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对康熙来说,无论是太子还是十八阿哥,都是他宠爱的儿子。但对于胤礽来说,十八阿哥只是一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已。
康熙为太子的无情大怒,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林叶觉得,之所以太子会得到被废的结局,一方面是因为康熙年纪大了疑心病重,另一方面就是这个孩子站得太高了,他被康熙养坏了。
孟子认为人应该有四心: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和是非之心。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来说,宫里的这些孩子就没有一个是合格的,尤其是眼前的太子。
林叶看向太子:“胤礽考虑得如何?若是你不想去崞县,朕也不会逼你。”
胤礽点头拱手道:“儿臣愿往。只是要把这件事告诉乌库妈妈吗?”
林叶认真想了一下,如果孝庄知道他把年仅十岁的太子派到刚发生地震的崞县,她一定不会放过他的。林叶摇头:“这件事还是别让你乌库妈妈担心了。朕会派侍卫守护你周全,到时候你秘密跟着施世纶,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
胤礽认真点头:“儿臣知道了。”
林叶和胤礽一起出宫,打包把他送到了施世纶的府上。
施世纶看着眼前这两位能影响大清国运的大人物,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如今不过二十几岁,根本就没有什么为官的经验,更别提要在赈灾时照顾好太子了。
只见施世纶一脸苦大仇深,为难地看着林叶:“皇上,您看这事不妥当吧。太子千金之躯,怎可立于危墙之下?若是皇上想要让太子殿下体验民生,大可以带着殿下在京中逛逛。”至少京城的安全性还是有保障的,而且就算出了事也不用他负责啊。
林叶笑道:“我自是相信文贤的本事,才敢把太子交到你手上。”文贤就是施世纶的表字,鬼知道林叶当初为了记住朝中众人的职位、姓名和表字到底花了多少工夫。而且朝中居然还有同名同姓的两个于成龙,简直让人记得崩溃。
施世纶知道皇上心意已决,只好苦着脸接手了十岁的小太子和跟在他身边护卫的四个侍卫。
临走前,林叶还对着施世纶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若是太子出了什么事,文贤应该是知道后果的。”
这话说的施世纶瞬间想要骂娘,只好颤巍巍对着林叶道:“微臣一定尽力护佑太子周全。”
林叶飘飘然地走了,留下施世纶和胤礽大眼对小眼。
因为赈灾队伍明天才出发,施世纶便先让下人去收拾院子,自己则陪着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
恰逢晚膳时刻,施世纶便问小太子有什么忌口的东西。
胤礽摇头:“孤并无忌口。”
施世纶:“那殿下可对什么东西过敏?”
胤礽下意识看向从小伺候他长大的大太监何柱,发现汗阿玛并没有让他跟来。但他从小到大的饮食起居都是何柱伺候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对什么东西过敏。于是他直接对施世纶直白道:“孤不知道。”
施世纶:“……”他好想把小太子打包送回紫禁城。
既然小太子不知道自己饮食中有什么需要注意的,那施世纶吩咐厨房的时候只能事先让人剔除那些可能会使人过敏的菜色。
晚膳还没做好,施世纶只能陪着小太子闲聊。
胤礽问他:“施大人家里就这么几个下仆吗?汗阿玛要我……孤秘密跟着你,他们会不会泄密啊?”
施世纶生怕这位心智尚未成熟的太子殿下打什么鬼主意,他立马答道:“他们都是我施家的忠仆,还请太子殿下放心。”
胤礽“哦”了一声,转了转眼睛道:“孤记得施家有个孩子是我五弟的伴读,施侍讲让他出来见我吧。”
因为尚书房执行星期制,今天按照星期来算的话应该是周六,正好是尚书房放学的日子。
施世纶无法,只好让儿子施延出来陪客。
施延出来见过胤礽,向他行礼:“草民拜见太子。”
胤礽学着汗阿玛的样子摆摆手:“无事,平身。”他想了想对施延道:“你多大了?”
施延答:“草民是康熙十五年生人,今年七岁了。”
胤礽见他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说不出的自然飘逸,和小五那个只会撒娇的小屁孩一点都不一样。但就算这样,他弟弟也是最可爱的。他有些好奇问道:“当初小五怎么选的你啊,他居然会看上你?”
施延:“……”这种满脸不屑的口吻是怎么回事啊?五阿哥当初缠着他要他做伴读,太子却是满脸不屑,一副我弟弟选你是你的荣幸的狗样子,真是让人火大。而且他总觉得,眼前这位太子和在宫里是相比,好像更跳脱了些。明明在宫里时是一板一眼的兄长模样,到了宫外就换了一副模样,似乎更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了。
不过胤礽也不需要他回答:“不过小五既然选了你,你就待在他身边好好伺候。哎,反正汗阿玛一时半会大概也不会让我们随意换人。”
施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保持沉默。
好在施延的沉默并没有保持多久,因为不一会儿,施家的下人就送了晚膳进来。小太子命令施世纶和施延留下陪他一起用膳。
胤礽坐在主位上,看着端上来的菜色,怎么说呢,很寻常,粗糙得很,根本就没有像宫里烧出来的御膳那般精致。
施家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再加上施世纶职位不高,所以家中并没有多少余财。今天的这一顿,已经是为了招待太子特意准备的了。
胤礽不是挑食的人,这些菜他倒也吃得下去,只是——
他指着一道黄绿相间的菜问施延:“喂,小伴读,那是什么菜?”
施延看了一眼那道菜,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答道:“……回太子殿下的话,那是黄瓜炒鸡蛋。”
胤礽奇怪道:“那是黄瓜?它怎么长这个样子,我记得黄瓜是丝状的,而且没有这么绿啊?”他夹了一根黄瓜,咬了一口,墨绿色的皮略微带点苦涩,里面浅绿色的部分倒是和他在宫里吃到的味道差不多,但施延家的黄瓜明显更加清脆可口。
施世纶听了太子胤礽的话有些无奈,他终于明白皇上为什么要让他把太子带到崞县了。太子他已经不是不识人间疾苦的问题了,而是他整个的生活环境就和平常百姓不一样。这样的太子,要怎么才能认识到,贫苦百姓能好好地活在世上就已经是一件艰难幸运的事情了。
他开口解释道:“太子爷在宫里吃到的黄瓜大概是削皮切丝的,但微臣府上厨娘厨艺不精,只会把黄瓜切得大段些清炒而已。”
胤礽点点头:“有意思,待会儿让人送根完整的黄瓜来让孤看看吧,孤还没见过黄瓜长什么样呢。”
施世纶无奈应了一声。
晚膳很快吃完,胤礽吃得很是满足,他今天认识了不少没见过的菜色呢。
下仆听从施世纶的指令将一根完整的黄瓜送了上来。因为如今已经是晚上了,傍晚时买回来的新鲜菜如今也已经略微有些干瘪。
胤礽将那根黄瓜拿在手上细看,只见黄瓜表皮的颜色比他书案上那个翡翠镇纸的颜色还要更深一些,表皮上间隔着布满了白色的小刺。胤礽摸了一把小刺,疼倒是不疼,就是有些扎人。
胤礽看完了黄瓜,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便将它还给下人。
施世纶吩咐道:“你不必把黄瓜送回厨房,直接送到我书房去吧。正好可以当做我今晚的宵夜。”
胤礽奇怪道:“施大人不让厨娘将这瓜烹饪一番吗?”
施世纶:“……”
施延实在受不了了,他干脆拿过黄瓜“咔嚓”一声掰成两截,一截递给太子胤礽,另一截放在自己嘴里咬了一口:“太子殿下,黄瓜是可以生食的。”
胤礽拿着黄瓜咬了一口,嘴里含糊道:“唔,小伴读,你身上的君子之风不见了。”不过黄瓜生吃还是很好吃的,胤礽默默想。
第二日一早,施世纶命下仆叫醒胤礽,用过早膳之后就匆匆往集合处赶去。
吏部郎中撒索早已等在城门处,他见施世纶来了,遥遥地向施世纶拱手打了个招呼,施世纶也向对方招呼了一声。
虽然施世纶是由李光地推荐的,撒索是由索额图推荐的,但两人之前其实并没有什么矛盾,所以相处起来还算良好。
崞县位于山西境内,距离京师并不遥远。因为此行是为了赈灾,一行人赶紧赶慢,快慢加鞭,当天晚上就到了受灾最严重的崞县境内。
山西巡抚穆尔赛此时正在和崞县县令勘查崞县受灾情况,听说两位京城派来赈灾的钦差到了,连忙和崞县县令一起赶到城门处迎接。
穆尔赛见众人风尘仆仆的样子,深受感动,知道他们肯定是以最快的速度赶来的,连忙道:“两位钦差大人辛苦了,还请随我入城,洗漱一二用过饭食再商议如何赈灾。”
施世纶和撒索连忙道好,于是众人一起进城。
之前在城门处的时候众人只觉得城墙略微有些破损,情况倒也不是特别严重。但等到一行人踏入城门,他们才发现崞县的受灾程度已经严重如斯。
街道两边大半的房屋都已经塌陷,露出屋内乱糟糟的家具和床榻;数不清的人躺在道路边哀嚎,身下只铺着简陋的床垫和稻草;衙役们领着城中的青壮年在城中塌房里四处寻找幸存者,却只抬出穿肠烂肚的尸体;妇人忙着在街边烧水做饭,还要照看躺在街上的病患。
原本轻松的一行人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这情况比朝中预计地还要严重啊。
穆尔赛领着前来赈灾的众人到达崞县府衙前:“幸好崞县府衙前两年才翻新过,是以在此次地动中并没有多少损坏。我已经命衙役为大家准备了热水饭食,还请诸位先休息一二,等戌时我们再进行赈灾事宜。”
众人在衙役们的带领下纷纷散去,前去自己的屋中洗漱。
施世纶见衙役已经把热水饭食送上来了,便让他们退了下去,只留身边的人伺候。等到屋里只剩下自己人,他才看向太子胤礽:“殿下快去洗漱一二吧。”
胤礽之前看了街道上的惨象有点呆愣,这是听到施世纶说话,就让侍卫把热水抬到了内屋去梳洗。
施世纶也用热水简单地擦洗了一把脸和脖子,往内屋看了一眼。老实说,他今天对太子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今日众人快马加鞭地赶路,他原本以为这位娇气的太子殿下应该受不住才是,没想到他没有喊苦也没有喊累,全都默默地承受了下来,这倒是让施世纶对这位不识人间疾苦的殿下有些改观。
其实今天之所以能走这么快,也是因为队伍里几乎没有文弱的书生。施世纶虽然是翰林院侍讲,但他父亲施琅是军旅出身,施世纶从小就被打熬出一副好筋骨。至于撒索,他是满人,骑射武功更是不在话下。若是当初林叶派了个柔弱的文臣或者是上了年纪的老大人,这次的行程绝对不会有这么顺利。
胤礽洗漱完出了内屋和施世纶一起用膳,施世纶另外捡了些饭菜让几个侍卫在另一桌用膳。这时候能当御前侍卫的人都是家中长辈在朝中为官的衙内,比如领头的那个高大侍卫就是大学士明珠的长子纳兰性德。太子可以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但施世纶却不行。
桌上的菜很是简陋,全是素菜不说,滋味也不好,还不如昨天施家的菜色。胤礽咬了一口馒头,口感又糙又硬,老半天都咽不下去。胤礽急忙喝了一口热汤,这才把这掺杂了高粱的馒头咽了下去。
施世纶见太子胤礽食不下咽的样子,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他们是来赈灾的,不是来享福的,当然不可能吃到什么好东西。他劝胤礽道:“若是殿下咽不下去,不妨将馒头掰碎了泡进热汤里,泡得软和些再吃。”
胤礽闻言按照施世纶教的法子做了,这样的吃法果然让嗓子好受了很多。但馒头泡在汤里,黏黏糊糊的,胤礽的食欲也跟着降低了。没办法,他只好捏着鼻子吃下去了。
用完晚膳,众人到前面的厅堂集合。山西巡抚穆尔赛这才发现副使施世纶身边带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他皱了皱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心里到底有些不舒服。
同行赈灾的的吏部郎中撒索早在出发的时候就发现施世纶身边带了一个孩子,只是这个孩子满身贵气又没有耽误行程,也就没说什么。他倒是没敢往皇子阿哥身上猜,倒是觉得是哪个亲王家的孩子被父母扔出来讨生活了,毕竟以往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
就因为如此,虽然在场的众人都看到了胤礽,但都没有对他的存在发表任何意见。一个孩子罢了,只要不碍事,管他做什么,现在最要紧的是赈灾之事。
穆尔赛向众人介绍道:“相信大家已经看到崞县的情况了,但其实崞县县城中的情况还不是最严重的的,更严重的是县城外边的山村。县城中好歹还有不少衙役可以帮忙,也有药堂可以提供药物,但外边的村子地广人稀,我手下的人根本来不及救治。”
“好在这场地动是发生在秋收之后,百姓们尚且不缺少粮食,但房屋损坏,他们缺少御寒的衣物和治病的药草。如今夜里寒冷,也不知道百姓要怎么熬过漫漫长夜。”
施世纶道:“我倒是在书中看到过可以用稻草芦苇搭建简易小窝的办法,能够暂时帮百姓们度过夜里的寒冷。我等会儿把草图和搭建方法写出来,但这也只是临时之策,还需尽快修建屋舍才是。”
撒索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地动中去世百姓的尸体还需要尽快裹上石灰掩埋,以免引来疫病。还有地动之后的井水不可饮用,恐生疫鬼,穆尔赛大人,城中可缺水?”
穆尔赛道:“城外有河萦绕县城,城中用水问题暂时没有。我已经勒令城中百姓,若要饮水必须烧开之后再饮用。”
施世纶总结道:“所以归根到底,就是缺药草和缺人力。药草我们已经带来了,人力要去哪里找呢?从山西其他府县的百姓中征集吗?”
胤礽插嘴道:“山西太原和大同不是都有八旗驻防地吗?既然赈灾人手不足,从军营调一部分兵马来帮忙赈灾不就好了?”
穆尔赛一时有些无奈:“我虽为山西巡抚,但山西境内并无兵匪之乱,怎可轻易调兵?”穆尔赛身为山西巡抚,确实有调兵的权利,但这个权利是基于山西境内出现叛乱、匪乱或者外敌入侵之类的情况。地动救灾,并不在这个调兵范围内。
他看了胤礽一眼,不打算和一个孩子计较,直接对施世纶道:“我们还要商议到很晚,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施大人先让这孩子回屋休息,早点睡吧。”不要再胡乱插嘴了。
胤礽见穆尔赛完全没有打算采纳自己的意思,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由有点气恼,刚想反驳便被施世纶拍了拍肩膀暗示了一下。
无法,他只好气冲冲地跑回了县衙内为他准备的院落。
胤礽洗漱完之后躺在床上,颇有些闷闷不乐。他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啊,既然崞县赈灾缺少人手,干脆让太原驻防营的兵马前来帮忙啊。既然剿匪可以调兵,那赈灾当然也可以调兵啊。反正两者都是有益民生的事情,差别又不大,干嘛拘泥于规矩和形式嘛。
从小到大,除了汗阿玛,还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呢。如果不是施世纶刚才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他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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