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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录——南十字星2019【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14 23:04:57  作者:南十字星2019【完结+番外】
第57章 千山寒暑(一)传信
  【九】千山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元好问《摸鱼儿·雁丘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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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传信
  金正大六年八月,拖雷召集蒙古诸王及大臣在怯绿连河畔举行大会,宣布依照成吉思汗遗嘱,将汗位传于窝阔台。窝阔台态度谦和,公开表示蒙古习俗幼子守产,父亲临终前将百余千户、军政大事悉数交与四弟拖雷掌管,他比自己更适合成为汗王。参与集会的诸王莫衷一是,眼看会议将陷入僵局,重臣耶律楚材突然占卜,声称今日是难得的良辰吉日,必须定下宗社大计。其时蒙古民智未开,十分迷信,拖雷迟疑地询问耶律楚材是否可以另择吉日,而耶律楚材一口咬定“今日之后,再无吉日”,催促拖雷立刻宣布新汗王。
  为避免兄弟阋墙、国家四分五裂的惨剧,拖雷无奈地同意让窝阔台正式成为新一代的大汗。确定登基日期后,耶律楚材又私下劝说察合台:“大王虽兄亦臣,按礼应拜新君。只要大王带头参拜,其余人也不敢不从。”
  新汗王登基之日,察合台领亲族及臣僚拜于帐下,窝阔台宣布父亲成吉思汗颁布的诏令保持不变,并遵照耶律楚材的建议宣布大赦。金国遣使示好求和,被窝阔台断然拒绝,并冷道:“汝主久不降,使先帝老于兵间,吾岂能忘也!”自此,伐金成了蒙古贯彻不移的国策。
  八月末,移剌蒲阿趁窝阔台根基未稳,出其不意地收复了之前被蒙古攻陷的泽、潞二州,窝阔台甫一上任便遭此挑衅,更加坚定了灭金的决心,他对内整合兵力,逐步收回拖雷手中举足轻重的兵权,对外按兵不动,任由移剌蒲阿自以为是。
  九月,移剌蒲阿在军中设宴庆祝,诸将免不了又是一番恭维奉承,轮流相敬。移剌蒲阿亦一一行酒勉励,语笑往来,好不热闹。行至完颜彝时,移剌蒲阿笑容不改,举杯道:“陈和尚,听说你曾议论我,说国家兵力定被我损失殆尽,真有这事么?”
  此言一出,原本喧闹帐中登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完颜彝脸上,幸灾乐祸者有之,尴尬失语者有之,担忧惧怕者亦有之,侍立帐中的达及保也僵了一僵,暗叫不好。完颜彝却面不改色,举盏一饮而尽,缓缓放下酒杯,泰然自若地道:“有。”
  他一口承认,毫无惧容,倒叫移剌蒲阿下不了台:自己若大发雷霆,未免有失风度,越发显得对方坦荡无畏,于是只好作出虚怀若谷的姿态,好言好语道:“我若有错,你应该当面说,不要背后议论。”完颜彝起身拱手道:“副枢所言极是,末将受教了。”
  席上高英、樊泽怕他犟头犟脑地当真要开始直谏,忙举杯吆五喝六地打岔,张惠等人见机,也一唱一和地说笑起来。完颜彝暗暗好笑:“他们竟以为我会把副枢的场面话当做真的,也忒小瞧我了。”
  十月,移剌蒲阿引军东还,完颜彝虽归心似箭,却担心窝阔台会在冬季大举进攻,力谏不可,仍无法阻止移剌蒲阿的决定。大军号称凯旋而归,一路浩浩荡荡行至洛阳,移剌蒲阿叫来完颜彝,命他领归降人马与忠孝军、合里合军前往许州囤驻,笑道:“你一直劝我不可东还,现在想来也颇有道理,你就留在许州调练兵马,明年再收复几个州县!”完颜彝愕然:“许州在汴梁之南,蒙古在北,驻之何用?副枢若担心蒙军,末将立刻回陕西就是了。”移剌蒲阿不悦道:“我在河南,你却独个儿留在陕西,哪有这样的道理?你既不愿回京,又嫌许州太南,那就在钧州许州之间选个地方,安心练兵吧!”
  完颜彝据理争辩几句,都被移剌蒲阿强硬地驳了回来,军令如山,他虽明知上司故意刁难、不许他回京面圣,也只得低头屈服,心下愈发郁闷。到了第二日,其余诸将率军继续东往,他独携两军将士南下,在钧许二州中间的颍水畔驻扎下来,亲自去州府县衙接洽粮薪补给之事,操练之余更仔细筛选降军中武艺出众的士卒,增补到忠孝军与合里合军中。
  白天军务繁忙,他尚无暇多顾,到了夜晚四野寂静,辗转难眠,起身立在帐外独对冷月,真个受尽相思之苦,心下长嗟道:“蒙古有了新汗王,战事是不会停了,这次不回京,只怕我往后几年都回不去了,这可怎么办,难道要宁儿一直孤零零地等着我?”他越想越愁苦,情不自禁地抚胸按着怀中的蓉宾图,重重叹了一声。
  达及保见状,急忙上前搀住他,苦苦劝道:“早些医治吧,总这样熬着怎么行?!明日咱们去钧州城里看郎中。”完颜彝只得苦笑,摆手道:“我真的没有病。”达及保急了眼,低叫道:“一天不在,也耽误不了什么!您要是实在不肯走开,那就夜里去,一个晚上也足够来回了。”
  完颜彝一震,咀着那句“一个晚上也足够来回了”,心下飞快地转道:“汴梁距此不到三百里,快马加鞭一个晚上就够了,我只要见她一面,立刻就回来……不行,我擅离军营,自己持身不正,今后还怎么约束士卒?……可错过这次机会,若我不幸死在战场上,那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想到此,他五内如焚,霍地转身一掌击在树上,树枝上几片残存的枯叶应声而落,转瞬被卷地北风吹散。
  达及保见他面色变了几变,神情越来越痛苦,心下着慌,急切地道:“将军,身体要紧呐!您先歇歇,天一亮我就陪您进城找大夫去!”完颜彝挣扎片刻,终是把心一横,低声道:“我要去汴京。”
  达及保一愣,以为他要去京城求医,越发慌了神,点头如啄米,连声道:“好,我去找太医。”完颜彝望了望四周,携他走回帐中,低声道:“我身体无恙。此去汴梁,是为见一个人。”达及保大是意外,正要问是谁,忽然发觉他神态窘赧,目中隐隐温柔,心下豁然明白,登时转忧为喜:“原来您有了新夫人?”完颜彝愈发局促,低头道:“不,还不是……”达及保戏笑道:“这次回去就是啦!”完颜彝涨红了脸,忙摆手道:“莫胡说!她是个冰清玉洁的好女儿,我好生敬重!”达及保从未见过他这般窘迫的模样,忍着笑点点头,说道:“那我随将军去?”完颜彝颔首道:“将官无旨不可入京,到了宜秋门外,你帮我进城去送封信,我在城外等你。咱们夜里出发,天明便到,当天就回来,对旁人只说是去许州治病。”达及保听他安排得头头是道,显是熟虑已定,忍不住笑了出来,拱手道:“遵命!”
  完颜彝随即吩咐士卒,天明后照常操练,自己则因心痛不适要去附近市镇求诊。安排完军务之后他匆匆写了一封信,揣进怀中,又换上常服,带着达及保披星戴月奔赴汴梁。
  他二人顶着寒风疾驰一夜,黎明时分终于赶到汴梁西郊,完颜彝怕被城门守军及百姓们认出,不敢太靠近宜秋门,托达及保进城将信函交与广平郡王,自己则在汴河岸边等候。
  他估算着达及保来回时间,策马沿着汴河一路小跑,见河面上粮船货物船穿梭不绝,旌旗如织,实在不便私会,又一夹马腹奔出数里,见汴河分出一支折向东北,河上竟半艘船也没有,转向探往支流下游,一口气跑出四五里,眼前忽地豁然开朗——只见支流末端处水光闪动,正是一个小小湖泊,湖中并未结冰,岸边树下寂寂泊着一叶扁舟,野渡无人,篙楫自横,似被他马蹄声所惊,树下忽喇喇飞出两只水鸟,连小舟也轻轻晃动起来。
  他四下打量了一圈,心道:“这里水路不通,难怪没有漕运船只,倒是个幽静所在。”其实若逢春时,京中百姓喜爱出城踏青,这湖畔游人不少,可此时正值初冬,桃柳已萎,梅花未绽,光秃秃地没什么景致,自然也无人前来玩赏。他主意既定,便拨转马头往回去等达及保。
  不多时,达及保从宜秋门策马而出,跑到汴河岸边对完颜彝急道:“将军,广平郡王去河中府了,王妃也不在,连小公子都住进宫里去了。”完颜彝奇道:“王妃去了何处?”达及保皱眉道:“那长史什么都不肯说,后来我报上将军名号,他才说王妃不在京里,小公子暂时交给兖国长公主照顾。属下想着府里没有主人,就把信带回来了。”
  完颜彝无计可施,踟躇片刻,忽然想到纨纨,又是一阵犹豫,心道:“仆散姑娘年纪还小,又是个姑娘家,不便做穿针引线之事。”可承麟夫妇不在城中,除却纨纨,再无人可为他传音递信,若就此回去,自然极不甘心,犹豫了片刻,终于想出个折中的办法,向泊在岸边的货船商客借了纸笔,又写了一封信,包在原信外边,命达及保送到济国公府。他怕客商认出自己,还从?袋中取了块袱布包在头脸上,所幸时值冬季,旁人只当他藉此挡风御寒,倒也不以为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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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风匆匆迎出来,对纨纨福了一福,笑道:“大姑娘来啦!长主不知道您要来,带着小公子往雪香亭那边玩耍去了。”纨纨点点头,却不进屋等待,客气地道:“劳烦姐姐引路。”流风略有些诧异,笑道:“大姑娘折煞奴婢了。”说着便亲自带她去寻完颜宁。
  二人步短堤,穿石径,一路行至玉清殿外,流风笑道:“前头就是雪香亭了。”话音未落,余光似瞥见转角处有人,回首一看,连忙扑通跪倒,颤声道:“陛下恕罪,奴婢瞎了眼了。”身侧的纨纨也跟着行了大礼。
  流风伏在地上,目光所及只有皇帝的袍裾和鞋履,皆是一动也不动,如凝固了一般,她愈发害怕,以为皇帝大动肝火,吓得连声求饶,却被潘守恒轻斥了一声:“大胆!不得打扰陛下思虑国事!”
  流风一愣,登时收声,已听到皇帝一贯温和的语调:“起来吧。”她毕恭毕敬地站起身,不敢抬头直视皇帝,只听到皇帝柔声问:“你是谁?”她连忙回答:“奴婢是……”
  “臣女仆散宜嘉,拜见陛下。”流风听到纨纨回答,瞬时明白了皇帝所问并非自己,连忙止声,皇帝听罢,“哦”了一声,沉默片刻,柔声问:“你进宫来找宁儿?”纨纨恭敬地低头称是,皇帝和言笑道:“呼敦的孩子也在她那里,这几天可热闹了,快去吧。”纨纨屈膝行了一礼,后退数步,转身离开。
  流风也跟着告退,转身前往雪香亭,步行间却总觉得身后有注视的目光黏连不去,令她十分不适,却又不敢回头去看,直至转过成片梅林,才觉得背心粘腻之感渐消,暗吁了一口气,脆声笑道:“长主,大姑娘来啦。”
  完颜宁正和徽儿捉迷藏,听了这一声,从太湖石后探出头来,冲纨纨眨眨眼,顽皮地比了一个“嘘”,谁知徽儿十分聪敏,顺着纨纨的视线发觉了她,咯咯笑着跑去扑在她怀里,得意地笑道:“抓住姑姑啦!”
  她姑侄二人嬉闹玩笑,流风也走去凑趣,唯独纨纨笑得勉强,完颜宁瞧见了,心知有异,唤流风带徽儿玩耍,自己上前挽住纨纨轻声道:“怎么啦?是不是李冲又来了?”纨纨脸色有些苍白,摇头否认,附耳低道:“宁姐姐,将军有书信给你。”
  完颜宁吃了一惊,转而双颊晕红,轻轻握住纨纨一只小手,带了流风徽儿一同回到翠微阁,命宫人阖拢内室门扉,侧首低道:“给我瞧瞧……”纨纨从怀中取出书信,轻声道:“将军派人送信给我,说是感念母亲昔日之恩,致信言谢。可我拆开来一看,里面还包着一封密信,纸笺上说请我转呈长公主。”完颜宁低低应了一声,背转身去拆看。
  她一目十行地阅罢,情不自禁地捧起信纸紧贴在胸口,目中含泪,满面通红,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激荡的心跳,转身低道:“纨纨,我要出去一趟,先到你家换身衣裳,好么?”纨纨微笑点头。完颜宁见她神色隐露忧惧,心下歉疚,挽着她低道:“实在对不住,要你冒这样的险。”纨纨一怔,笑道:“宁姐姐,若我爹爹还在世,岂止是带封信而已?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完颜宁感激地握了握她的手,又打开门,命凝光照看徽儿,自己则带流风坐着纨纨的马车同去济国公府。
  作者有话要说:
  前段时间发布前八章后,收到一些宝贵的反馈,反复思考之后,我对前面部分做了些许调整,将原本写得比较隐晦的内容更直观地表述了出来,暂停了更新。接下来会恢复日更的,感谢大家^^
第58章 千山寒暑(二)泛舟
  达及保喝完第七杯茶,放下瓷盏,肚子叽里咕噜一通乱叫,福慧笑了笑,起身端来几碟细巧糕点,轻轻放在他面前。达及保与完颜彝彻夜疾驰,晨间只胡乱垫了些干粮,到了济国公府又被福慧当成贵客,一看他茶杯空了就连忙添上,偏他又惯于军中旁人添了酒就要满饮的习气,闷着头一杯接一杯地喝,清茶刮肚,愈发饥火中烧,兼之原本也不懂什么风仪,道了谢就抓起来狼吞虎咽,吃得满嘴都是粉屑,福慧也忍不住掩唇轻笑,又起身端了一大盘来。
  达及保忙道谢,嘴里囫囵吞咽着,含混地问:“婆婆,姑娘还没妆扮好么?”福慧和言笑道:“再等等吧,我去给你做碗热汤来。”达及保忙道不必,央福慧去催催,福慧笑应了,缓缓走出去,回手带上了门。
  达及保风卷残云般吃完了点心,意犹未尽地咂着嘴,四下里打量着,心道:“到底是国公府,件件东西都精致,不知那姑娘是怎么个美娇娃,勾得将军天天长吁短叹,不要命地奔回来。”又等了许久,渐渐焦躁起来,扒在窗沿上往外张了张,静悄悄一个人影都没有,暗骂道:“小娘皮磨磨唧唧忒可恶,也不想想将军等得多心焦!”气得大步走了两圈,怒冲冲地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碟子盘子叮铃哐啷地跳,恰在此时,门被无声无息地轻轻推开,一个俊眼修眉、削肩细腰的美貌女子走进来落落大方地笑道:“有劳郎君久等。”
  达及保愣了愣,尬笑两声,想到眼前美人就是上司未来的夫人,不自觉地站直了恭敬地道:“姑娘请!”
  那女子却不动,笑道:“去哪里?”达及保道:“城外河边。”那女子扑哧笑道:“五水绕开封,到底是哪条河?”达及保心里发急,简短地道:“汴水,姑娘跟我去就是了。”那女子摇摇头,伶俐笑道:“我才不跟你去,你若是个歹人可怎么办?”
  达及保耐着性子解释:“我是忠孝军敦武校尉达及保,不是什么歹人。姑娘,将军赶了一夜的路,在城外等你许久了,快请吧!”谁知那女子仍是摇头笑道:“我又不认得忠孝军中人,敦武校尉也好,修武校尉也好,由得你说了。”达及保七窍生烟,差点吼出来,强压着怒火说道:“姑娘怎的不讲道理,我拿着将军的亲笔信来接你,怎会是歹人?”那女子挑了挑眉,嫣然笑道:“我不要你接,你告诉我在哪里,我自己去。”
  达及保气得干瞪眼,僵了片刻,终是不忍完颜彝焦心,忍着火硬邦邦地道:“出宜秋门到汴水往下游走,看到支流再沿着向前四里,将军在湖边等候。”
  话音甫落,门纱上似有人影在外晃动,那女子笑着点点头,也不出去,达及保见她神色间竟一点也没有完颜彝那种相思之态,心里顿时起疑,沉声道:“姑娘怎么还不去?”那女子笑嘻嘻地道:“急什么?我再问问清楚,那条支流叫什么渠呀?”
  达及保大喝一声,运劲于掌,使出擒拿功夫,瞬间制住那女子双腕,怒道:“贼娘皮,你到底是谁,敢来戏耍老子!”女子吃痛不过,眼泪哗啦啦地落,求饶道:“我我我是个使唤丫头,是姑娘叫我来的。”达及保怒道:“你家主子好大的排场!将军为她在冷风里空肚子赶了一夜,她现在可以去了吧?”那女子哀声道:“已经去了呀……你,你先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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