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庚没有劝她, 这种时候, 若再不成全她的孝心, 岂不遗憾?
只是默默陪她进去,引在书房的炕上, 上了茶水,还有一盘果子。
“厨房那处,庚叔可安排好了的?”
“已经正常了, 还未问大小姐,早膳想用点什么?”
“我用的不多,随意一两样就够了的。倒是林铎那里, 可问过了?”
林铎那里,有萧逸, 怎么也要精细些。
“问过了,不过大爷还未醒呢。所以那边说晚点再做。”林庚回道。
林铎还未醒?
黛玉心口一跳,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不对。
“他可是刚睡的?”她状似随意的问。
“听令七说,大爷睡了有两个时辰了,大爷到底小,长身体呢,是要多睡的。”
林铎长身体不假,可他睡眠向来少,萧逸又在的,他怎么会一气睡这么久的?
她有心想去看看,但萧逸在,也不方便。
犹豫片刻,她道:“庚叔,劳你去问问,就说,可要大夫去给林铎诊脉?”
林庚一愣,反应过来,这是大小姐担心大爷是病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忙活了大半夜呢。
“是,我这就去。大夫还在内室歇着呢。”
“先不必惊动大夫,先去林铎那里问问就是了,也是我多余这一句,心里头担心罢了,劳烦庚叔了。”
“不敢当大小姐的劳烦二字,且大小姐跟大爷姐弟情深,老奴看着欢喜。”
林庚说完,脚步匆匆去林铎那里了,也不敢进门,就在门口问了。
萧逸果然听见了。
请大夫?
萧逸立刻明白了黛玉的意思。
“就是累着了,等他醒来,自去西厢房。”
“是。”林庚得了回复,赶紧走了。
回去把话复述了一遍,黛玉点头,心中已经了然。
林铎不是单纯的入睡,但也不至于需要大夫。
那就是旧疾了。
也不像是同自己一样胎里不足。
黛玉思虑一会儿,到底止住了,林铎若能说的,自然会说。
若是不说,她也不会生气,只是心疼他小小年纪,实在承受太多。
“雪雁,取我的书来,再把那盒子蜜饯给林铎送去。”
不能吃,看看他也是欢喜的。
又想起萧逸吃过茶点,便指了指眼前还未动的那份:“这个也送去。”
雪雁依言去了,回来,先给黛玉续了茶,然后四下张望了一下,才低声道:“姑娘,大爷屋子里只有那位国公爷。”
“也在看书呢。”
“姑娘,那位国公爷瞧着比荣国公府里的哥儿都有气势,看书也不像宝二爷那样——”
黛玉瞪她:“什么话都敢说了!”
“我也就跟姑娘说说。”雪雁吐吐舌头。
“不过,人比人气死人,这话是有道理的。以前还听过一句,叫什么人外有人?也是对的!”
“以前觉得,宝二爷就是一等一的人物了,可跟人家这位国公爷一比…宝二爷总感觉比不了呢。”雪雁继续嘟囔。
黛玉叹气:“你才见人家几次?就这样说的?”
“可见宝二爷头一回的样子我还是记得的。现在想来,只是个被惯坏的富家公子哥儿,跟咱们大爷,可比不了。”
跟人家国公爷也是比不了。雪雁把这句咽了下去。
黛玉一笑,没有接她的话,免得她没完没了。
雪雁偏又多嘴一句:“姑娘定然也是这样觉得的。”
“作什么比来比去呢?我把他们比来比去,可知旁人也是把我同别的谁比来比去?有什么意思呢?”
“回来这一趟,我倒是想开了。原先兴许是困于一处,只有那些人,那些事。”
雪雁不解:“姑娘现在这里,人更少,事儿更少,怎么偏觉得不困住了?”
黛玉浅笑:“这是我家。”
雪雁恍然大悟:“对,家里怎么样都是好的。”
家能解百忧。
自觉又得了一样道理的雪雁乐呵呵的,殊不知,黛玉不过是说了其中一样罢了。
还有一样,是黛玉无法言说的。
那是人性,是骨子里的东西。
林铎同荣国公府的众人,骨子里就是不一样的。
跟不一样的人相处,境况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只是,林铎,太多秘密了。
黛玉又是担心又是无奈。
林铎是在半个时辰后醒来的,萧逸不放心,还是把大夫请过去了,诊了脉说无事,方子都不用开的,只是还需要忌口些时日。
大夫说完,信手就去给萧逸把脉,萧逸下意识的出手,大夫躲开了,嫌弃的皱着眉:“什么毛病?战场受了惊吓?一惊一乍的。”
萧逸笑了,乖乖的露出手腕递过去:“您原谅一回。”
大夫哼着,还是过来诊了起来,林铎沐浴回来,已经换了手,还在诊。
他不由得放慢了呼吸,如临大敌。
大夫恃才傲物,诊脉,很少诊这么久。
莫不是萧逸隐瞒了他什么?
又等了一会儿,大夫收回手,先不说话,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还是不说话,揣着手,沉吟。
林铎忍不住了:“糟老头儿——不,吴大夫——您可要笔墨纸砚写方子?我可以代劳。”
大夫撇了他一眼,摇头。可脸色还是不好。
林铎惊了:“什么病啊这是?战场受伤未愈?您好歹开方子拯救一下啊?”
方子都不开是什么道理!
萧逸波澜不惊,慢悠悠的喝茶,还冲林铎笑了一下。
林铎被这个笑点燃了:“你果然瞒了我!呵!你不会是打着为我好的旗号罢?瞒着我就是为我好!你们怎么都这么厉害呢!自以为是自觉聪明自觉多情!”
令七本能的觉得哪里不对,但林铎这么生气,他必须跟着生气。
不过他是对着大夫的:“吴大夫!吴爷爷!您行行好!说句话吧?我们公子这刚用了药,身子还弱着呢!您怎么忍心啊——”
萧逸叹了口气,给吴大夫续了茶。
吴大夫拿过,依旧一饮而尽,然后看了令七一眼:“助纣为虐,可赞可叹。”
林铎明白了过来,一声冷笑又极力压抑着不可置信:“您拿医术诓我?”
吴大夫笑了:“我为什么不能拿医术诓你?”
“林铎,人都是会变得,或者说,人都是多面的!你的思想太固化了。”
“还不只这个,你还关心则乱,萧逸如今就是你的软肋,他有个风吹草动,你就得嗷嗷叫着冲上去,简直愚不可及。”
“日后,对面那个,未必不能成你第二个软肋,那你就算完了。”
吴大夫冷笑着起身:“林铎,你还差的远呢!”
他背着手悠悠的往外走,林铎气极,让令七拦住,吴大夫一个闪身,令七的攻击就落了空,再出手,大夫已经到了门口。
这是吴大夫第一次明明白白的展露武功。
林铎喊住了要追出去的令七:“不必了。你去歇着吧。”
令七听令出去了,还关上了门,一回头,令三竟然也出来了,没有守门,同他一起往院子外走。
也是,萧逸在,令三就可有可无了。
两人在院子外站着,令七皱着眉,低声跟令三道:“这日子,不会是要变了吧?”
令三不说话,只是默默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数了数,又放了回去。
令七靠着墙叹气:“赶明儿我也把我的那些东西当了,换成银票,至少心情不好了,可以数数。”
“还是算了,数银票也不能让我快乐。”
令三立刻道:“你可以给我,我帮你数。”
我快乐!
令七气笑了:“我谢谢您啊!”
令三不说话了,他没有问令七做什么可以快乐。
答案显而易见,只要公子快乐,令七就快乐。肤浅又愚忠。
令三并没有瞧不起他,每个人活法不一样,令七这样也未必不好,跟着公子的喜怒哀乐,就不会去想生活中其它糟糕的事儿。
像令五那样,永远走不出那段过去,也是一种悲哀。
“令五?”令七突然道。
令三???
他抬眼看去,是令五回来了。
令三不动声色往旁边走了几步,令七以为他只是孤僻,自己热情的迎了上去。
“令五——”
“啊呸!”
“你几天没洗澡了!什么味儿啊!”
令七落荒而逃。
令五委屈巴巴的停住了:“没地儿洗——也忘了带衣服——”
令七忍不了:“你赶紧的!找地方把自己搓干净!别忘了跟小厮要点熏香!熏一会你自己!”
令五:“我有事儿告诉公子。还挺急的。”
“表公子来了,公子顾不上你!天大的事儿也得等着。且你这个样子见公子,你是叫谋杀!你敢靠近,令三就得大义灭亲了!”
令五看向很少现身的令三,令三默默的往旁边又挪了几步。
令五委屈巴巴的,转身走了。
令七这才敢大口喘气,“天知道令五熏死了几个人才打听到公子在正院的——”
“不过他说还挺急的——不行,我还是得去问问——公子就交给你了,端茶倒水你总会的吧!”不等令三吭声,令七叹了口气,一脸视死如归的往令五离开的方向跟过去了。
令三挪了挪,又回到了院子里。
不远不近的站着,听不到屋里的动静,但又确保能看到林铎的屋子。
其实他听不到动静,只是因为屋里没有人说话。
林铎已经坐在了萧逸的对面,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林铎脑子里全是各种想法,顾不上说话。
萧逸是不知道如何说。
他看着林铎变换不定的脸色,怕他再想的太过离谱,还是打破了沉默:“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林铎从纷杂的思绪中艰难回神:“嗯。”
“我再怎么样,也不会怀疑你。”
“大夫那边,我一直知道他有秘密,谁没有秘密呢?只是相处久了,难免就有了自己的认知跟理解。他今儿算是给我上了一课。”林铎异常的冷静,还笑了一下。
“我只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给我上这一课?”
“他总嫌弃我,不够尊重他,还总捉弄他,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教训我,可他没有,一次次被我气得七窍生烟。”
“他可能是想让我变得更好些,他在期待什么呢?”
“或者说,这些人,我身边的聚集的这些人,除了你以外,他们都在期待什么呢?”林铎嘴里飞快的吐出一句又一句。
萧逸接不上话,也不想接。
林铎说的他何尝不懂。
林铎说完了,就自己端着茶杯一口一口的喝,萧逸转动着茶杯,半响道:“你有句话说的很对,聚集在你身边的人都是身世凄苦,或者半生不顺,可我觉得他们定然不是想利用你来报仇雪恨的。”
第36章
“你太小了。”
“林铎, 他们出现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还在襁褓之中,我茫然的抱着你, 不知道去哪里能给你讨来一碗羊奶。”
“他们有几个人能等到你长大?夫子已经去了,老刘头, 他偶尔会弄错盐跟糖了…”
“令字辈那些人, 他们多少个早就忘记了自己的出身来历?他们纵然想报仇, 可仇家是谁都忘记了。令七,跟你这么久,他可曾说过,他本名姓什么?他不是不说, 他是不记得了,一场风寒,让他对幼时记忆全无。”
“我比你大几岁,你如今想的我在军营就想过了, 想过无数次。”
“没有答案, 我唯一能想到的, 就是,他们不是想利用你为自己做什么。”
萧逸手指微微用力, 他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们,应该只是为了这个天下。”
“为了那些挣扎着的芸芸众生。”
做着一件漫长又希望渺茫的事。
“哈哈哈…他们…咳咳咳咳…”
林铎笑得声嘶力竭,以至于都咳嗽起来。
笑完了他又开始欲哭不哭:“一群傻子。”
纵然他们对他寄予厚望, 可没有一个人真正的逼过他。
“表哥,我得出去走走。”林铎突然起身。
萧逸没有拦,只是站在窗边, 看着林铎一步步,走出了院子。
天边有云层堆叠, 要下雨了。
这场雨来的很及时,火星子被灭的死死的,那些蛇也都被冲了出去。
令十一带人去源头,抓了几个狗狗祟祟守着水流的人,回去禀告,先找了令七,可令七却找不到林铎了。
只有萧逸,阴天大雨的昏暗屋子里,干巴巴的坐着。
乍一看有些吓人。
令七瑟瑟的问:“表公子,公子是去大小姐那里了么?”
“不知,但你可以去问。”萧逸指了指正屋。
令七赶紧行礼退了出去,没犹豫的去了林海的房门外,低头扣门:“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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