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婴孩儿。
得到的结果,毫无例外是拒绝。
“女孩儿养来干嘛?赔钱货。”十个里有八个如此道。
沈忘尘眉尖蹙起,不喜他们那副嘴角。
女孩儿又如何?男孩女孩,不都是孩子么?
无奈他话少寡言,这些话也不过是脑海里转一圈。
他冷着脸离开,越紧得将怀中孩子抱住,心下道:实在不行,我便自己将她带回山中去,偌大一个不道山,还怕养不起一个孩子么?
如此想着,到了最后一家,那家主人却笑盈盈的道:“女孩儿啊?正好,我家有两个臭小子,就缺一个小姑娘呢——是仙君怀里这个吧?瞧瞧,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的,长大定是个美人胚子。”
沈忘尘听了她的话,便也低下头去,越看,越觉得农妇说的有道理。
怀里的婴孩儿,真是生的雪白粉嫩,一双眸漂亮干净,如同被水洗过一样,抿着唇安安静静的看人,唇边竟然还有两个梨涡。
农妇从他怀里接婴孩儿:“哟,真轻——仙君,您放放手。”
沈仙君轻咳一声,松了手。
农妇满意的抱着怀里的婴孩儿,拿起手指戳她唇边的梨涡。
婴孩儿也不知道是谁戳她,只咯咯得笑,眼眸弯弯的,漂亮极了。
沈忘尘蹙了蹙眉,有些不喜她笑的模样。
那农妇抱着孩子进了门,夫妻两人皆看过了,这才出门,先是跪下向沈忘尘致谢。
二人成婚十年,膝下有二子,一直想要个女儿,因此很感谢沈忘尘,甚至认定这是上天给他们的福气。
沈忘尘避过了二人的跪,目光再次落在那安静的小孩儿身上,见她闭着眼不吵不闹,虽然心中有些说不清楚的感觉,但终究还是转过了身。
一步,
两步。
他总想回头,却强忍着。
又一步。
两步。
身后陡然爆发出嘹亮急促的哭声来,夹杂着夫妇二人不知所措的疑惑声。
沈忘尘猛地转了身,白衣在空中划出一个锋利的弧度。
他绷着脸,大步回到二人身边,俯下身,从他们怀中将那大哭的婴孩儿抱了起来,让她小小的脑袋,枕在了他的臂弯间。
于是大哭的孩子便安静下来,只那双清澈的眼,仿佛还带了些许控诉似的看着沈忘尘,清凌凌的漂亮。
那对夫妇姓苏,沈忘尘一路将苏酒抱回去,酒字则是经过乾元宗山脚处那家有了千年历史的酒肆时,沈忘尘看着那个“酒”字,方才想起来的。
该有个名字。
他想。
恰巧,酒肆老板笑着问他:“沈仙君,开坛‘不老春’么?哟……这孩子?”
沈忘尘低眸看一眼安静睡着的婴孩儿,便想道:往后,你就叫苏酒了。
“要一坛‘不老春’。”
他想,今天是个好日子。
第100章 是我哦
窗外下了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沈忘尘坐在窗边,静看着不道山被白雪覆盖。
半山腰的房子,如今一个人都没有了,饶他千年来看遍生死,历经离别,也不免生出一丝怅惘之感。
自上次承了三十道济世之剑的剑气后,他又放入一半神识于千极塔,救了苏酒一命,遭到了天道之罚。
哪怕苍千雪替他承了不少,可沈忘尘至今伤体却仍未好。
偏偏苍千雪此人,是从不拿他当病患看的。
“不老春,来一杯?”桌案对面的青年抬眸笑。
沈忘尘清淡的瞥他一眼:“你也有伤罢?”
如此说着,却是抬手去,接了那一杯酒。
苍千雪笑道:“有又如何?生死有命,我总不能连一杯酒都不喝吧?”
他仰头干了,给沈忘尘看空荡荡的酒杯,有些遗憾:“不老春好归好,终究不如你的百日酿,忘尘,你说实话,你在那酒里究竟放了什么?”
沈忘尘抬手轻啜一口,语气淡淡:“毒。”
苍千雪微怔,而后反应过来这竟是沈忘尘破天荒的怼了他,张了张嘴,半天竟是扶额笑起来。
“稀奇啊稀奇,沈仙君,”他抬眸看沈忘尘,一缕发在脸颊一侧晃着:“您今天才长了嘴么?”
沈忘尘冷冷瞥他一眼,不说话了。
千极塔仍是那个千极塔。
沈忘尘盘腿坐于塔前,安静的垂目,拨弄着膝上琴弦。
他的无为琴是不道山所流传下来的传承,琴声可净化魔气。
这许多日子来,他便在这千极塔上净化那潜逃出封魔阵的魔气。
顺便等她。
掌门坐在了他身边,捋了捋雪白的长胡子,一双沧桑的眼看着山下。
“师兄。”素白的手掌轻轻按在了琴身上,沈忘尘回过头去,低声道:“师兄身体如何?”
掌门笑笑:“不碍事,好了许多,倒是你——”
沈忘尘也便道:“忘尘无事。”
师兄弟二人,便沉默了起来。
许久,掌门突然出了声:“忘尘,师兄要教你最后一课。”
沈忘尘有些不解,凝眸看他。
师兄负手而起,目光俯视着山下众生,淡淡道:“勇敢。”
按着琴身的手忽而微颤,修长的指缓缓收拢起来,沈忘尘嗓子里干涩得紧:“师兄……”
掌门低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任何人都瞒不过问心镜。”
他抬手,将一方圆镜递于沈忘尘。
“问心,问清楚你自己的心,然后,勇敢。”
话音落下,掌门早已离开,只剩沈忘尘一人,紧紧的握着那方圆镜,指尖发白。
妖界自然也落了雪,最近出入城的防守宽松了许多,苏酒便和赵宁他们约定,这两日便出城去。
自从解了三日红颜之毒,苏酒修为便恢复了以前的速度。
她本来就已经到了金丹后期,若是没有发生中毒之事,前些日子本便该到元婴之境。
赵宁道:“你既然不想回那块伤心之地,那我们就去其他地方,当务之急是帮着你先把雷劫渡了,你觉得呢?”
洛明不说话,只点头。
苏酒笑了笑:“我觉得你们说的对,咱们傍晚便能出城啦,等出了城,我们就先往怀恩城去,听说佛宗近日要在怀恩城办什么交流大会……”
赵宁拊掌:“我也是这个想法。”
她斜看苏酒一眼,自以为小声:“佛宗男的更多呢,定能找到比沈……那谁更帅的,到时候你一个我一个。”
洛明:“咳。”
他这个正牌丈夫还在呢。
哪怕落了雪,行走在街道上的妖界众生却还是先前的模样,有些露出尾巴爪子来,有些则头顶还留着两只耳朵,倒显得苏酒一行人有些格格不入了。
赵宁道:“我们不如也去买个假耳朵尾巴戴上吧?”
她看着一大街的妖如此看着自己,有些不自在。
苏酒却摇摇头:“不用了,我们等会儿便出妖界了,用不上。”
赵宁想想也是。
苏酒原本还担心祁朝夜那个狐狸精不会放过她,可自从那日之后,他竟然没有给她发讯息,自然也没有来找她,倒是让苏酒放下心来。
妖城结界将开,洛明这才拿着赵宁让他去买的糖葫芦赶了回来。
“给。”
赵宁接过去一个,另一个给了苏酒,一边排着队,一边笑盈盈的扭过头同洛明说话。
停了半日的雪,突然间又飘飘扬扬起来,整座金碧辉煌,琉璃瓦青玉砖的妖城在清冷白雪下,仍不掩其华光灼灼。
赵宁正同洛明说话,突然听见身后苏酒嗓音很轻的唤了她一声,她便“嗯?”了一声,回过头去。
迎来的,却是清冷的剑光。
那一剑,自她胸前穿过,而后彻底贯出。
赵宁手中才咬了一颗的糖葫芦便这样落地,落在她脚下积了薄薄一层雪的地面上。
她瞳孔紧缩,低头看了看胸前的长剑,又抬头怔然瞧着面无表情的苏酒,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
洛明还在背对着二人,见身后意外的没有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有些疑惑,正要回头,却听赵宁平静的语气自身后道:“阿明,我没事,别回头。”
她一只手费力的抓着苏酒的手腕,竭力想要去看清面前少女的面容。
她不信,苏酒会杀她。
微垂着头的少女于此时抬起了头,脸颊两旁发丝散开,露出一张素白冰凉的面容。
而那张唇,却红的艳丽。
她冲着赵宁很轻的弯了弯唇,而后收手。
长剑从肉体中抽出,洛明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猛然回首,便见赵宁的身体朝着自己倒来。
他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的抬手去接,冷然剑光已从一侧袭来。
洛明抽出后背长刀回击,一手将赵宁护于怀中,抬头去看,待看清那人眉目,素来沉默的人也不由失声叫道:“苏酒!”
少女冲他歪头一笑,雪白脸颊旁漆黑发丝垂落,晃的肌肤比飘飘洒洒的雪还要白,而那张唇,则如同刚刚吞噬了鲜血。
“是我哦。”她轻轻笑着,嗓音甜软柔美,语气微微上扬,像是在撒娇一般。
旁边有妖早因为这一幕远远避开,却又眼尖的看到苏酒腰侧象征着“乾元宗”的门派腰牌,当即叫道:“人界的修士们自相残杀啦!乾元宗的弟子杀了散修啦!大家快来看呐!”
对于妖族而言,看到人族自相残杀,无异于是一场极为有趣的闹剧。
这些人族不是自视他们才有道德,不会对同门下手么?
如今瞧着,倒同他们妖族,也并无什么区别嘛。
第101章 等你回来,我们便成婚吧
近日来,沈忘尘总是做梦。
一般来说,修士是很少做梦的,尤其如他们这般,修为已至飞升之境,倘若是做梦,也是一些预示未来吉凶的梦。
可他却一次也不曾梦到有关于未来的任何人或者是任何事,倒总是梦起往事来。
不道山,又是一年春。
他立于不道殿窗前,负手俯视远处蒙了薄薄一层冬雪的群山。有两只大雁自南方归来,在他檐下搭了巢,每日清晨傍晚总是叽叽喳喳,吵得沈忘尘不得安生。
他虽不耐烦,却终究还是没有出手赶走那两只大雁,任由它们在那里待着。
殿内一片宁静,以至于苏酒哭哭啼啼回来的声音便那样清晰。
她是从台阶下一路哭到殿门外的。
等沈忘尘转过身,她已经扑进了自己怀里。
沈忘尘神色微怔,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手心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垂下眸去:“怎么了?”
师徒二人虽常年一同住在不道殿,可沈忘尘重修行,经常会闭关,又不怎么爱说话。
而苏酒原本是有些活泼的性子,并不怎么怕他,却因着七岁那一次事,从此对沈忘尘更多了一丝恭敬与疏离。
沈忘尘平日里虽然不表现出来,可如今苏酒这样如同幼时般撞入他怀中,依赖的去抱他,倒让沈忘尘如同回到了几年前,心底生出一丝隐秘的欢喜来。
他的语气柔了不少,见苏酒只是哭,抽抽噎噎说不出话来,也并没有不耐烦,只是再次问道:“怎么?有人欺负你?”
苏酒抽噎一会儿,才缓下来:“没有……”
她才说了没有两个字,便又要哭。
沈忘尘有些拿她无奈,唇边溢出一丝轻叹,干脆抓着她的肩膀,将才到他胸口的小姑娘转了个圈,看她哪里不舒服。
刚刚转过去,沈忘尘便瞧见她裙摆处的几丝血迹。
“谁伤了你?”
他语气陡然冷沉下来,吓得苏酒身子打了个颤,连抽噎声都一下子停了,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害怕无措的看着他。
实在是沈忘尘六年前的那次动怒,给苏酒留下了不可泯灭的印象。
她怕他。
沈忘尘轻吸了口气,手指搭上少女细白的手腕,却并未察觉出她脉象哪儿有不妥,若再仔细说……
沈忘尘脸色猛然一变,唇瓣微张,露出几分不可置信的神色来。
“你,怀孕……”
剩下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该如何相信,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小姑娘,竟然不知不觉便怀孕了?
一时间,沈忘尘似乎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咣的一下砸在了他的头上,让他一片茫茫然。
可苏酒却比他还茫然:“师尊,你在说什么啊?”
耳边的嗡嗡声渐渐消失,沈忘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该是有多蠢,才会认为只是单纯的和自己躺在同一个床上的小弟子,竟然会怀上孩子……
虽是个男子,可一些同女性有关的事,沈忘尘也并非不知道。
念及刚刚把出来的滑脉,再想到苏酒的年龄和裙摆的血迹,他很快便弄明白了整件事情的乌龙,不由薄薄的脸颊泛起烫意来,耳尖都微红了起来。
“无事。”他轻咳一声,转过头去,衣袖下指甲早已经因窘迫刺入了掌心之中:“无事。”
他再次重复一遍,然后转过身来,目光复杂的看着面前俏生生的少女,很难相信——
十三年前那个在他臂弯里哭啼的小婴儿,如今竟已经长这么大了。
如同小小的种子生根发芽,长成了一颗甜美成熟的种子。
他无法再拿她,当做普通的女弟子来看了。
梦中少女的欢笑哀乐仿佛还在眼前,沈忘尘起身时,面上都不觉露出了几分柔和的笑意。
披上一旁的衣衫,沈忘尘赤脚走到床榻边的柜子旁,长睫微垂,修长手指拉开紧闭的柜子,从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木头人来。
那木头人上面还有数道裂痕,尤其是脸颊处,并不深的一道,从眼眶底下,一直到下巴处,浅浅的,很像泪痕。
像七岁那年,被他摔了小木人后,留在苏酒脸上的泪痕。
青年盯着那木头人瞧了许久,修长手指轻轻摩擦着木人雕刻出来的发。
“小酒……”
一侧问心镜镜面清澈如水,映出青年一身素白的身影。
他微微低头,吻了吻木头人的发顶,嗓音很轻:“等你回来,我们便成婚吧。”
问心镜问心,
沈忘尘已勇于直视自己的心,他不愿意再看着他心爱的少女身旁还有其他的人。
有违世俗,不合伦理又如何?
她是他带回来,养大的姑娘。
她本该就同他在一起的。
青年唇边笑意微深,将木头人揣入衣袖中,开始负手打量起这空荡荡的宫殿来。
往日他一人住,宫殿冰冷空荡些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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