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前立着一抹白色身影。
夜间山巅风大,他的衣袖盈满了风,白发轻舞,那张面容依旧是不落尘世的清冷。
仿佛苏酒昨夜喝醉后,跌入的那个温柔怀抱只是她的错觉。
“来了?”
白发青年回过身,琉璃眸静静的注视着她。
苏酒敛起思绪,走上前去。
“师尊。”
沈忘尘微微点头,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苏酒微不解,还以为他是要钥匙,将掌心摊开。
沈忘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连同钥匙一起,将苏酒的掌心握住,五指微微用力,如同苏酒小时候牵她的手般,牵住了她。
“夜黑风大,路不太平,”风声回旋的夜色之中,沈忘尘的嗓音依旧清冷平淡,可他握着苏酒的手,却烫到掌心有一层微微的汗。
“我带你走。”
说罢,他迈开腿,牵着苏酒,一步步往高塔前走去。
仿佛还是幼时,苏酒走路会摔,他便那样紧的牵着她。
苏酒心里划过了很多念头。
有终于同沈忘尘肌肤相贴的隐隐欢喜,又有这种牵手是不是过分亲密了的惶恐,最后却变作:
【不是我说,真的好像单亲离异爸爸带女儿啊我去!】
【要仔细来说,师尊这高龄,可不光是单亲离异爸爸吧?得是祖宗……】
沈忘尘脚下微顿,唇瓣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忍住了。
罢了,让她去想吧。
不想别的男人就行。
短短一截路,沈忘尘走的慢,苏酒也便放慢了脚步。
可两人终究还是到了塔前。
沈忘尘慢慢的松开了她的手,从苏酒掌中拿出了钥匙。
古朴钥匙被一团白光包裹着,飞入紧密闭合的大门中。
乌黑大门缓缓开启,发出轰隆隆一阵巨响。
刚刚还算几分清朗的夜色,陡然间暗了下来。
天边乌云滚滚,如压天之势朝千极塔这个方向压来,云层间紫黑雷电噼里啪啦,照的天地一片亮堂。
苏酒吓了一跳:“师尊?”
沈忘尘一手负于身后,平静的看着她:“无事,进塔去吧。”
苏酒却有些犹疑。
“这雷电……”
难道是师尊要渡劫吗?
可沈忘尘的修为,似乎一直在合体期呀,也并未出现突破的迹象。
沈忘尘眉尖轻蹙,有些不耐般的伸出一只手,苏酒后背便如同被一股力道所推,整个人飞入千极塔之中。
身后塔门再次关闭,苏酒站稳身形转头,便看到沈忘尘背对着她,正仰头看着那一片雷电闪动的乌云。
夜色沉沉,山风峻峭,
他的衣发皆被风吹起。
直到塔门彻底被关闭,苏酒终于回过头来。
她调整了一下心态,方往周围看去。
这是千极塔一层,是一个如同乾元宗主殿般的大殿,不远处有几道台阶,台阶之上也是一方石椅。
除了这些,大殿内便再无一物。
甚至连通往第二层的楼梯都没有。
这就是用来考验各任继承人们的千极塔?
苏酒有些惊讶。
她想了想,终究还是走上台阶,来到了石椅上。
显然,石椅是用来坐的。
苏酒犹豫着,再次环顾了一圈四周,终于还是将两个手放在一旁的扶手上,颤颤巍巍的坐了下来。
还没敢坐实,只是屁股尖尖轻轻挨着。
但凡有一丝不测,她都能随时站起来跑路。
苏酒坐了下去,无事发生。
她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干瞪眼。
“难道不是坐的?”苏酒嘟囔着,“总不能是跪的吧?”
她说着,想起来试一下。
后背处却突然传来一股吸力,拉着她的身体在石椅上坐牢,后背紧贴着椅背。
而后,一道白光从头到尾,笼罩住了她。
柔和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乾元宗第两千三百五十二代弟子,苏酒。生年为丁酉年三月——”
嗓音微顿,似乎是自己也并不清楚具体的日期。
苏酒小声道:“三月十五。”
那道柔和的嗓音发出一阵轻笑,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那是你师尊沈忘尘捡到你的日子,并不是你降生在这个世界的日子。”
“可是奇怪,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出生日期呢?仿佛是……”
嗓音停了停,而后像是叹了口气,“算啦,那就看看你的死亡日期……咦?”
苏酒耳边久久的陷入了沉默之中。
沉默得她有些害怕。
苏酒颤抖着音:“怎么?难道我明天就要死?”
耳边的嗓音带着几分不确信:“或许?”
它又道:“也或许是后天?”
她的死亡,它亦无法查探。
只能看出,眼前少女的生命线,似乎时时刻刻在面临着断灭。
苏酒眼前一黑。
一人一音皆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空荡荡的大殿更显寂静。
好久,苏酒身上那道白光终于消散。
她能站起来了,可苏酒却站不起来。
她腿软。
柔和的一阵风,轻轻将她托了起来。
“抱歉,”似乎是一只手,轻轻拍了她的肩膀:“吾乃可查世间众人生死的清录簿,可你的生死,吾却查探不出来。”
“作为补偿,吾便直接送你入第二层吧。”
话音尚且未落,苏酒眼前微微一暗,便来到了一处长长甬道之中。
这个甬道和苏酒先前在半月秘境水下看到的极为相似,就连旁边甬道上燃烧着的蓝色烛火,摇曳的弧度都极为相似。
苏酒心下一惊,低头看去,便见自己身上穿着的,早已不再是入塔时的服装。
而是一身方便行动的简装,一头青丝高束,发尾沾染着几分血迹,正垂于她胸前。
苏酒想起来了,这是她第一次入半月秘籍,不小心落入水中的场景。
那时她刚结束了一场历练,身受重伤,却不愿回不道山,又刚好听闻半月秘籍开启,便赶了过来。
在秘境之中,她遇见洛明和赵宁,而后在结束一场恶战,于河边洗手时,不慎掉落进了河里。
便来到了这里。
此情此景,让苏酒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
她神色微凛。
“三日红颜”,便是她在这个时候从那里拿出来的。
可她究竟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苏酒却全然不记得了。
后来苍千雪毁了半月秘籍救她出来,那秘境便彻底烟消云散,想要查清这些过去,更是没有了可能。
而如今,苏酒虽然不知道这千极塔二层究竟是什么,却隐隐也有感觉,或许这里,能帮助她想起过去。
第84章 好摸,爱摸,想摸,少摸。
长长的甬道尽头烛火幽蓝微暗,一道大门如天堑般隔绝了她的视线,唯有门上金环轻轻摇摆,发出沉闷一声。
苏酒下意识握紧了拳头,目光注视着那扇门,而后走上前,手掌轻轻的握住金环。
彻骨的冰凉席来,苏酒眼前一晃,视线中出现一抹影影绰绰的黑色。
“哦?我当然可以帮你,可是你又能为我做什么呢?”
妖媚动人的嗓音轻挑含笑,一只柔软滑嫩的手轻轻的勾起了她的下巴。
苏酒被迫抬起头,看不清眼前隔着一层黑纱之后女子的面容,只见她眼尾紫色晕染开,一双如妖似魅的紫眸低垂,轻瞥过跪倒在她脚下的少女,而后红唇浅勾。
那只柔荑,从苏酒的下巴,往下滑去,停在胸前。
微微下按。
“很干净的一颗心,我喜欢。”
一阵风起,将那黑纱吹到了苏酒脸上,一阵酥痒。
她忍不住抬手去拂那黑纱,手腕却被紧紧握住。
面前女子身影化作数只黑蝶,围绕住了苏酒。
“我可以让你如愿以偿,代价是——”
苏酒猛然惊醒,什么甬道,什么大门,通通消失不见。
一面和她一样高的镜子正立在她面前。
镜中女子,一席黑纱裹身,身段曼妙婀娜,肩膀处数朵幽蓝色的花朵盛放,渐渐往下蔓延。
她在对着苏酒笑,一只手轻抬,指尖落在镜子那头,红唇微张。
“我会代替你,降临于世。”
苏酒陡然出了一身冷汗,再仔细看去,镜中却仍是她自己的身影,一袭青衣。
仍然是那张脸,却不同于镜中人的妩媚妖娆,更多一丝青涩稚嫩。
一道低沉冷漠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吾乃查探世人所做恶事的浊录簿,镜前人苏酒,于修真历五千三百八十年四月,放出魔女鸢夭一抹神魂,任魔女降世,当受刑罚——烈鞭五十。”
最后一个“十”字落下,苏酒背部陡然升起一股火辣的剧痛,如同烈火灼身,连那衣衫都一下子变得焦黑。
以苏酒如今的身体,这一鞭,足以让她吐出一大口血来,猛地跪在了镜子前。
可那道嗓音依旧冷漠:“二。”
空气无形扭曲成一道鞭子的形状,其上沸腾着橙红色的火焰,再次朝苏酒身上挥来。
苏酒毫无抵抗之力。
面前的镜子,依旧清澈干净,倒映着她的身形。
苏酒手指扣地,狼狈的想往一旁滚去,好避开那道鞭子,然而无论她滚到哪边,那道鞭子还是精准的落了下来。
这一鞭,是在她的手臂上。
衣衫被灼烧,白皙的手臂上出现一抹焦黑,空气中传来皮肉烧焦的味道。
苏酒痛到几乎晕厥。
慕云卿根本没有告诉她,千极塔里还能有这种玩意!
她只能痛中作乐的想,幸好这该死的浊录簿看不出她两辈子心里的一些恶毒想法,不然今天她非得死在这里不可。
第三鞭,
第四鞭,
一一落下。
苏酒已经痛到不想动弹了,她趴在地上,紧紧的咬着牙关,等待着这五十鞭的结束。
第九鞭即将落下,一抹极为艳丽的身影突然间便出现在苏酒身侧,素白手掌伸出,一掌击在了苏酒面前的镜子之上。
那镜子一下子裂开,碎片化作点点荧光。
苏酒腰间围上了一只有力的手臂:“走。”
难得认真的嗓音在苏酒耳边响起。
她眼睫微微一颤,缓缓睁开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那张妖冶的面容:“狐——二师兄?”
祁朝夜低头,冲她扯了扯嘴角:“怎么?还想喊我狐狸精?”
苏酒痛到笑不出来,被烧的焦黑的手抓住他肩膀上的衣料。
“你……怎么在这儿?”
祁朝夜眼眸微弯,眼中却毫无笑意:“你管我?”
刚刚被他打碎的镜子再次出现在了眼前,祁朝夜瞳孔微缩,抱着苏酒的手臂紧了紧。
虽然在进来救苏酒之前便知,这浊录簿是从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器,专门用以鉴定历练者们所作的恶事,以及做出相应的惩罚。
可它的诡谲,还是让祁朝夜也未免胆寒。
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他倒也可以在这里与浊录簿对抗一段时间,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低头看了眼怀里面容苍白的少女,祁朝夜眼中难得的划过几分犹疑。
抱着她的手,微微松了松。
低沉冷漠的嗓音无情道:“妖族之人入塔——诛!”
它这次竟不顾苏酒还在祁朝夜怀中,便直接开启了最为恐怖的刑罚。
数十道鞭子形成网状,对着镜前二人压了下来。
滚烫的温度让空气都微微扭曲。
那镜子受不住这般大的威压,自行化作一阵荧光。
祁朝夜眼眸轻眯,刚刚松开的手再次抱紧,另一只手猛地从怀中扯出一副画卷来,往两人面前一扔,而后迅速化作一道流光钻入其中。
鞭子组成的网缓缓落下,这一方天地变成寂灭般的虚无。
许久,那一面镜子再次出现,幽幽的镜光照亮小小天地。
镜中,黑纱女子面色难看,徒劳的在小小的镜中世界里挣扎着,修长手指滑在镜面之上,发出极为尖利的一阵响。
却终究无法逃出。
*
耳边传来悦耳动听的鸟叫声时,苏酒还在恍惚地想自己在哪里。
头顶是湛蓝到看不见一丝云彩的天,微风夹杂着花香吹在她脸上,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扫在她胸前。
苏酒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抓了一手的毛绒绒。
【什么东西?】
苏酒脑子还有点懵,但前辈子在家撸秃了两只猫的经验,让她下意识的开始上下其手。
【唔……毛绒绒的,好软。】
苏酒rua了好几下,在千极塔之中的视线缓缓回归。
最后定格在抱着她的青年面容之上。
苏酒手上动作一下子停了:【等等!这是祁狐狸精的狐狸尾巴?】
她一个仰卧起坐起身,就对上了身边大红狐狸那双似笑非笑的眸。
“啊——”
苏酒张了张嘴,一时半会儿竟然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反应。
反正毛绒绒的大红狐狸尾巴还在她手里。祁朝夜
也不装了,抬起一个狐狸爪子,狐狸脑袋轻轻一歪,发出低哑轻挑的声音来:“小师妹好啊。”
“你你你——”
苏酒一时紧张,薅断了几根狐狸尾巴毛。
祁朝夜磨了磨牙,忍着想一巴掌拍过去的冲动,假笑:“我尾巴好摸吗?”
苏酒:【好摸,爱摸,想摸。】
祁朝夜笑不出来了,将尾巴从苏酒怀里抽出来:“少摸。”
怀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苏酒有些不适应。
“二师兄,你怎么……”
到了这个地步,苏酒才发现自己是真滴没有任何演技。
明明知道一切,却还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第85章 玩儿去吧
“别装了,”祁朝夜看着少女这副佯装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唇角抽了抽,干脆道:“刚才是我救了你,你怎么报答我?”
苏酒沉默了。
【其实要是你不来,我大概并不会死呢。】
只不过是忍受一些痛苦。
浊录簿鉴定世人之恶,并根据恶性大小做出一定的惩罚,然而这种惩罚并非是针对肉体,而是针对灵魂。
也就是说,刚才苏酒受了那九鞭,其实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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