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就去罢。”林铎起身,随口又问了一句:“令九又消息了么?”
“还没有。倒是令五那边,难民已经躲起来了,至少扬州城官兵出去扫荡,没找到他们。”
“嗯。”
林铎往正屋而去,令七跟着,不进去,就守在门口,不一会儿,林庚也出来了,冲令七一笑:“七小哥儿辛苦。”
令七笑笑:“林管家客气。”
林庚弓着身离开了。
屋子里,林铎闻着浓重的药味儿,心里叹了口气。
林海居然还能看书,他倚着几个靠枕,半躺在床上,床边放着数盏灯烛,衬的他的脸还有些血色。
“您来了。”林海依旧先开口。
林铎嗯了一声。
“劳您来,是最后还有点琐事想同您唠叨几句。”林海笑着,林铎却从他的眼中读出了无限的悲凉。
夫子还不如他。
夫子都不曾这样交代后事——
林铎眸中一黯,心中便有些疼。
“荣国公府老太太,见过您的母亲,一旦见到您,您的身份,怕就瞒不住了。”
林铎的眼睛,太像他的母亲了。
林铎不以为然:“我一入京城,就瞒不住了。”
“夫子,想必也没想能瞒一辈子。”
林海轻咳:“圣上已经掌控朝局,朝中官员,世家大族,都不敢为难您。只有一个,太上皇卧床,但神智犹在,他的身侧,甄太妃日夜不离。”
甄家已经同林铎得罪狠了,不期望和解,那么,就一定会想办法对付他。
甄太妃在后宫中还是有很强的话语权的。
“这我清楚。但太上皇,不会为难我。”林铎道。
“是,太上皇不能明着为难您,但若甄太妃有手段,让太上皇心中厌恶…那于您不是好事,当今以孝为先,一个孝字压在圣上身上,便能断了您的路。”林海浑浊的眼睛看向林铎。
林铎轻笑:“我的路?我的什么路?”
林海摇头,“我有法子,让太上皇或能成为您的筹码。”
“你是想替我选一条路么?”林铎叹气。
“这条路,也并不像你这样一位纯臣的选择。而且,稍有不慎,会牵连阿姊,你如今全身心都在她身上了,如何会做这样的决定。”
“我时日不多,说不得明天就睁不开眼了。”
“所以我不能等了。”林海笑得越发苦涩。
“我更没有替您做决定的意思。”
林铎点头:“这我知道。必然不会怪罪你。”
林海缓缓摇头:“您会怪我的。”
“因为我要将这个法子,明日,同豫国公做个交易。”
林铎蹙眉:“交易?同我表哥?”
林海点头:“对。同他。也只能同他。”
林铎冷哼,萧逸是他的软肋,林海无异于在他的怒点上踩了一脚。
“我知道您会怪我,但我也知道您不会因此牵连黛玉。”
林海笑出声来:“老了老了,死了死了,我竟不要脸了。”
“可公子,这件事,我非做不可。”
林海这么说,林铎的怒火倒落了落。“你何苦在我心口扎根刺?”
林海怔然,他眼角渗出一滴泪来:“我不会损害您同豫国公的利益。”
“那又何必这样大费周折,你当知,你要做什么,若无伤害到我,并不必拿什么来换。”
“是,我都知道。”林海点头。
“所以,你依旧要交易?”
“是。”
“很好。”林铎起身。
已经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林海目送他:“公子,前路漫漫,莫怕。”
林铎身影顿了顿,还是没有回头。
他阴沉着脸出去,令七疑惑的跟上去。
只见林铎没有回屋子,而是往外走去。
令七悄无声息的跟着。
林铎一路走到了湖边,湖边风平浪静,只是仍旧生着不少火堆。
“什么味儿?”林铎鼻子动了动。
“烤东西的。”令七答道:“他们逮着什么便烤什么来吃。”
“不过都知道规矩,入了京城便不敢这样的了。”
林铎往最近的火堆走去,侍卫们远远看见,已经站了起来,恭敬的候着。
“都想去京城呢?”他道。
“公子去哪儿我们便去哪儿。”令七道。
“我是问,你们自己就没有想法么?”
“能在公子身边就行。”
“公子,我们都这样啊,所以他们才总想着打我。”令七笑得嘿嘿的,带着点得意。
“能在公子身边,有个差事,大家就欢喜的不得了了。”
“令三就不说了,他就一变态,离了公子,居然浑身都痒!我真见过一次的,就是公子有一回生病,表公子亲自照顾,用不着他守着,一连五日,然后令三就惨了,他把胳膊都抓破了。”
“令四,都快拜刘伯为师了,想着熬死刘伯,他就能给公子煲汤了。”
“令五,公子如果想吃他的二二,他应该会一边哭一边拔毛…这货也有病,一边心软的要死,还傻愣愣的模样,但从来不做蠢事,我好几次吃亏都在他手里!”令七有些咬牙切齿。
“令九,最喜欢办差,削尖了脑袋想近身伺候公子,哼,我买通了令三了,有他在,令九就得矮一头。”
“令十一,他挺知足的,没有哪样特别擅长,但也没有什么短板,有这差事,我特爱找他,从不出错。”
“令十三……”
令七絮絮叨叨,林铎一身冷意就这么散去了。
第49章
次日, 林府中门大开,管家林庚,携府中众人跪迎钦差入门。
林铎依旧在东厢房里, 黛玉在西厢房,外头那么大的动静, 她不可能不知。
雪雁咂舌:“姑娘, 国公爷是钦差, 算是代圣上亲临…”
“我以前在荣国公府,听周瑞家的说,王家接过圣驾,好生荣耀的。”
“老爷不便起身, 可,大爷——国公爷是自己人,还真疼大爷的。”
哪里是萧逸疼林铎。
黛玉心中清楚,林铎可以不去迎接钦差, 必然另有缘故。
萧逸没有折腾的意思, 自己只带着两个办差的, 就进了林海的正房。
那两个办差的其中一个,分明多看了一眼林铎屋子外头的令七。
林海本就在给圣上的密信里, 将证据写明白了,现在将证据奉上,萧逸核对无误。
转手递给后面的一人:“证据确凿, 按圣旨,抓人,抄家不必再耽误。可行?”
“豫国公全权处理此事, 在下毫无异议。”后面的人声音略尖细,竟是一个内监。
看萧逸的神色, 这个内监品阶应该不低。
“辛苦林大人了。”萧逸又对林海道。
“忠君,是为臣的本分。”林海道。
他深深的看了萧逸一眼。
萧逸懂了。
他回身带了两个人出去,那个内监带笑看着他,两人心照不宣。
内监道:“林公子可在?”
“无昭不得出,所以在屋子里呢。”萧逸道。
“小公子不知何等风姿,不知可否让我去讨一杯茶?”
“自然可以。”
那边令七已然听见了,扣了扣门。
林铎里头嗯了一声,令七方打开门,请那个内监进去。
另一个人拿着“证据”不进去也不离开,就等在门外。
萧逸则转身回了林海的屋子。
“林大人。”
“豫国公。”
林海撑着身子:“劳豫国公这么站着了。”
“无妨。”
“林大人有话直说便是。”
“看来豫国公已经知道了。”
“是。”
昨晚林铎就已经派人告知了萧逸,林海要同他交易。
“如此,我也不必解释前因后果了。”
“我是要拿这个法子,同豫国公交易——”
林海似乎难以启齿,他话到嘴边,停住了。
萧逸耐心的人等着,他的表情看不出丝毫的不悦。
“豫国公,年少封国公,这在我朝开国以来,绝无仅有。可谓是年少有为,天纵奇才。”
“其实我原先见过你一次,你的夫子路过扬州,携你约在瘦西湖,那时候,我便觉得你非池中之物。”
“今日再见,豫国公果然更胜幼时。”
“想必,想同豫国公结亲的人家,数不胜数。”
萧逸皱眉。
林海的意思已经呼之欲出。
他道:“我的婚事自然是圣上做主。且我得大师批命,不宜早娶。”
林海苦笑:“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这便是交易的内容。”
“我用这个法子,换您娶我的女儿为正妻。”
“成婚三年之内,你不可纳妾,五年之后,若是无后,你可抬平妻进门。”
林海说了出来,终于缓缓喘了口气。
萧逸叹了口气:“林大人。”
“你的女儿还小。”
“是,先定下婚约,待她及笄再成婚。”林海道。
“林大人,林铎认了你的女儿做阿姊,他就不会不管她,你何苦多此一举?”
“你这个决定,想必没有告知她,你可知她会如何难堪?你就不怕我若被迫交易后,不肯善待于她?”
林海满脸悲凉:“是,我未曾告知她。”
“我也不怕告诉你,我的打算。我这本来就是一个阳谋。”
“我的玉儿,是我唯一的牵挂了。越到将死,越执着不愿放下,所以我要为她打算。”
“林铎,他的路,已经定了,他以为没有定,其实早就定了。”
“等他真的走上那条路,他如何保黛玉无忧?如果黛玉的婚姻能为他所用——他又能坚持多久?我不能去赌那些不可知不可控的未来。”
“但我知道,豫国公,你,会善待我的玉儿。我算计的就是你的为人,欺负的也是你的良善。”林海惨然一笑。
“且。你可以先听我,说出那个法子。”
萧逸疑惑:“你说出来,我可就赖账了。”
“我还有一个信物,没有那个信物,你也用不得这个法子,甚至会适得其反。”
林海不等他再说,就道:“如今的北静郡王水溶,是太上皇的儿子。”
萧逸??!!!
这可真是万万没想到。
“所以,太上皇想让水溶上位?”萧逸下意识道。
“自然不会,圣上也不会允许。”
“但是,北静太妃,才是最恨太上皇的人,她越恨他,他越肯听她的。”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萧逸皱眉:“这爱恨情仇的。”
林海知道他不太懂,也不解释,只道:“圣上要的路跟你家夫子的路是一样的。”
“但是太难了。”
“你一直不肯劝林铎,不就是因为太难了么?你宁可给他承担所有另一条路带来的苦难,也不愿意他选择那条路。”
“可是,那条路,或许才是最好的路,不是对林铎,是对整个天下。”
“为官者,权衡利弊,有几个真的爱民如子?我亦没有多好,今天的证据,我本来打算隐瞒的。”
“但既然,有人可以改变,可以改变这已经糟透了的人间,谁又能忍住,不推一把呢…”
林海说的慢,但因为说的多,还是咳嗽了几声,他摸过杯子喝了两口,又服下一枚药丸,继续道。
“我有能劝动北静太妃的信物,得了她的支持,对你们而言,至关重要。”
“北静太妃,这么有能力,为何不让水溶上位?她是故意把水溶养成这个样子的吧?”萧逸明白了一点。
“不错,她故意的。”
“她恨透了宫里,怎么会让他的儿子上位呢?”
“林铎,也算宫里的。”萧逸提醒道。
“那不一样。林铎,他不一样。”
“北静太妃,她势单力薄,也不屑于扶持如今的皇子们,但她心中的执念,是有的。若是让她知道,有人不一样,有人可以让着世间不一样——”
“她岂能不愿?”
第50章
萧逸没有说话。
林海也不着急。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萧逸道:“林大人。不如先问过林姑娘的意思。”
“她本就孤苦无依,若是父亲,将她交易出去, 实在可怜,你让她余生怎么释怀?”
林海摇头:“不必了。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
“我自然可以做主。”
萧逸觉得十分讽刺, 他冷笑道:“以爱之名。行最冷酷之事。”
“林大人, 你算计的我,着实有点惨。”
林海不顾黛玉的意思,执意给她定下这个他以为最好的婚事。
萧逸若是应了,就等于为林铎选好了路。
两个人, 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昨儿,我故意先告知林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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