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给靳泽加油。
到他上场,她立刻把嘴闭上。
这什么意思?
云深唇角拉平,抬起手,啪地摁灭了靳泽的手机屏幕,十年前操场上喧闹的声嚣也戛然而止。
“无聊。”他拿起流理台上一盘水果,搁到靳泽手上,动作很难说没带点暴躁。
靳泽幸灾乐祸地哼笑了声,端着盘子走出厨房。
云娆恰好过来叫他们去露台吃蛋糕。云深还有一盘生鱼片没弄完,冷冷道:“别催。”
云娆莫名其妙被凶,拽了拽靳泽胳膊:“我哥咋了?”
靳泽扬眉:“没什么,被你老公的人气打击到了而已。”
云娆:……
即将零点,云深终于带着他的最后一盘菜来到露台,落座。
温柚坐在中间,双颊泛着微醺的粉光,冲他笑了笑:“哥哥辛苦了。”
云深没什么反应,不冷不热的。过了几秒,好像才听到她说话,他淡淡冒出一句:“不辛苦。”
少见他这么礼貌,有问有答,也没有显摆自己或是嘲讽对方,温柚有些讶异,唇边笑意加深了些。
刚才和云娆她们喝了点甜滋滋的冰白,温柚的心情早已平静下来。
云深只把她当妹妹,对她完全没感觉这事儿,温柚一直都知道,对她而言,本是像呼吸一样寻常的事。
只是第一次听他亲口承认,打碎了她心里挥之不去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幻想,彻底陷入现实,难免会产生一些无所适从。
不过没关系,她很快就能整理好情绪。
零点到了。
整幢别墅的所有灯光忽然熄灭,四周陷入黑暗,唯有蛋糕上摇曳的烛火,与漫天闪烁的星辰交相辉映。
温暖的火光在温柚脸上跳跃着,明明灭灭,低垂的眸子像两颗晶莹琥珀,水洗过一般清亮温柔。
音响淌出乐声,云娆和黎梨边鼓掌边唱,靳泽跟着哼了两句,瞥一眼对面的云深。许是烛光和煦的缘故,他英冷的眉眼收敛锋芒,虽然没张嘴,坐姿仍像个大爷,却也和着歌声拍了两下手,看起来没那么格格不入了。
唱完生日歌,众人催促温柚许愿。
温柚双手合十,闭上眼。
希望自己工作顺利,事业成功。
希望朋友们身体健□□活幸福。
至于其他……
算了,没有了。
温柚睁开眼,伴着鼓掌欢呼声,她吹灭蜡烛。
接下来,吃蛋糕吃菜,碰杯喝酒聊天,闹闹哄哄到凌晨近两点,疲惫才缓缓爬上来,热闹终于散场。
温柚脱掉礼服,换了身轻便的棉质连衣长裙。
住家保姆在露台收拾残局,温柚转了一圈,把礼物都搬进房间,云深送的显卡摆在一堆亮晶晶的礼物中,好像误入漂亮国的外星物种。
温柚盯着看了会儿,突然抱起云娆送的香水礼盒,压在显卡上面,盖得严严实实。
黎梨今晚和温柚睡一间房,现在正在浴室洗澡。
两点多了,温柚没有一丝困意,又来到露台,靠在栏杆边,吃剩下的水果。
云娆打着哈欠经过露台落地窗,温柚随口问她:“靳泽和云深呢?”
“靳泽去遛狗了,我哥……我也不知道,刚才看他接了通电话,可能已经走了。”云娆说道,“我去躺着了,你也早点睡呀。”
“嗯嗯。”
云娆前脚离开,楼下花园后脚就传来一声狗叫,温柚探出头张望,就见靳泽遛狗回来了,雪白的白熊犬兴奋地扑向某个站在树下打电话的高大男人,被嫌弃地避开了。
云深正在打工作电话,没空搭理狗子和兄弟。
白熊怏怏地走开,圆溜溜的眼睛瞅见二楼的温柚,高兴地又吠了声。
云深闻声抬眸,望见温柚,很快又移开目光。
温柚仍倚着栏杆,装作没看见他,淡定地吃她的水果。
夜风习习,星辰在天空中缓慢流转,靳泽和狗子早已回到室内,云深这通电话却一直没打完。
他大部分时间都侧对着温柚,时而站立不动,时而迈开长腿,信马由缰地在草地上逛荡。
温柚一整盘水果都快吃完了。
真佩服他们这些凌晨谈工作的,卷起来不要命。
她准备回去了,最后瞥一眼楼下那人,没想到,他恰好也在看她。
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电话会议竟然还没结束。
温柚微微挺直腰,转身面向他,指了指后面,表示她要回去了。
云深神情淡淡的,一边听电话那头远在美洲的同事开会,一边散漫地抬起右手,朝温柚勾了勾。
什么意思?
温柚不明所以地盯着他,又见他修长的手指朝下一点,似乎在示意她看地上。
温柚垂眼看向地面,眸光忽地一怔。
暮春时节,北城柳絮和杨絮泛滥,别墅前的草地上滚落了不少,一团团的,还没来得及清理。
云深退开两步,让温柚看得清楚一些。
花园里光线暗淡,白絮像浮在海面的泡沫,蓬松却不凌乱,温柚渐渐辨认出三个字母——
H,B,D。
她呼吸忽地放轻,脑袋有一瞬空白,不敢相信他会做出在草地上用杨絮拼字这种事。
但是……
HBD是什么意思?
过了会儿,温柚反应过来。
是happy birthday的缩写。
温柚双手抓住围栏,点点热意漫上脸颊,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这三个字母看起来其实一点也不浪漫,简略干脆,像是他的风格。
隔着一层楼的距离,夜色朦胧掩盖,蓬松的杨絮在微风中轻轻战栗,仿佛下一刻就要四散破碎。
云深匿在阴影中,单手抄兜,看不清表情。
素来懒散随意的人,这会儿瞧着似乎不太自在。在树影下站了没多久,他不耐烦地踢了脚小石子,就这么转身走了。
二楼露台上,温柚深吸了一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
心如止水,心如止水,心如止水……
“你怎么在这?”黎梨刚洗完澡,边用毛巾搓头发边走到温柚身边,“看什么呢……”
她目光向下一扫,白絮已经被夜风吹散了不少,但黎梨还是一眼看了出来,兴奋地勾住温柚手臂:“你看下面的杨絮,像不像字母HBD?就是happybirthday的意思!”
温柚真佩服她的眼力和联想力,佯装惊讶道:“真的有点像诶。”
黎梨:“不愧是大仙,上天都在祝福你呢。”
温柚轻轻咳了声,压低声音:“偷偷告诉你啊……这三个字,其实是云深哥在下面摆的。”
……
空气静默须臾。
黎梨瞅着她,终于忍不下去,噗地笑出了声:“哈哈哈,你是不是喝醉了?这么离谱的话也说得出来!”
温柚眨眨眼,跟着黎梨笑起来:“是啊,好像真的有点醉了。”
第12章 妖怪
翌日,温柚睡到将近中午才醒。
这一觉漫长又舒适,温柚下床拉开窗帘,阳光争先恐后闯进来,照得室内透亮。
黎梨还蜷在被窝里一动不动,温柚费劲地把她拽出来,一起出去吃早午饭。
靳泽出门赶通告了,家里只剩三个女生。
饭是云娆做的,四菜一汤,都是清新的家常菜。
温柚一边享用,一边对云娆赞不绝口。
云娆谦虚道:“和我哥比起来,我的手艺还是差远了。”
顿了顿,她问温柚,“你住他那儿,他应该有给你做过饭吧?”
“有几次。”温柚笑道,“你们做的都很好吃,没差多少。”
“哎,我知道自己的水平,也就一般。”云娆垂下眼,“我哥小学的时候就能做得这么好吃,他真的很厉害。”
云深在的时候,云娆和他总是互相嫌弃,看对方极不顺眼。只有熟悉他们的人才知道,他们兄妹俩的感情,其实很深。
云深不在的时候,云娆时不时就会像现在这样,表露出对哥哥的崇拜。
他们家以前很穷,家徒四壁,负债累累,但云娆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吃过一点苦。
她的昵称叫“公举”,是因为她从小就喜欢粉色,有很多粉色的衣裙和文具,但她哥一年四季都穿着洗得发白破旧的衣服,什么便宜就用什么,从来不挑剔。
云父云母忙着开餐馆赚钱,没有空照顾孩子,云娆从上幼儿园开始,就一直是哥哥照顾她。
云深比云娆高两级,云娆上幼儿园的时候,他也才刚上小学。
每天下午放学,他不能和朋友打球玩游戏,第一时间就要去幼儿园接妹妹回家,然后搬个板凳放在灶台前,站在上面煮饭炒菜。
吃完饭做作业,做完作业如果还有时间,他会去家里的餐馆帮忙,一开始做些洗碗打扫卫生的活儿,渐渐的也能掌勺炒菜,味道不比父母做得差。
他作为哥哥,顶在前面忙忙碌碌,他吃过的苦,云娆自然就不需要再尝。
温柚曾经听云娆说过,她小时候不爱吃饭,她哥是怎么对付她的——
云娆也不记得当时为什么那么任性|爱哭,动不动就哭,哭起来就不吃饭,有时候还跑到家外面去躲避吃饭。
云深知道催她骂她都没用,他干脆什么话也不说,只捧着妹妹的饭碗,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寸步不离。等到云娆情绪缓和一点的时候,他就眼疾手快地舀一勺饭菜,喂到她嘴里。
就这么一口一口地喂,喂完一整碗饭,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他自己还什么都没吃,家里剩下的饭菜也早就凉透了。
云娆时常看到云深喂完她之后,一个人坐在餐桌边,安静地吃剩饭剩菜。
那时候,她并不认为这有什么稀奇,还觉得哥哥凶巴巴地往她嘴里喂饭,真的很烦很讨厌。
直到长大了才明白,原来一直被呵护的人,才会滋生任性。
……
吃饭中途,云娆接到靳泽的电话。
说了两句话,云娆看向温柚,问:“晚餐的时间是六点吧?”
温柚点头。
今天是她生日,她斥巨资订了家高空观景餐厅,请朋友们吃晚饭。
过了会儿,云娆抓着手机,又问温柚:“你订了几个人的位置啊?”
温柚有点无语:“他干嘛问这个?昨晚大家都说能来,自然订了五个人的位置啊。”
云娆把温柚的话转达靳泽,也不知靳泽说了什么,云娆忽地失笑,对温柚道:“他替我哥问的,怕你订位置的时候把我哥忽略了。”
温柚:?
这话说的,好像她有多不待见云深似的。
大明星的脑回路,恕她有点跟不上了。
慢腾腾地吃完午饭,闺蜜三人一起出门遛狗消食,在小区里逛了一圈回来,齐刷刷地倒在沙发上,挑了部高分电影看。
电影名叫《何以为家》,讲述的是一名身处战乱国度的小男孩,经历种种磨难后控告父母将他带到这个悲惨世界,却生而不养的故事。
她们都没看过这部电影,并不知道剧情如何。
观看了半小时后,云娆忽然嫌这个片子有点太压抑,又换了部喜剧片看。
换片时,云娆余光瞄了眼温柚。
后者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波动。
就在这时,温柚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瞥见来电显示,她拿起手机,离开客厅,走到露台上接。
昨夜生日宴的装饰物还留在露台上,鲜花娇艳,气球粉嫩,环绕成一片梦幻的海洋。
温柚将手机贴到耳边,听筒里传出中年男人温沉的声音:“又又,生日快乐,这两天有没有空来爸爸这儿吃饭?”
温柚微笑道:“谢谢爸,我现在在北城呢,和朋友一起玩,周日晚上才回去。”
“这样啊,那你玩得开心点。”温晟并没有坚持,很快切换话题,“听说你换工作了?在新公司适应得来吗?”
她二月底换的工作,现在都五月中了。
他要是真的关心,怎么不早点打电话问。
温柚:“适应得挺好的,您别担心。对了,小栩已经保上研了吧?我不太记得他去哪所了。”
听筒对面沉寂了片刻。
温晟干笑两声,道:“没保上,考研也差了几分,现在正在申请美国的大学。我让他打电话咨询你,也不知道他找你了没,你有空的话记得指点指点他,毕竟是你的亲弟弟。”
温柚大学读的是知名985,毕业后申上了藤校的研究生,无论复习、考试还是申请,她依靠的只有她自己,那时候,也没见什么亲人来帮她。
见温柚许久不答复,温晟又道:“你是家里最有出息的孩子,爸爸一直把你当做骄傲。弟弟妹妹能有你一半聪明懂事,我就知足了。”
当做骄傲。
这几个字落在温柚耳朵里,可真是讽刺。
“知道了,爸。你让小栩把申请资料发给我,我会帮他看的。”
温柚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又寒暄了几句,很快结束了通话。
站在露台上,望着远处辽阔的晴空,温柚止不住地想——
原来现在,他把她当做骄傲了。
二十几年前,他把她当做污点,十几年前,他把她当做累赘,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如今,她竟成了他的骄傲了。
温柚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也曾享受过十个月的幸福家庭生活。
直到她出生,一双宝石般的墨蓝色眼睛,引起父亲猜忌丛生,直接导致了这段婚姻的破灭。
温柚的母亲阿莱娅是混血儿,容貌极美,个性风流洒脱。温晟是阿莱娅的第二任丈夫,在温柚之前,阿莱娅还和前夫生过一个孩子。
阿莱娅的眼睛是棕色,而温晟是中国人,两人结合生下蓝眼睛孩子的概率非常低。
在无限的猜疑与争吵中,这段婚姻很快落下帷幕。
亲子鉴定证明了温柚的婚生子身份,父女关系的裂痕却再也无法挽回,温晟自愿放弃温柚的抚养权,于是,时年两岁的温柚跟着母亲回到美国。
在美国,和温柚一起生活的不仅有母亲,还有她同母异父的白人哥哥。
她在那里生活了六年,直到现在,那六年都是她记忆中绝对不会再触碰的禁区。
六年后,阿莱娅第三次结婚,嫁给当地一位白人富豪。
富豪接受了温柚的白人哥哥,却不想要温柚这个黄皮肤女孩。
而温柚自己,也不想再待在母亲身边了。
于是,八岁的温柚又被送回了国内。这时的温晟早已组建新家庭,有了一个四岁的女儿和一岁的儿子。
温柚只在父亲家里住了几天。那几天,四岁的妹妹总是问温晟,姐姐的眼睛为什么是蓝色的?她是外国人吗?是爸爸从外面捡回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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