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荣国公府,时常落泪,身子每日俱下,曾有一次夜里便梦见那癞头和尚,说治不了病,便治不了命。”
“我那时觉得,我离不得荣国公府,怕是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再有一个,宝玉的通灵宝玉,本身就不同寻常,可见这世间,有许多事,是我们所不能尽知的。”
“所以,你说了,我信,也不十分惊讶。”
黛玉停了停,林铎拍掌,令七在窗口询问:“公子?”
“倒水。”
“是。”
晨钟送了热水进来。林铎道:“莫饮茶了。阿姊将就着吧。”
黛玉喝了水,方继续道:“你来了,治我的病,我觉得心胸开阔,命许是要改了的。”
“那么,你呢?我可补了你的魂?”
林铎捧着茶杯道:“我吃药的日子少了很多。”
“那便好。”黛玉真心欢喜。
林铎有些对不住她:“我不及你,我原来是不信的,不过是为遵夫子遗命,我忤逆他那么多年,良心难安。再加上无二——我同你说过的一个瞎子,他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待你好些。我因此同他换了他的闻声辨位的功夫…”
黛玉先是气,可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气不起来了。
“你倒是坦诚。”
林铎点头:“一见如故却是真的。”
这话让黛玉心中大安。
虽知道,但听到他说,难免还是一暖。
“既然这话说开了。那我再来回你方才的那句问。”黛玉抬头与他平视。
“你的挣扎与痛苦,虽然没有尽数告知我,但我知道,你便是说了,我也无能为力,更不能替你做什么选择。”
“若你当真要我一句话,我还是那句,我是你阿姊,此生不改。”
林铎看着她:“那你得努力活着。”
“让我一回头,总能看到你。”
暮鼓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活着。”
“还不会念往生咒。”
黛玉笑了:“好,活着。”
林铎神情好了许多,他冲黛玉一笑,然后噗通,倒了。
好在是在床上,倒了也就倒了。
黛玉看着他紧闭的双眼,不太合适的想:这病拿来讹人倒是不错!
第42章
有了前面的铺垫, 黛玉对林铎的突然晕过去,不那么紧张了。
唤了令七进来,令七也没有紧张, 也没有请大夫的意思。
“大小姐,公子明儿就好了。”
“嗯。你好生照顾。”黛玉起身, 纵然是姐弟了, 深夜她久待也不妥。
回了西厢房, 雪雁松了口气:“姑娘,您也该好好歇歇。再把自己累出什么了,谁来照顾老爷跟大爷?”
黛玉自嘲一笑,“我这样最能拖累的身子, 谁能想到有一日,家得我撑着呢。”
雪雁也笑了:“是!这家没姑娘可不行!”
黛玉摇头:“你这话有些说凤姐姐的意思。”
雪雁想了想:“二奶奶是个能耐人,不过我瞧着也累。”
“我瞧着雪雁你,才是不一样呢。”黛玉略惊奇道。
往日里她倒没发现雪雁有这样的眼光心性, 许是被紫鹃遮住了光芒?
“姑娘你哄我呢!可不敢的!”雪雁连连摆手。
“我没什么志气, 在姑娘身边拿着二等丫鬟的例就觉得极好了。大丫头们瞧着风光, 可也累的。鸳鸯姐姐整日里都是睡不足的,猫经过都能惊醒她, 袭人嘛,宝二爷贴心,但他房里的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也有不给袭人好脸色的,瞧着堵心…平姐姐就不用说了,才是最厉害的, 二奶奶手里都能活下来…”
雪雁到底有些怕王熙凤,说到这里, 声音变低,吐吐舌头,不敢再说了。
不过她虽话多,手里活也好的,已经麻利的给黛玉拆了发髻,换了寝衣。
黛玉躺下:“你也去歇着,不必守着了。”
“再就是明儿起来先去库里寻点布料,这几日也无事,给林铎做几个荷包,省得他只拿着一个戴,让人笑话。”
“是。”雪雁笑道。
“只是库房也不知道烧成什么样子了,不过幸而贵重东西早就不在府里了。”
“明儿去看看罢。”黛玉乏了,含糊不清道。
雪雁不再接话,给她放下床幔,去外室守着了。
纵然黛玉让她别守了,但黛玉劳累一天,心力交瘁,万一夜里有个什么不适,她在也能放心些。
不知是吴大夫的药起了作用,还是黛玉如今坚韧,一夜无事。
没有梦魇,也没有病着。
第二日,林铎倒先来了黛玉这里,等着黛玉一起用早膳。
“我让人去林大人那里问过了,说上午不必你去了,大夫要施针。”
黛玉看了看他的神色,好的倒是快,又利索。
方点了点头:“嗯。”
两人一起用了早膳,林铎也没走,黛玉看书,他则让暮鼓送了一个盒子来,打开里面是约莫十本册子。
“账本。”林铎先道。
黛玉扫了一眼:“真是稀奇了。”
“今非昔比。”林铎揉揉眉心。
“不过,给你置办宅子还有东西的小钱是有的,你不必担心。”
黛玉瞧不得他那张狂样子,很是说了几句,林铎笑了句:“怎么又恼了?”
“恼吧。你又不打人,几句骂太轻了。”说着还把茶杯推过去。
“你继续。”
黛玉又让他气笑了。
雪雁正巧进来,“姑娘,您要的布料找来了,可巧,这个库房烧的最轻。”
林铎对此不感兴趣,沉心看起了账本,他心算了得,也没见他如何,就写了两张纸出来,不知要做什么。
那边黛玉闹归闹,荷包香囊还是给林铎做的,同雪雁低声选好了布料,又亲自裁了,雪雁捧了针线来,给他们续上茶,就出去了。
临走在屏风处回头,见两人分坐炕桌的两边,各做各的事儿,莫名的温暖又安宁。
真好。她想。
荣国公府时,姑娘也同宝二爷这样,可宝二爷做的总没有什么正经差事,调胭脂,弄簪子。
一个府要撑着呢,若大爷只做这个,可往哪里哭去。
阿弥陀佛。
雪雁心里又学着暮鼓晨钟念了念。
一上午转瞬即逝,林铎前后看了三个盒子的账本,不是为了查账,倒像是合计自己的身家。
末了他直了直身子:“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原先都是夫子给管着,后来给谁谁都哭,不肯给我管,就这么扔着了。没人敢诓我,倒也还好,总是盈利的。”
“我那里这样的账本还有许多,实在累赘的很,我想着,整理出来,能卖掉的便卖掉了。”
说着把写出来的几张纸随手递了过去。
黛玉接过,看了看,有些惊心。
这才三个盒子。
他说的不缺钱,真是挺质朴的一句话了。
又心里失笑,林家这点家产,还不如人家觉得累赘的三个盒子。
荣国公府却又心心念念林家的家产补贴家用。
何其讽刺。
“不过,有些产业,我动不得。约莫有六个盒子。是不能卖的。咱们吃穿用倒是可以用那里头的,怎么奢侈都不妨碍。”林铎又道。
“说的像我们两个能吃用多少似的。”黛玉笑道,随手将纸张放下了。
“也是。你我忌口太多,想吃也不能够的。倒是大夫嘱咐你用燕窝,怎么偏又用白燕了?那红燕怎么不用了?”
“可是觉得不新鲜了?”林铎自问自答:“是有这个可能,这燕窝进给宫中,内务府再给咱们,一来一回,耽误太久。”
黛玉失笑:“燕窝哪有什么新不新鲜?本就是离水保存的,红燕还有,只是你最近给的那两盒子,颜色甚重了些…”
她有些难以下口。
林铎明白了:“那就再让人弄两盒子来,只是要等等了,一来一回,要些时日。”
“我那里还有两盒凑合的白燕,阿姊先用着。”
说完又补了一句:“倒不是我小气,每回只给两盒,是那内务府小气,多了不肯卖我的。”
黛玉有些吃惊,这就万万没想到了:“你同内务府买?”
“对啊。”林铎理直气壮。
“你那里的药材等物,还有一应用品,皆是内造,原是你买的?”
“买的。钱货两讫,咱不占人便宜。”林铎傲骨铮铮。
“我原来住在济州,四十里,快马过去京城也不远,所以两日便有侍卫去一趟的。老刘头手艺不行,东西来凑,爱用一些御用的鸡鸭入菜,夫子用的墨,是贡品,颇有些贵,足足百两银子一块。萧逸的弓更贵,一张弓就要五百两,一匹马,三百两,全家唯独我最俭省,只偶尔爱用那御灵泉水沐浴罢了,不过几桶下来也就十两银子。”
“阿姊你爱什么?普通内造无甚好的,要买就买那贡品,大多是孤品。以前我也不留意女子用的物件,估计令七他们也一无所知,回去让内务府整理些清单给你看看也便宜。”
“那里书画也有,对了昨儿你是不是说了制琴?我们闲来无事,倒是可以一研。”
林铎说话总是有点天马行空,想到哪里就是哪里。
黛玉听完迟迟不语。
荣国公府显赫非常,吃住用行,都讲究的不得了,凤姐姐话多又快些,不经意话里就会带出一些东西做价几何,老太太那里内造东西也有,每每说起,总是有些欢喜得意的。
故而黛玉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她又聪慧,约莫一算也能知道什么东西,价值几何。
林铎口中,贡品的墨只要一百两!这哪里是买?!
“阿铎啊,你这话在我眼前说说也就是了。我怕你挨揍。”黛玉语重心长。
“我自然也只是说给阿姊听的,且,我不入朝,阿姊不入宫,我们关起门来过日子,谁又知道我们能从内务府买东西呢?”林铎明显没抓住重点。
黛玉摇头一叹:“你当真不知那些物件的价值?”
林铎皱眉:“怎么?内务府卖我贵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许多东西,进了宫门就变了身价,再出来,自然也就比寻常的贵些,不过有些孤品,旁处买不到,贵些也就罢了。”
黛玉仔细看他,试图看出他在逗她的蛛丝马迹。
未果。
他是真的不知。
“你行走民间,不知柴米价格几何?”黛玉有些难以置信。
“知道啊,比如说走镖,我特意打听留意过,原想着将来闲着带令字辈们走镖为生也很有意思——又扯远了,这个走镖,百里山地是一两银子,三百里便便宜些,若路好走,比如江南这里,还要便宜些,走镖的人也能顺路带点货物回去。”
黛玉怔了怔。
原来如此。
林铎说过,走镖要八九个人至少了,现在又知一趟才几两银子,几两银子能做什么呢?
有这个对比,林铎才会觉得一百两一块的贡品墨很贵了。
所以,错的不是林铎。
黛玉犹豫,林铎不知,是无人告知,夫子他们定然是知道的,可不知道夫子为何不曾告知林铎真相。
是因为要教的东西太多,而时间太少,所以便不曾提这些不重要的?钱财一事,有的大儒是不屑于提的。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道:“阿铎,我本来用的笔墨纸砚也是上好的。父亲从不在这里俭省,可也不过是几百两银子。而你送我的笔墨纸砚,每一样,都选胜我先前所用。”
“若真要估算一个价格,那就是价值千金。”
她停了一下,看林铎的反应。
第43章
林铎始料未及, 哑然失笑:“怎么可能?”
“价值千金?”
“就那些破烂玩意…”
但他很快想到了什么,沉默了。
黛玉没有说话,就这么等着他。
林铎恢复的很快, 他点点头:“我信阿姊。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也是我自己蠢,竟一无所觉。枉读那么多书, 经那么多事。”
黛玉不忍心, 劝道:“你才多大?哪有就事事都知晓的?学无止境, 这话可是最真的。”
“可也不只这个,是我竟觉得钱货两讫,互不相欠。这才是最可笑之处。”林铎低落又悲凉。
却不等黛玉再劝,他就自己摇了摇头:“待我回去翻翻旧历, 择个黄道吉日,再同阿姊说一说罢。”
“此事若要讲,亦得从头讲起。”
林铎下意识揉揉眉心,有些疲惫:“倒是忽的想起一事, 需同你说一说的, 甄家能这样精确的来折腾, 许是府里一个婆子走漏了林府的布局…”
林铎将令七审问来的消息说与了黛玉。
“当初你院子里那些不安分的,都被我折腾的吓坏了, 断没有还能爬起来做恶的道理。”
“所以就让府里婆子都去认了,那人却说皆不是,要么是他花了眼, 要么就是存了什么心思不肯承认。安全起见,我便让人把婆子都拘起来了。只留了你这里的两个伺候,这两个阖家都在林府手里头捏着, 倒还可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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