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八音环顾四周,见众人皆迷惑不解。
她幽幽道:“那便由我来揭穿眼前之人的真面目,为大家解惑。”
顾八音道。
“十多年前,不真楼刚刚在江湖站稳脚跟。”
“为守住门派根基,我作为楼主,少不得与各派之间频打交道。”
“一来二去,便与空魂谷谷主薛旦,暗结情缘。”
顾八音缓缓道来。
“说是暗结情缘,其实不过是被他诱骗。”
顾八音自嘲一声,不惜自揭伤疤。
“不管怎么样,当时我是与他在一起了。”
“甚至还赠与他一枚我随身携带的脚铃,做定情信物。”
“不多时,我便有了身孕。”
说到此处,顾八音神色伤怀起来。
脚铃……做信物……
顾笙眉一挑,拍下大腿。
困扰她多时的谜题,终于解开了。
难怪当初薛灵风手中会有不真楼的脚铃。
原来是薛旦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令他带在身上的。
“我以闭关为由,听从薛旦的吩咐,只身来到空魂谷养胎。”
顾八音继续道。
“这期间,我渐渐发现,他竟背着我,和谷中的诸多女娘乱来。”
“我伤心欲绝,本想离去。”
“但临盆日近,身体无法支撑山高路远的行程。”
“只得滞留在此,等待生产后带着孩子一同离开。”
众人凝神倾听,而跪在地上的诸多女娘却泣声越来越大。
她们也是同样被薛旦的甜言蜜语所蛊惑欺骗过。
顾八音继续道:“生产之夜,我痛晕了过去。”
“待再次醒来,却看到薛旦流着泪对我说,孩子是个怪胎。”
“不仅生下来就有着八卦阴阳脸,且哭了两声便没了生息。”
“他怕我看到伤心,便将孩子埋了。”
“产婆也在一旁点头抹泪。”
“我无法接受,连找了三个昼夜。”
“最后果然在□□处挖出一个面色乌黑的男婴。”
“我带着绝望离开了空魂谷。”
“也就是那时,身子留下了病根,此后只能一直缠绵病榻。”
顾八音道。
“直到顾笙为我寻得萤火芝,将病治好。”
“我才决意游山历水,忘掉前尘。”
“然而,命运就是这么难以捉摸。”
顾八音话语一转。
“我担心顾笙安危,中途去了风竹镇。”
“却恰恰遇到了林舍。”
说到林舍,顾八音语调轻柔了下来。
“八卦阴阳脸,世间少有。”
“她面容像你又像我,且年龄也对得上。”
“我经过多方打探,终于寻得当年的产婆。”
“这才知道,当年我生的是女儿,且女儿刚一出世,便被你抱去喂了毒。”
“然后你将她弃尸荒野。”
“是产婆于心不忍,过后又偷偷找去。”
“没想到孩子命大,竟活了下来,产婆便将孩子辗转送到了她的老家。”
“也就是风竹镇。”
顾八音道。
“冥冥之中,苍天有眼。”
“薛旦,你对我们母女做的恶,我今日便要悉数讨还。”
将往事说完,不待众人反应过来,顾八音已同时甩出三条绫罗。
绫罗直刺薛旦而去,乱人眼目。
“不,不要!”
此时,一个女娘突然起身,挡在薛旦身前。
“涵娘?”
楚梦侧眉,挥起鸳鸯钺飞向绫罗。
顾八音的罗纱断好似长了眼睛会转弯一般,力道一松,柔软的避开了鸳鸯钺寒光。
涵娘趁这个间隙,连忙跪倒在薛旦跟前,扯住他的衣摆道:“谷主,求求你。”
“求求你。”
“告诉我,告诉我你把我的孩子藏在哪儿了。”
涵娘泣涕涟涟,向薛旦不停叩首乞求。
她刚生产完不到一个月。
孩子一出生便被薛旦抱走,说是死胎,但涵娘不信。
因此她几次三番潜到薛旦的住处,想要问清楚。
当初拒绝宁远为其把脉,也是怕怀孕生产之事泄漏。
涵娘此话一出,顾八音收了绫罗。
竟还有其他人,与她遭遇一样。
“难道,难道当日我的孩子,也是被谷主喂毒后丢弃了吗?”
此时虫娘也站了出来。
她颤抖着声音,问向薛旦。
“谷主,我的孩子呢?”
另一个女娘也颤抖着起身询问。
“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
“还有我的孩子。”
跪在地上哭泣不停的其他女娘,此时一个接一个的站了出来。
为数之多,几乎是空魂谷的大半女娘。
众人一时被震撼住。
“这,空魂谷谷主,到底有多少个孩子啊?”
长缨不可思议的摸摸脑袋,不由自主的看向空魂谷其他弟子。
只见众弟子也跟长缨一般不可思议。
“都闭嘴!”
薛旦见状,厉声道:“他们都死了,听明白没有,他们早死了!”
薛旦以这些孩子试毒,除了林舍,其他根本没有活下来的。
这既可以助他了解更多古书记载的奇毒之秘,又可以为他除去滥情的把柄。
薛旦气急败坏。
“师父……”
薛灵夙习惯性的呼出声,但眼神中已全是失望难过。
那晚在沈家痛哭过后,薛灵夙便决定振作。
以往无论出了什么事,他都可以无忧无虑的躲在薛灵风和空魂谷的羽翼之下。
而如今薛灵风和空魂谷出了问题,薛灵夙觉得,自己必须站出来主动担当。
因此,那晚在沈家,他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与了华焉。
薛灵夙要回空魂谷,试探自己的师父。
看师父是不是真的参与到了复仇灵事件之中。
因此回谷之后,薛灵夙便假意自己选择投奔薛灵风的阵营。
薛旦果然信了。
那日宴会,薛旦本想将众人直接毒死。
是薛灵夙说,他有办法可以借众人之手洗清空魂谷污名,薛旦才换了酒。
薛旦根本想不到,从小到大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的薛灵夙,会潜伏在自己身边演戏。
他很快便将薛灵夙安排进自己的计划当中。
当然,一开始还是留有防备的。
所以才会派人监视跟踪。
那晚跟踪宁远楚梦的人,其实便是薛旦派去监视薛灵夙的。
见楚梦宁远跟踪薛灵夙,薛旦这才确认他们不是一伙的,正式将薛灵夙拉入局中。
这也是薛灵夙不让华焉将这个计划告诉其他人的原因。
因为这样才能演的真。
直到入了局中,薛灵夙才终于见到了穷武太鹜和炼制好的复仇灵。
因此这才在昨晚,将计划对众人和盘托出。
于是便有了今日的崖洞之战。
薛灵夙本以为,自己的师父再不济,至多也就是野心太大,妄图借复仇灵称霸江湖。
没想到真实的原因竟然更为不堪。
“小师妹,你怎么了?”
薛灵夙正在信念崩塌的悲痛边缘,忽见薛幽静直直的走了出来。
她眼波微掀,面容平静。
好似所有的眼泪都在薛幽然抱着薛灵风坠崖时流尽了。
“所以,你在骗我。”
薛幽静径直走到薛旦跟前,瞧着他。
薛旦一脚将涵娘踢开,对薛幽静柔声道:“静儿,你听我说……”
然而薛旦话还未落,便被薛幽静一箭穿心。
那是薛幽然跳崖时,塞到她手心的。
薛灵风买给薛幽然的离弦箭钗。
离弦箭钗刺透了薛旦的心脏,被薛幽静回手接住。
血顺着她的掌心滴落。
“去地狱里跟鬼说吧。”
薛幽静擦了擦手,淡淡开口。
“当初你用燃情粉将我送到你床上时,便要料到会有今天。”
“……小师妹?”
薛灵夙闻言,一整个惊住。
师父做的孽,到底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师兄,不必担心我。”
见薛灵夙对此心疼不已,薛幽静展颜一笑。
“当初的痛苦早已过去了。”
那时她才不过十五岁。
她不明白为什么平时和善儒雅如兄如父的师父,却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撕扯着自己的衣衫兽性大发。
她哭了很久很久。
是师姐过来,抱着她跟她说,忘掉这一切,好好活下去。
那时师姐的热泪滴落在她发心,好像温暖了她冰冷的躯体。
薛旦亦向她赔罪,说自己只是爱上了她。
并且保证,往后余生,只她一人,绝不辜负。
她虽迷惘,亦无他法。
这样一过就是三四年。
直到今日,种种丑恶,悉数揭出。
曾经溺水窒息的感觉又出现了。
但是现在的薛幽静,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只能任人摆布的孩子。
她知道,只有斩断缠住自己脚腕的水草,才能游出水面,重新呼吸。
燃情粉?
薛灵夙也明白过来。
难怪当初薛旦要给楚梦顾笙送衣裳。
原来送衣裳是假,看中两人是真。
他嗅得楚梦衣裳上有药粉痕迹,还以为是谷中浪荡弟子胆大所为。
因此他不着痕迹的为楚梦洒了解药,只待解决完大事,日后再追查此凶徒。
没想到,这凶徒竟是薛旦。
宁远闻此也心下一惊。
他将楚梦揽至怀侧,一阵后怕。
当日薛旦突然送上裙裳,宁远和楚梦都觉得不对。
为引蛇出洞,特意将裙裳换上。
原来竟是这般凶险。
宁远当日虽看出了薛幽静和薛旦之间有什么,却也未料到真相是如此不堪。
“你这丫头,下手倒干脆。”
确认薛旦已死,顾八音蹙眉收了绫罗。
“可惜,便宜他了。”
顾八音似略有遗憾。
“罢了,死人不值得活人费功夫。”
顾八音唤了顾筝,道:“随我回风竹镇。”
顾筝听话的点点头,御风跟上。
行至半空,顾八音微微回眸:“顾笙,你还要野多久?”
突然被点名,顾笙“啊”了一声小退一步。
她明显不想走。
华焉见状,将其掩在身后。
顾八音摇摇头。
“随你吧。”
她留下这么一句,云似的带着顾筝离去了。
“不好了不好了!”
刚静下来,忽又从大殿处慌忙跑出一名空魂谷弟子。
只见他慌慌张张,对薛灵夙和薛幽然道:“师叔他,师叔他自戕了!”
说罢,抹着眼泪呜咽不止。
“什么?”
薛灵夙被打击的身形一晃。
“师叔他,怎么会……”
报信的小弟子哭着道:“听说有人闯入空魂谷断崖,师叔便连忙赶来。”
“刚才你们讲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
“然后师叔他吐了好大一口血,便默不出声回房了。”
“我见师叔脸色不对,偷偷跟了去。”
小弟子吸吸鼻子。
“这才发现,这才发现师叔已经死了。”
众弟子闻此,皆悲泣。
他们在悲泣中又带着一丝如坠深渊的迷惘。
这空魂谷,现在到底是什么?
又该何去何从?
“师叔他一生刚直。”
“为空魂谷鞠躬尽瘁用尽心力。”
薛灵夙留下眼泪。
“他定然是无法接受这一切的。”
高山流云自卷舒,海水扬泥不可覆。
薛苜明白这个道理,故以死殉志。
一夕之间,薛苜死了,薛旦死了,薛灵风和薛幽然也死了。
眼下的空魂谷,当真成了空魂之谷。
众人悲哉复悲哉,六神惶惶无所主。
薛幽静擦净离弦箭钗,将其插入发髻中。
她的脸被修饰的捉摸不定,表情却坚韧的一针见血。
薛幽静行至众人中间,开口道:“从今往后,空魂谷由我来整肃。”
她声音依旧淡淡,却十分笃定。
“你是说……”
众弟子抬头,猜测。
薛幽静点点头,道:“我是说,我来做谷主。”
空气一时凝结寂静,而后弟子们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小师妹……”
薛灵夙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薛幽静。
“不能吧。”
有些弟子开始大着胆子说话了。
“怎么也得是二师兄来做才说的过去。”
“是啊。”
有人附和道。
“师姐若当了谷主,空魂谷岂不成了女派?”
“女派?不行不行。”
“对啊,而且,而且……”
有人偷偷看了薛幽静一眼,鼓起勇气说出心中所想:“而且当初师姐和师父……”
“这可是有违礼教的不伦之罪。”
“还有弑师。虽然师父……”
“但师父毕竟是男人,这些顶多被当成风流韵事来流传。”
“但师姐就不同了,一个女流之辈,有了这种事,若当了谷主,空魂谷就没脸了。”
“而且,不管怎么说,师姐和师父做了夫妻,既已委身,便当殉夫而去才是啊。”
“怎还能当这个谷主?”
一人开头,众口悠悠。
“师姐虽可怜,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失了身,做了苟且之事。”
“不被逐出门去已是慈悲,怎的还能做谷主呢。”
“是啊,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还有这些女娘,留着只会败坏门风,也应当逐出去。”
议论越说越过分,却也得到越来越多人认同。
顾笙气的挥起绫罗,又不知该刺向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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