的事情,我都会做到最好。”
这一点,她不在乎任何,她会自己去做。
“比如,我是云栀山。”
年少成名,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开始在拿奖。往台上一站,年纪总是最小的一个。如今年纪轻轻就已经在圈里拥有一定的地位,新书版权炙手可热。
别的不提,至少一条——自己苦苦争取的东西,不过是她手中之物。
不显山不露水,谁能想到她会是传说中的云栀山。
沈含景眸光一颤。
“我过得好,我当然配。”沈弥声音定定,“你仗着父母的宠爱,我不仗。我比你经历更多、付出更多,我如何不配?”
她一步一步地走着人生的路,她当然会走好。
她们聊天声音不高,这是一场独属于她们二人的平静私聊。
说完之后,沈弥回身离开。
周述凛伸手给她,她弯了弯唇,接下握住。
他对沈含景道:“蓄意伤害,我没打算善罢甘休,沈小姐,可以做下准备。”
他这一手伤,可没准备白遭。
沈含景闭了闭眼,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
既然被查到,也就意味着她不可能全身而退。
沈柏闻和符岚都没有插手之意,只是旁观。
以前她做错事,符岚总会过来将她拥进怀中,或是维护撑腰,或是帮她道歉解决。像一座山,将她护在身后。
可是、她刚才在想些什么?
如果她的亲生家庭真如符岚所说,沈含景不太敢想。
甚至,连这个名字都不可求。
眼下斑驳着泪痕,她无所谓周述凛说的什么,只喊了声符岚:“妈……”
符岚转过脸。竟是连听都不愿。
她今天情绪动得太狠,现在头阵阵发疼。
周述凛摩挲了下沈弥的手背,问说:“忙完了吗?”
还有一点工作,不过——
沈弥先问:“要去做什么吗?”
他没有准确回答,含糊道:“雪已经化尽,没有雪玫瑰。不过,有别的,要不要?”
今儿惹了小姑娘伤心,总得安慰些。
沈弥眼前一亮,“要的。”
“能走吗?”
“能呀。”沈弥立即道:“待会就走。”
沈柏闻看着他们,想起来刚才他们的对话。
你拿出一朵花,问沈含景和沈弥要不要,沈弥会摇摇头。可你将花放进她的手心,她也会莞然一笑。
从前家里有她们两个,可是现在沈弥已婚,周述凛只有她。
嘴角掺了点苦,苦到了心尖。
第54章
闹剧结束,沈弥无心久留。
在要离开前,却被符岚拉住了手。
她的手轻轻发着抖,有很多话想说,只是积攒了太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只是伸手将沈弥揽进怀中,动作有些紧。
沈弥没有推开她,但也只是抱了一下,便对沈柏闻说:“爸,妈今天也累了,您带她回去休息吧。”
符岚的嘴角动了动,“弥弥……”
沈弥笑笑,松开她的手:“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
符岚不太愿意,沈柏闻过来带她离开,抬手揉了下她的太阳穴,“不是头疼吗?回去吃点药。”
离开前,他顺势望了沈含景一眼。
她只安静地看着符岚。就跟当年那个小女孩一样,总喜欢黏着妈妈。
符岚会疼她不是没有原因,当年才一丁点大的时候,因为身体不好比较瘦弱,小脸也白,就像个小糯米团子。那么小一只,对符岚很是依赖,被人一逗,就咯咯笑着去抱住她的腿。
她没有很强大,看起来总是需要被保护。这会儿看上去就像个被抛下的孩子。
可他们养她二十几载,倾尽疼爱。换来的却是今日她将符岚气到太阳穴阵阵发疼,站都快要站不住。
周述凛带沈弥离开。
司机开着车,沿路看着路线,不是回麓园的路,也不熟悉,沈弥一时猜不出是要去哪里。
她专注地往外看着。
周述凛没有叫回她,也没有开口解惑,气定神闲地卖着关子。
停下等红灯时,沈弥还在顺着路线做着猜测。
他们的车停在斑马线前,她望着前方,忽然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因为他的脸上有很明显的一个特征,所以比较好辨认,但她还是多看了几眼才敢确定。
确实是他。只是比起记忆中,那道身影更加佝偻。曾经满头黑发,现在也已霜白。
明明不过数年光景,变化却大得叫人唏嘘。
那道人影渐行渐远,绿灯也亮起,车辆驶出。
极短暂的相遇,一点即离。轻到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她收回视线,却还出着神,垂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察觉到她的安静,周述凛捏了捏她的手骨,看向她,“怎么了?”
沈弥还在想着一些事情,有几分怔然地抬眸:“我看到……一个认识的人。”
他问:“谁?”
沈弥掐了下指尖,声音也低了下去:“我曾经的养父。”
周述凛明显也是意外,微默了下。
沈弥低头看着指尖微蜷。她有过两任养父母,刚刚遇到的是第一位养父。
那都是她小时候的事了,比她回到沈家还要早,已经过去了二十几年,她对他们的记忆也早就模糊。
不过前几年她去查过他们的现况,也看过他们的照片,所以刚刚她才认得出来。
周述凛刚才没有注意,也没有看见对方的样子。他勾了下她的手心,“还记得他?”
她“嗯”了声,“几年前看过照片。”
他看着她,温声说:“还没有听你说起过。”
沈弥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勾了下唇。
是没有说起过。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交集了。
她在第一个家里待的时间比较长,对他们的印象也更深些。那是一个很寻常的家庭,在收养她之后,就变成了三口之家。原先没有孩子的家庭在有了她的到来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养父更使劲在挣钱,每天早早的回来抱她玩,养母也是,听邻居说,她可比之前轻松了不少,不用再被所有人指责生不出孩子。
那也是她第一次拥有了爸爸妈妈,感受很新奇。她也没有排斥,慢慢地在习惯崭新的生活。
本以为一切会越来越好,日子就这样往下走,直到有段时间养母身体不太舒服,去医院一查,查出了怀孕——
养母原以为自己不能生,也已经死了心,准备好好地将她抚养长大就好,哪里想到会突然得到这样的惊喜。
她抱着沈弥,喜极而泣。
养母生产那天,沈弥跟在产房外面等待,听着护士宣布是个男孩。
她到现在还记得养父打电话报喜时的欣喜若狂,早已将她抛之脑后,只忙着通知亲朋他喜得麟儿。
“儿子啊!是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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