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队长加女人微信?这不是做梦嘛……”
身旁窸窸窣窣,一个高大的身影靠近,卷来了一阵薄荷味的风。
在一众臭烘烘的汉子之中显得特别清新。
然后他迈开腿,身形一歪,居然坐下了。
越悠感觉半边身子都僵住了。
臭烘烘的汉子们也僵住了。
旁边的人丝毫不考虑自己的行为给别人造成多大的影响,慢悠悠地掏出了手机,“啪嗒”一下放在桌上,就不再动作。
桌面上放着两部手机,越悠的手机屏幕逐渐变暗,二维码的黑色方块越发地难以分辨。
正常情况应该是怎么做呢?
她强迫自己思索着现在这个局面,然后听见自己的声音从不知道哪个角落传出来。
“你好,我叫越悠。”
“初次见面……”这几个字似有若无地飘散在空中。
……
没有回应。
越悠的手指微动,想取回自己的手机,最终又作罢。
有人打圆场:“咱们星哥是比较高冷,小姐姐你别介意。”
越悠抿着嘴不说话,眼眶开始发红,用力眨着眼睛把眼泪憋回去。
他可能不是高冷,他只是讨厌她。
才当众给她难堪。
旁边的人却开始动了。
他慢悠悠地抬手——
把越悠的餐盘拖走了。
越悠难以置信地盯着远去的脆肉皖。
就算跟家里人怎么吵怎么闹,都没有人敢不做她的饭。
陆衔星是什么品种的狗男人啊,连饭都不给她吃!
他是真的讨厌她!
一阵酸意涌上鼻尖,她咬着嘴唇,双眸湿润,面露倔强。
“你太过分了吧!”
本来以为是凶狠的呵斥,从越悠嘴里飘出来的却变成了委屈的指控。
陆衔星垂眸看她。
热烈而克制。
“到底是谁更过分呢?”
陆衔星用指尖在桌面的另一部手机上轻点解锁。
主屏幕是手机自带的壁纸,进入微信之后他打开了一个聊天框。
别人站得远,只能看到界面上是万里江山一片红。
“好家伙…如果我的战绩也是全红就好了…”
“不然怎么说星哥一路连胜呢…都是感叹号换来的…”
越悠离得最近,被这一片红震撼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聊天背景是默认的浅灰色,发送的信息最早的日期是三年前。
【在吗】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
陆衔星把手机摆正,推到了越悠面前。
他修长的手指向上划拉着屏幕,一下又一下。
【越悠】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
【对不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
后面还有好多好多,一眼看不到尽头。
陆衔星俯下身,那阵薄荷味更浓了,快要把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初次见面,越悠?”
他的声音压得越发地低,说话的同时还把自己的餐盘挪到越悠面前。
嫩青色的香葱点缀着切成小方块的牛肉粒,带着浓香的锅气争先恐后地往鼻子里面钻。
食堂的筷子有长有短,陆衔星把几个筷子比划了一下,凑成长短一致的一对,在越悠面前的餐盘边上放好。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越悠,目光灼灼。
“还恶人先告状?嗯?”
第5章
陆衔星说话声音不大,化作恼人的微风,只传到了越悠耳中。
嗡嗡地在她脑子里盘旋。
拉黑了他以后,他还一直在发信息给自己吗?
他好像还道歉了。
发生那么多事情,他道歉的是哪一桩呢。
越悠偷偷抬眼看陆衔星。
而在那之前,陆衔星已经把眼神挪开了。
两个当事人三缄其口,一会儿他看她,一会儿又变成了她看他,周遭的人耐不住八卦,开始自行编剧。
“是不是星哥年少不懂事伤了妹子的心?”
“然后?”
“然后小姐姐一气之下,你折我闺蜜翅膀,我定废你整个天堂这样咯。”
“拉黑了就算废你整个天堂了?”
“那可不,不是天堂哪有这么好看的小姐姐。”
越悠不知道该不该解释,解释的话好像又显得两个人很熟的样子。
干脆假装掉线,机械地拿起筷子开始夹菜。
牛肉做得确实很有水平,在口腔里面脂香四溢。
再尝一口油盐青菜,又脆又爽。
难怪运动员在这里个个吃得健硕魁梧。
健硕魁梧的篮球队队长出来打圆场了。
“这肯定是误会嘛对不对!小姐姐你赶快现在当着星哥的面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嘛!”
听到这里,越悠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机。
面容ID解锁失败。
无奈之下只输密码,谁知道又手滑,输错一位,密码错误。
她用拇指重重摁着屏幕,又摁了两次才解开。
陆衔星勾了勾嘴角,声音是一贯的冷淡。
“脾气真差。”
这下所有人都听到了。
两侧白墙上的排气扇呼呼地转着,不遗余力地试图将饭堂里凝滞的空气带动起来。
越悠还在找黑名单在哪里,闻言她啪一下把手机反扣在桌面,餐盘上所有的筷子都随之一蹦。
“我哪里脾气差了?”
她咻地站起来,低头注视着陆衔星头顶的发旋儿。
三年了,这个旋儿没怎么变,这个人怎么越来越遭人嫌了?
“说话!”
霸总的台词从娇小玲珑的越悠嘴里讲出来,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周围一圈人都憋着笑,等待着陆衔星回答。
陆衔星还盯着反扣的手机壳,是一只三花猫吃罐头的卡通形象。
他的声音里似乎带了一点愉悦。
“我说我脾气差,不然也不会被拉黑。”
还笑?还能笑得出来?
越悠咬牙切齿地回他:
“对,脾气差的人就在黑名单里待一辈子吧。”
说完,带着自己的手机和餐盘去冯导和康力那一桌坐下了。
郑擎挠了挠头,扒着篮球队队长悄悄地问。
“哥,那到底是谁脾气差?”
篮球队队长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嘘——傻孩子,没看出来吗,你们家队长不喜欢小姐姐,想办法气人家呢。”
*
下午两点,冯导把越悠和康力丢给了在队里工作的师兄,然后就跟教练们喝茶去了。
张师兄已经在队里工作了两年了,是省队的常驻康复师。不管哪个项目的运动员需要治疗,都会直接找他。
这让越悠的眼里闪烁着崇拜的目光。
体育运动项目分为田径、球类、水上运动、体操、射击等等,现在他们所在的训练馆主要是前两个项目,田径和球类。
由于这两个项目的性质不同,比如田径要求爆发力和耐力,球类主要是对抗,所以对于两者所需要的康复治疗的侧重点也有所不同。
张师兄作为驻馆康复师,需要两样都精通,才能应付得来各种症状。
“这里是咱们省队六大球、跑步类、跳跃类和投掷类的项目的训练馆。”
师兄指着诊室墙上挂着的消防地图,大致指出各个项目的训练位置,向两人一一介绍。
“省队作为国家队的储备,大部分的运动员都是有学籍的在读书,有课时需要回学校上课,如果有比赛或者选拔,就会有密集训练。”
康力感叹:“现在干什么都需要知识储备了,学业、训练成绩都要过硬。”
师兄补充:“是的,而且绝大部分都是走特长生进入的学校,文化理论课对他们来讲还是有点难度的,训练的时候心不在焉就很容易受伤。”
越悠点点头,想起了一个靠文化课考进985的故人。
难怪那时候天天见他在操场训练,选修课必翘,必修课选翘,遇到他上课的日子学校的女生还会在群里艾特所有人来看帅哥。
原来是毫无压力。
“最近羽毛球队和田径队有比赛,这几天都会见到他们。”师兄继续介绍。
话音未落,就有人推开门了。
“你看,说曹操,曹操到,”师兄苦笑,指着这位戴着眼镜的男生说道,“这是跳高的,高其致。”
跳高的就姓高,长得也挺高,非常好认。
“张医师,我这手臂好像今天要换药了。”
绷带拆开,一片淤青积在手肘内侧,面积奇大。
看了一下颜色,泛黄带青,应该超过两周时间了。
越悠喃喃自语道:“这扶他林好像没用啊……”
绷带还没从手上卸下来,又有一个娃娃脸闯了进来。
“嘶哈嘶哈!张医师!!你看看我嘛!我脚又扭到了!”
张师兄:“……怎么又是你,说了多少次了,习惯性扭伤的话以后没救啦!你的职业生涯就拜拜了!”
他叹了一口气,嘱咐越悠。
“越悠,你去帮高其致换下药,在桌面上。”
然后带着康力去挂帘后面拯救娃娃脸去了。
越悠应声而动,仔细盘了一下桌面上的药,三七的根茎,晒干的桃仁和牛膝,还有切成厚片的棕黄丹参。
心里一片清明。
太阳西斜进入诊疗室,洒在她白皙的手上。
随着她手腕转动,捣药筒里面成块的根茎渐渐变成了土黄色的粉末。
她干净利落地用酒精局部消毒,稍等片刻后重新厚涂了新鲜的三七粉,纱布一圈圈缠绕在受伤的手臂上,末了再系上一个活结。
完成以后,越悠以酒精凝胶擦手收尾。
高其致用右手推了下眼镜。
“谢谢医生。”
听到这个称呼,越悠睁大了眼睛,脸颊泛出一丝嫣红。
“不用叫我医生,我还不是,叫我越悠就好了。”她拿着两袋药给高其致,“黄色这一袋,拿回去熬热水冲洗,白色这一袋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服用。”
这边连医嘱都讲完了,挂帘那边还在“嗷嗷”地叫着。
看样子是在推拿复位,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
越悠和高其致相对无言,一时有些尴尬。
高其致又推了下眼镜。
注意力瞬间被将近1厘米厚的镜片所吸引。
“你…近视很严重啊?”越悠好奇地问。
“对,不然也不会把胳膊撞淤青了。”高其致把眼镜取下来,眼神瞬间变得空洞且迷茫。
再配上他白白净净的脸,一点都不像搞体育的。
倒像是那种跑完1500米就要躺板板的。
看越悠露出了然的眼神,他才重新戴上眼镜,慢吞吞地说:
“那个…要不加个微信吧,我不太记得住怎么用…”
又是加微信……今天真的微信PTSD了。
似乎留意到越悠表露出为难,高其致摸了下自己的口袋。
“哦……我也没带手机,要不下次吧!”
越悠松了一口气:“下次你来换药就找我吧。”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师兄从帘子那头伸出一张嘴。
大约是被娃娃脸的吊儿郎当噎住了,他连话都没说明白:
“越悠!桌上的那个啥要那个啥!”
越悠准确地接住了这打了码的指令:“三七外敷,和桃仁冲洗,丹参牛膝煎服,都知道了!”
她顺势拿起袋子送高其致出门。
中药材在非专业人士眼里都长一个样,越悠有点不好意思地又交代了一次用法。
高其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脑子不太好使,还是留个联系——”
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不远处有一座人形雕像,深邃的目光紧紧地锁定着他们俩。
确切来说,是盯着他。
“你不是有张医师电话吗,她还能比张医师更懂吗?”
男人斜倚在墙边,语气不善地吐出一句话。
“看好病了就走,别占用医疗资源。”
锋利的面部线条在冷色调的灯光下显得攻击性极强,眼神似乎还有一丝戾气。
相反,高其致一副温柔无害的样子,恍然大悟地说道:“对哦,我果然还是脑子不太好使。”
他微笑着跟越悠道别:“那我下次一定来找你哦,再见!陆队,我们也再见。”
说罢,他甩着胳膊,步态悠然自得地离开。
陆衔星这才转身朝向越悠。
这回轮到越悠靠着墙壁,双手抱在胸前发问。
“你哪不舒服?”
“……”
陆衔星调整了一下位置,像站岗一样杵在走廊中央。
半天等不到一个字,难道真的病了?
越悠从头到脚打量着他。
站姿挺拔,腰腹发力,左右脚着力均匀,双臂自然垂下,十根手指数量齐全,脸上也没看出来有什么伤痕。
她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没病没痛的,来诊疗室干什么?
说她脾气差还不够吗?
懂了,阴魂不散地就是想气死她。
陆衔星迟疑地开口。
“越悠悠,我——”
她扯着嘴角:
“你脑子也不好使?”
“还是你也想占用医疗资源?”
第6章
半晌,陆衔星慢条斯理地蹦出一句:“我找张医师。”
里面娃娃脸嚎得越来越大声,越悠一摊手:“他在忙。”
陆衔星还钉在原地不动,她若无其事地补充:
“你有什么事,找我也一样的。”
“……”
“我跟张医师约好了,我进去等他。”
说罢,他擦着她的肩,缓步走开。
没来由地,她开始有点难过。
如果在大学四年里,自己绝对是他的第一选择。
可时过境迁,他出去历练回来,或许是眼界更高了,又或许是遇到更好的了,也可能是单纯的不再想跟她有过多接触。
总而言之,现在的他,好像不再需要她了。
尽管在他离开的三年里,没有一刻她是停下脚步的,但无论她走了多远,都仿佛还停留在当年的泡沫里面,被折射出来五颜六色的光迷惑,走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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