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暖阳斜斜照了进来,将他们两人分成明暗两边。
沉默良久,皇后心中百转千回,“我儿,你不是总问那份从富察氏送来的生辰贺礼是怎么回事吗?如今你也大了,额娘想把一切都告诉你。”
皇后的声音带着一些苍凉和孤寂,叫弘昶默默提起了心。
她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雍正元年九月,皇上登基之初后宫大选,那一次宫里进了六位新人,其中一位是满军正白旗的富察氏,初封就是贵人,后又赐封号慎。”
弘昶心中有股不妙的预感,“慎?慎嫔娘娘?”
他汗阿玛后宫的女人并不多,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殁了的也就那么两个,弘昶并不是没有听说过。
皇后点头,坐了这么会儿她就开始难受了,却仍坚持说了下去,“雍正二年十月,慎贵人有孕……”
说到这里皇后默了默,她的沉默叫弘昶更加心慌,他直觉额娘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是他不想听到的,下意识地去抓她的袖子,“额娘……”
皇后眼里有泪光闪动,她多想一个人独占这个孩子,做他唯一的额娘,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十岁对一个阿哥来说就是一道分水岭,他们可以开始学着料理庶务甚至是接触朝政,可皇后心里明白,乌拉那拉氏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助力,只有富察氏,只有他的亲生外家可以。
她把这个孩子健健康康养大,如今他也立住了,皇后不得不为他的未来做打算。
皇后声音哽咽,“雍正三年八月,慎贵人因胎儿过大,难产生下一位阿哥…”
不必再说,弘昶已经知道了,他就是那个难产生下来的阿哥,宫里八月生的孩子只有他一个。
他害死了自己的亲生额娘!
那一刻,弘昶脑海中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额娘不是他额娘的事,又得知了生母的真正死因,一时间如遭雷击,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直到皇后抚上他的脸颊,感觉到一片濡湿,他才发现自己竟是落下了泪。
“额娘,为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他呢?这些年里不是一直瞒得好好的吗?为什么不继续瞒下去呢?
弘昶无法做到冷静,心里涌上的无助和惶恐让他下意识推卸责任。
“额娘能活到现在,已是侥天之幸,以后恐怕再也不能帮你什么了,富察氏枝繁叶茂,他们会是你最好的助力,因为额娘的私心将他们拦了许多年,恐怕以后会连累你多受许多苦楚。”
弘昶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他死死抓着皇后放在他脸颊旁边的手,眼泪汹涌而出。
这么多年的母子情谊哪能做假?弘昶在这一刻明白了皇后对他所有的用心。
弘昶呜咽出声,“都怪我,是我的错…”
“孩子,不是你的错,是你救了额娘。”
是他给了她希望,让她重新变成乌拉那拉宜修,而不是乌拉那拉氏的皇后。
晚上弘昶离开的时候还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整个人瞧着都有些提不起劲。
皇后坚持要送他出门,看着弘昶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转角处,她心里没由来的漫上一层恐慌。
她甚至想把弘昶给叫回来,想告诉他刚刚的一切都是假的,他没有一个叫富察氏的生母,他就是她乌拉那拉宜修的孩子。
这一次的生辰对弘昶来说到底打击太大,夜里回了涵古茹今他就发起热来,嘴里不停喊着额娘。
守夜的贴身太监立刻就报了上去,太医来的及时,忙了大半夜,才把热给退了下去。
病了一场后的弘昶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他读书依旧勤奋刻苦,对待弟妹也十分友爱,只是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少,身边伺候的宫人心里有些发怵。
六阿哥怎么越来越像万岁爷了?
第228章 死期
八月二十三日,一个特殊的日子。
胤禛这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毕竟没有谁能做到面对自己的‘死期’时还心平气和。
这日胤祥并几位军机大臣一同在军机处办公,他看完一本奏报后将其放在了右手边,抬头正想和胤禛说什么,谁知就见他一副神不思属的模样。
这倒是极少见到的,皇兄对待政务一向认真,今儿个难道有什么事不成?
“皇兄,臣弟这儿有一道和法兰西公爵有关的折子,不知皇兄可要看看?”胤祥挑了个不那么重要的事报了上去。
胤禛被他唤回了神智,不禁捏了捏眉心,暗道自己的心态不对,应该尽快调整回来才是,他打起精神,“递上来吧。”
胤祥起身把折子递了上去,粗略看了两眼,原来是法兰西公爵送了些新奇的玩意上来,并一封言辞恳切的信件,意在能和大清做官方层面上的贸易往来。
西洋各国,和大清来往最多的便是法兰西了,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曾经还跟先帝爷互通过书信。
不过在贸易上面,多是民间的商人自发进行,大清并未和西洋的任何一个国家建立官方的买卖。
如今大清重新开海已有几年,算是加入了远航群聊,法兰西便想开拓一条稳定的贸易路线,清国地大物博、金银多多,若是能与他们联手,自己能赚不少钱不说,其他国家也得掂量掂量,尤其是那个一直紧咬着他们不放的英吉利!
看过折子后,胤禛集中思绪梳理了一番,他对西洋诸国一直抱着警惕的态度,就算要正式往来,他也不会只选择一个法兰西。
卖鸦片的英吉利不是好东西,法兰西难道就是了?不是照样每到一处后,见其国力弱小便直接侵占,若是国力强盛,方老老实实做生意。
世道就是这样,谁弱谁挨打。
见他终于恢复正常,胤祥才松了口气,准备回自己座位前,又轻声问了一句:“皇兄可是累着了?若有不适,定要叫人来看看才是。”
胤禛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大抵是昨天夜里没睡好,午间小憩一会儿就好了。”
胤祥看了一眼他桌面的茶水,“那可不能再喝这样的浓茶了,醒神是醒神,瞌睡也同样要被赶跑。”
他这话按规矩来说已经有些逾越了,但是胤禛就吃这一套,他享受自己人对他的关心,更何况十三弟还如此真诚,半点虚假都没有。
张起麟在后边当壁花,听到十三爷这么说,双脚已经做好了动的准备,果然下一秒就听到了万岁爷叫他,“没听你十三爷说吗?去给朕换一盏菊花茶来。”
果然,他永远都是最懂皇上心意的那个人,哎哟喂张起麟,你可真是不得了了!
张起麟内心戏十足,为自己猜中了皇上的想法而感到骄傲,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见乱,低眉顺眼的模样,别提有多老实。
众人忙到中午,膳房送来了好几个攒盒,叫人收拾了一下桌面,几位大臣开始吃今天的工作餐。
刚一打开盖子,香气四溢,三荤三素还带一碗靓汤,正往外冒着热气。
左上方那个格子里还放了一只酱色浓郁的大肘子,软弹的肉质用筷子一戳就烂,众人抬头看向上首,好在万岁爷已经走了,不然要他们在皇上面前不顾形象抓着肘子吃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怎一个斯文扫地了得?
别人怎么吃胤禛自然不会管,他带着胤祥回了养心殿用膳,十三弟在宫里的时间比在他自己府里还长,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合该多补补才是。
午间睡了大约半个时辰,胤禛再醒来后发现心中安定许多。
上一世是上一世,这一世他从一开始就注重保养身子,手上的活儿也做的井井有条,有前一世的基础打底,他也没有那么紧迫,可以说身心都得到了很好的放松。
总不至于还落得个累死的下场吧?
调整回状态的胤禛又精力十足地干了一下午,其余人擦着天黑回了自己府里,只剩胤祥还陪着。
“法兰西公爵一事朕觉得可行,只是朕不愿意叫任何一家独占鳌头。”
或许可以成立一个专门处理与各国生意往来的衙门。
胤祥疑惑,“皇兄是想挑选新的皇商出来?”
“朕欲效仿京中的沙俄商馆,另设一个西洋商馆出来。”
大清和鄂罗斯签订过条约,约定两国互通贸易,因此京中有专门负责此事的商馆。
“可是西洋有许多国家,只设一个?”
难不成皇兄是想让他们互相争斗一番,然后择优选取?
胤禛面带微笑,十三弟果然很懂他,“商馆主导的国家两年一选,能否连任自然各凭本事。”
天子脚下,权贵云集,凭借着自己手里独一无二的货品,开在京城的商馆能赚的银子那是不可估量的,更何况还有本国的官方认证,没人会不心动。
胤祥也大致想明白了,只问:“皇兄可选好了负责此事的人?”
“你觉着老九怎么样?”
胤祥心中早有猜测,听到这个人选也不意外,毕竟整个京师里身份高贵,又会做生意(抢劫)的,除了九哥还真找不出别的人来。
都说大哥做生意全靠硬抢,其实真正的强盗还得看他九哥,他最擅长做无本买卖,敲诈勒索样样精通,属实是对付洋商的不二人选。
一想到胤禟‘光辉事迹’,胤祥笑出了声,“九哥确实很适合,皇兄圣明。”
胤禛有些小骄傲,他果然还是一如既往慧眼识珠。
“走吧,随朕一道用膳去。”
胤禛心情颇好,撑着扶手站了起来,谁知突生变故,他只觉得自己眼前发昏,耳朵一阵嗡鸣,人也有些摇摇欲坠。
直到视线彻底黑过去的前一刻,他看到的是胤祥满脸惊恐向他跑过来的画面。
胤祥及时揽住了他,没让他倒栽下去,看着胤禛双眼紧闭的模样,胤祥心中不安,他摇了摇胤禛的肩膀,“四哥醒醒!”
“王、王爷,万岁爷这是怎么了?”张起麟吓得魂飞魄散,扑过来跪在了胤禛身旁,说话还有些结巴。
可是不论胤祥怎么叫,胤禛仍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整个人像是没了知觉一般。
胤祥咬了咬牙吩咐张起麟,“去把皇兄的心腹太医叫过来,就说本王突发足疾。”
皇上突然晕厥一事绝不能传出去,两个年纪大的皇子都在宫外,三个年纪小的没有任何自保能力,四哥的身体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保险起见还是得瞒着才是。
张起麟有些犹豫,万岁爷确实非常信任怡亲王,可现在万岁爷出事了,他真的要按照怡亲王的吩咐隐瞒吗?
那他岂不是赵高之流?
张起麟想着突然浑身哆嗦了一下。
他可没那个胆子干这大逆不道的事。
胤祥横他一眼,“还不快去?出了任何事本王一力担着,等皇兄醒了就是要本王的这颗脑袋本王也绝无二话。”
到底是做了多年的隐形‘摄政’王爷,身上的气势不是常人所能抵挡的,张起麟被他看得浑身汗毛倒立,不禁握了握拳。
真是要了老命了,传出去会引起动乱,不传又有谋逆的嫌疑,左右都是个死,他还是赌皇上一定会苏醒过来吧!
张起麟没再犹豫,一骨碌爬了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出去叫太医了。
第229章 欺君罔上
张起麟找来的太医是温实初,如今的太医院院使,因着时疫和牛痘,胤禛对他破格提拔,现在已经是太医院的一把手了。
而温实初又是个正直之人,对皇上的信任感激涕零,温家跟着飞黄腾达,他也就用自己的十二分真心报答了这位君王。
听说怡亲王有恙,温太医二话没说就跟着人赶到了养心殿,谁知人一进来,就看到了躺在榻上的万岁爷和好好坐在一边的怡亲王。
胤祥冲他招手,“赶紧来给皇兄看看,这是怎么了。”
温太医心里一咯噔,皇上出事了?!
他没有耽搁,立刻上前细细替胤禛诊过,还不忘问清楚情况,“皇上晕了多久?可曾有吃喝?”
他问的是张起麟,对于怡亲王,他并不完全信任。
张起麟苦着一张脸道:“还没吃呢,原本万岁爷正跟王爷谈正事,正准备一道去用膳,谁知刚站起来不到几息的功夫就倒了。”
温太医又拨开胤禛的眼皮和下颚看了看,没有饿晕的迹象,身子虽有些疲累,可也不至于到了昏迷的地步。
不死心地验了一下胤禛用过的茶水,温太医的心沉了沉,他没诊出来这是得了什么病。
胤祥看他忙活半天,心里着急,“可看出来了?”
“微臣无能。”温太医放下茶盏。
张起麟的腿一下就软了,瘫坐在地上。
“皇上身子康健,虽有些疲累但并不影响什么,一应用具也没有毒素残留,瞧着…就像睡着了一般。”
胤祥的一句“荒唐”卡在喉咙里,他看了看榻上的人,确实面色红润、呼吸平缓,的确如太医所说,像是睡着了。
可问题是,谁也不知道他要睡多久,一天两天也就罢了……
胤祥只考虑了一会儿就做好了决定,“既然张公公能叫你来,说明皇兄定然是十分信重你的,可事关龙体,不可为外人知晓,其中轻重温太医可明白?”
温太医低眉拱手站在一边,“恕微臣愚钝。”
从他被张公公叫进来那一刻就注定了他不可能脱身,若是怡亲王有二心,要他合谋,他宁愿一死。
胤祥拧眉,他真的不想篡位,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觉得他会背叛皇兄?是他平时表现的不够恭敬吗?
“管好你的嘴就是,本王不想听到任何有关于皇上龙体的风声。”
温太医被赶了出去,他走出养心殿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怡亲王就这么把他给放出来了?不怕他告密吗?
殿内的张起麟欲言又止,胤祥却没有要和他解释的打算,“去打盆热水来给皇兄擦擦身子,再准备些米粥之类的东西。”
皇兄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就是灌也要给他灌下去。
“那王爷您?”
“随便用两碗粥就好。”
张起麟乖乖照做,现在他跟怡亲王是一条船上的人,只要不是让他去害皇上,王爷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胤祥替胤禛掖了掖被子,自言自语道:“但愿那温太医是真的忠心于您。”
他留在养心殿过夜还能说的过去,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可温实初一个太医就不行了,太医彻夜照顾过于惹人眼,哪怕对外说那个被照顾的人是他也一样。
好在第二天风平浪静。
这一整天里胤祥都没离开养心殿半步,有来求见的大臣也被张起麟出面拦住了,只说皇上和怡亲王在商议国事。
夜里温太医又来了一次,仍是没诊出什么东西来,只叮嘱两人要给胤禛喂水和吃食。
他确实是忠心于皇上的,也明白了怡亲王的态度,所以他选择了配合。
可是前面几天还能应付过去,到了第五天却觉得不对,皇上就算有再多的话要跟怡亲王说,也不至于一次都不见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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