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走了,快些,不能等。”李溪之放下车帘,转头进了马车。
何飞也是瞧见顾牵白身上的伤口,知是不能拖,便快快驾着马朝城内跑去。
于奉的尸体就躺在座上,何飞将那掉落的狐裘一同拿了来,李溪之又为其盖上,覆上他的脖间时,只见他面容苍白,无一丝血色,直到她缓缓将狐裘往上拉去,蒙住了他的整个头,才能让人觉得他终于能得到些微的安息。
顾牵白虚弱地倒坐在角落,李溪之又去扯身上的衣裙,只要是能扯下的,她都尽可能地撕开用作暂时止血的纱布。
可她那身原本素白的衣裙此刻破烂不堪,污血斑斑,已然找不出一块干净的来,她懊恼地扣紧手,神情沮丧。
“阿之……”顾牵白伸手欲拦,却也只能虚浮地搭在半空中,“我感觉好多了,无事的,别怕……”
李溪之浑身泛着冷,只觉血液倒流,控制不住地打着颤,她哽声道:“我知道……你再坚持一下。”
她抽出弩箭,转头便掀开帘子坐在车板前,顾牵白无力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
他突然有些后悔。
何飞还在驾着车,听见声,以为有什么事,就问:“咋地了?放心,我再加快……”
只一刹,他的头侧便对上一块坚硬的冷器,他心下一惊,不知这是什么情况,抓着的缰绳却并未有所松懈。
“我跟你一起。”李溪之淡声道。
何飞顿时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松了口气。
“嗐,你是怕我乱走路,我知道的,小姑娘有警惕是好事,行,就是这外边冷,你又穿的少,别冻着了奥,我尽量快些,前面不远就到了,放心,我何天不是那种人。”
直到进了城,顾牵白被送进医馆后,李溪之终于松了几分力。
何天守在医馆内,忙前忙后,虽是如此,可她对他的警惕还是有几分存疑,毕竟都是一个寨子的人,保不齐是这何天为了报仇设的圈套,但起码现在是安全的,等顾牵白伤势好些,再商量日后也不迟。
李溪之掺着人,她愁虑地看了一眼顾牵白,只在二人对视一番后,虚抬着眼的青年便堪堪倒下。
这一倒,全身的重量便压在她身上,李溪之忍着劲想要扶住人,但又因为这变化过快,整个人歪斜着就要同他往前摔去,好在一旁的何飞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人,这才让她站稳了脚。
“多谢。”李溪之疲累道。
医馆的大夫看见顾牵白时,尤是那二人身上交叠不一的血迹,急得险些从药柜前跌倒,馆内其余闲下的小厮将人带进屋内救治,好在是送得及时,要是再晚些,恐怕就有些难办了。
“还好,还好,这刀伤虽是深入,但并未伤及筋脉,也及时止了血,只要好生静养个半年,应该便能好全,”老大夫朝守在床边的李溪之道:“我见你也脸色有些差,隐有阴寒入体之症,等下我再给你开两副药。你做得很好,这是你夫君吧?接下来还要劳你多费心照料,醒了就没事了。”
李溪之听着他说完这一长串的话,心安不少,但也只是听见他说顾牵白已经无事的信息,余的都进到了何飞的耳朵里。
她一直沉默着,就算到老大夫一行人都出到外房后,她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人。
直到何飞进屋叫人,李溪之才有了几分反应。
“走呗!跟我回拉风寨去,黄冲把他自己管的弟兄都带走了,现在也死光了,寨里全是我的人,肯定把你们照顾得舒舒服服滴。”
李溪之抬眸看了他一眼,“不必了,我们就在禹城内的客栈住下。”
何飞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不信任自己,也是正常。
他也没多再挽留,只是走前将大夫那装好的药包递给李溪之,“行,那你之后要是有啥事,只管来拉风寨找我,东街口的乞子头知道路,我也没啥交代的了,附近就有客栈,你们去吧,我就先回了,药钱我也给了,我走了奥,走了。”
李溪之垂眸看着手中的药包,低头不语。
何天一步三回头的,“真不跟我去啊?”
她还是没有回答,何天也就彻底转了身不再回头,径直朝医馆大门走去。
只是他才走没一会儿,李溪之就听见他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喊来,抬眼看去,发现是馆内新来了个男人,他穿得朴素,一身灰褐色布衣,套着一件黄黑色的毛皮短衣,手里拿着顶沾着散雪的斗笠,应是刚被抖落过一番,没看清脸,瞧着是极其普通,是禹城内一般男子的正常扮相,奈何身形魁梧健壮,叫人很难忽视。何天这样激动,她便以为是何天遇上了寨子里的人,但等他喊出那身唤名时,准备将人扶起的李溪之心中一跳。
“阿宝哥!是你!哎哟我!这么久了,搁这碰上你了!太巧了这不!”
李溪之回眼望去。
灰衣男人垂着斗笠的手一抖,与何飞相视一秒后,熟悉的声音一出口,仿佛让李溪之又回到了吴山营。
“何飞?巧啊!搁这碰上你了!咋地病了?”
只是他在吴山营的时候说话是不带口音的,许是营中为了统一,现在的阿宝说起一口禹城方言,总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亲切感。
李溪之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她抬脚便往前冲,阿宝被她这一动作惊到,又因为成了将军后警惕性变高了许多,不再像吴山营时那般老实,带着何飞便往后退去。
“阿宝……哥。”李溪之唤了一声。
他这般打扮,必是为了隐匿身份,思虑再三,才出口的话便换了一套叫法。
何飞惊喜道:“你俩认识啊!哎哟我,早说,这下可以放心了。”
阿宝有些疑惑,他并不认识眼前这名女子,但见她说着一口流利的官话,就知不是本地人,但又形容狼狈,浑身带血的,似是刚死里逃生一般。
“你认得我?”转而又看向何飞,“你们认识?”
何飞也皱了眉:“啊?你俩不认识啊?”
李溪之默了片刻,旋即抬起眼,乌黑的眼眸中一瞬发亮,蕴着几分坚毅之色。
“我是袭如清。”
袭如清的身份一报出,阿宝登时上前了一步,双眼满是探究,但很快便被忧色取代,“你是袭家的姑娘?那,他呢?”
他自然指的是顾牵白,夫妇二人外出游玩,若瞧见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那他必然是好不到哪去的。
“里面,中了刀伤还在昏迷,不过已经处理好了。”
何飞被这头尾不对的谈话弄昏了头,“你俩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啊?”
二人都在担忧顾牵白的伤势,根本听不见夹在中间的何飞说话,他砸吧砸吧嘴,很是自觉地坐到旁处去。
可现在没有时间同阿宝说那些话,李溪之求问道:“阿宝哥,你可是住在这附近?他伤势严重,需要静养,外头也不安全。”
这番话的意思说得再明显不过,阿宝心领神会,可他也是刚回到禹城,即是有家他也不能回,他抱歉地低下头:“对不住袭姑娘,我也没住处,”他又压低声音,附在她耳边道:“近日形势严峻,恐有动乱……”
一听到这,何飞来劲了。
“上我那去!”
第97章 秋和冬(十七)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 一听阿宝也是没住处去,何天当时就来了劲。
“你俩都上我那去住去,地方虽然不是很大, 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去就完事了。这姑娘你看,我和阿宝是老相识了, 肯定不会害你们的,整两句啊阿宝哥,我劝半天了人家姑娘不信任我,你来就刚好了, 行不行, 一句话就完事了!”
阿宝默了声, 像是在顾忌什么。
何天又急了,才刚燃起的热情瞬间被浇灭。
阿宝眉头紧皱, “你知是何人伤得你们?”
李溪之还未开口, 何天就抢着说道:“别提了,是我那大哥黄冲, 不过已经死了,真是活该, 我也是有愧于他们, 唉。”
阿宝微惊,“可是真的?”
李溪之点点头:“是。”
悔恨浮现在阿宝的脸上,他兀自长叹, 抓着斗笠的手指几乎要抠破上边的竹编。
何天:“去是不去啊?给个准话, 人还在那躺着呢,要不就住附近客栈!”
阿宝低头看了眼李溪之, 沉声道:“去。”
若是有了这么个保障,李溪之便也找不到推辞的理由,她蜷了蜷干黏的手指,轻声道:“好。”
何天当即拍了手:“得嘞,信我就完事了,真滴!”
顾牵白还在里屋躺着,避免碰到他腹部的伤口,阿宝抬手戴回斗笠后,与李溪之相视一眼,便进去将他整个人给扶出了屋。
阿宝:“走罢。”
虽是高兴,但何飞还是发出疑惑:“你来这医馆干啥来了?瞧你这,是不是见到我高兴过头了,都忘了来这干啥了哈哈!”
阿宝笑了一声:“大夫说有几味药材还没到,叫我再等几日,我们先走罢。”
何天张着笑的嘴巴瞬间收了回去:“奥!这样,那行,咱先回去。”
纷杂的医馆外又飘起白绒来,街市上的喧闹声不停,来往行人皆落下一身雪意,很是平常的景象。
阿宝拦住欲往前先行一步的何飞,也不管他发出的疑惑,压低了帽檐,将人交给他扶住后,就随意地走在门口处慢慢悠悠踱步,边走边说着没头没尾的嘀咕话,就像是因为长时间等不到药而焦灼的路人那般。
何天:“这么小心啊?”
不过一会儿,他停了脚,回来重新将人扶住,点头道:“走。”
李溪之点头,先行上了马车,将帘撩开,方便他们把人送进来。
将人整顿完毕后,何飞坐上车板,朝里头的二人喊道:“坐稳了!”
车内,不断有钻心冷的寒风从车壁上狭小扭曲的破口中透入,醒鼻的霜雪气掺着浅淡的血腥气,偶有几片雪绒飘入,落在衣袂间。
从李溪之口中,阿宝得知躺在座上的尸体是顾牵白手下的人,也知晓这一切都是因为碰见了拉风寨的寨主黄冲。
知晓这一切来龙去脉后,阿宝便也不再隐瞒,他来禹城也是独身一人,如今碰见顾牵白,那自然是最好的,只不过当下他身受重伤,很多事处理起来就会有些麻烦。
他已经来到禹城中一月有余,而在这期间,他都在暗中调访着,上至城主韩卫江,下至拉风寨黄冲。
所以当他知道顾牵白是被黄冲所伤时,怒意直上心头,他自责不已,若是能早些带人去端了拉风寨,便也不会有这种恶性的事件发生。
阿宝盯了拉风寨很久,将里面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底都摸了个干净,包括何天,当时他知道何天是拉风寨的二当家时,很是诧异,诧异他竟与黄冲这样的奸猾之人厮混在一处。
可后来查出,二人的关系并不好,反而何天总是会在黄冲操刀杀人时极力阻拦,所以,在此之前的拉风寨,一直都处于两极分化的状态。
一边是站在黄冲阵营嗜杀残暴的山匪,一边是站在何天阵营向善良好的山匪,虽不知这两人是如何走到一个寨子去的,但从内打探可以得出,他们两边的人几乎是一碰就炸。
而且何天是与阿宝一同长大的好兄弟,同住在禹城内元山村内,还有老四,所以他是什么人,阿宝最为熟悉不过,就算时过境迁,何天的品性到底如何,早已被他摸了个透。
他本就是预备在这几日带人前去剿了黄冲这祸害的,思及往日情分,何天若并未做出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也好与黄冲撇清关系,不殃及自身。
好在,何天本性为善,至于为何会来这拉风寨,还是得询问一番。
自去年和老四来到吴山营做了新兵,就再也没回来过,更是没敢将老四战死的消息传回去,如今不得不归乡,也不敢回到元山村去。
而他来到禹城只有一个原因,便是受了上头的密令。
禹城有变,恐殃及夏国根本。
这是阿宝收到的唯一消息,当他知道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是怔愣,毕竟是自己的家乡,若生恐乱,那当地的百姓必然是首个拉出去替死的羔羊。
也是在这一月之余,他发现了城主韩卫江与拉风寨的黄冲有所勾结,二人私下不知会面多少次,且每回会面结束后,就会有人拉着一车的东西送往黄冲的领地中,何天并不知情。
这也正好说明黄冲敢在禹城内外为所欲为的缘由。
阿宝今日来医馆的原因便是与这韩卫江有关,近几日他查到这韩卫江的库房内藏有许多军私药物,且暗地大肆购买粮草往城外一处空屋中运送,那地荒凉无人,是个藏物的好地方,怕是会有场恶战。
今日阿宝便是来碰运气,随便报了几个药材,都说空了货,那些全是用于止血消炎的良药,这么一看,韩卫江都是做好了准备。
阿宝带领的军队已在前往禹城的路上,不能闹出太大动静,只能分批前进,且要低调行事。要想阻止这场□□,就要从根源下手,斩锄奸佞,可现在没有十足的证据与把握,阿宝不敢轻易动手,只能等。
知道这个消息后,坐在角落的李溪之眼睫轻颤,又僵又干的手微微抖着,她压下心中的情绪,坦然地面对这个事实。
就像在乌齐达赫连璧所说的那番话一样,夏国要不太平了。
她的目光思及昏迷的顾牵白,因失血过多,他的面容苍白如纸,唇上也因天寒风干的缘故干燥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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