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虞回来的时候,许卿南已经在床边靠了许久。见他来了,檀筝无声地摇摇头,卫虞顿时明了。
他刚要走,忽然被一道沙哑的声音叫住。
“卫叔,我有事要问你。”
卫虞左眼皮莫名跳了一下,他回过身:“郡主请说。”
许卿南那双淡漠的眸子望着他,她似乎非常冷静,眼中却有着隐隐的绝望:
“四年前,隆德四年,你在哪里?”
第30章 高烧
隆德四年, 许卿南十三岁。
那一年好像发生了许多事情,许卿南脑袋晕沉沉的,努力想要回忆起更多。
可是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卫虞曾和她说过, 他是在四年前接到了保护她的任务。
“郡主……”卫虞面色有些凝重, 他沉默着, 卧房中静可闻针。
许卿南不看他,却颤抖着声音:“我再问一遍,你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在哪里?”
檀筝默默地退出了房间,卫虞才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少女。
“四年前,小人在…北境幽州……”
卫虞顿了一下, 声音中流露不易察觉的颤音:“镇北侯府。”
终于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许卿南缓缓闭上眼, 冰冷的眼泪淌满她的脸庞。
她笑着, 却比哭更悲切:“派你来的人,原就是我的大父…镇北侯许昌黎。”
许卿南怎么也不敢相信, 是她敬爱的大父亲手送她进了这个局。
“郡主, 您要明白, 老侯爷也是为了您好,小人就是为了保护您的安全而来的。”
“为我好?”许卿南仿佛听见了一个笑话, “为我好就是把我送来天启?他可问过我一句, 我究竟愿不愿意!”
许卿南双眼噙泪,满目失望:“卫叔,我原是相信你的,可现在连你也骗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卫虞心中也懊悔, 他原以为这样能让许卿南少些痛苦,却忘了纸终究包不住火。
她总有一天会发现一切的真相。
“怎么, 你也有你的不得已吗?”她冷笑着。
“郡主,小人罪该万死。”他双膝跪下,俯在地上反复地向少女道歉,许卿南知道追究这些如今也是无用,只是摆摆手。
“卫叔,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她太累了,脑子里似有一团烈火在燃烧,烧得她头疼。
叔父的苦笑,卫叔的道歉,大父临终前让她千万照顾好自己的嘱托……
这一桩桩一件件,她实在是已经分不清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了。
她晕沉着,躺回床上。
“是。”
卫虞替她关上门,回过头,眼底的愧疚转瞬消逝。
檀筝一直守在院中,见他出来迎上去低声询问:“老大,郡主怎么样?”
“让她一个人休息休息吧。”
檀筝试探着问他:“您的身份,郡主知道了吗?”
“没有。”卫虞摇头,紧接着目光一凛,“她不需要知道,也绝不能知道。”
“为什么?”檀筝有些着急,第一次反问了他,“郡主刚刚失去了桃夭,又和那个许江宸吵了一架。我不明白您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能跟她坦白您是她的……”
“闭嘴。”卫虞明显带了怒意,“她已经知道老侯爷的事情了,如果我现在坦白,你觉得她是会开心还是更崩溃?”
檀筝沉默片刻,才开口道:“难道欺骗就能解决问题吗?老侯爷不也是犯了这样的错吗。”
“我们的谋划还没有完成,等到合适的那一天,我会告诉她的。”
卫虞心里也没底,因为他无比确定,等到他设的局完成的那一天,许卿南一定会恨他入骨。
如果真到那一步,他宁可她永远不知道。
卫虞看着一言不发的檀筝,丹凤眼微眯:“檀筝,你僭越了。”
“属下知错。”檀筝单膝跪下,卫虞偏开头没有再看她,“你心软了,以前你从不会这样。”
“属下只是觉得郡主现在的境况太可怜,她才十七岁……”
“阿筝,你可以同情她,但是不要忘记你的任务。”卫虞看了看周周,“而且你该庆幸现在崔党的眼线被处理掉了。”
“还有,你如果再有这些想法,那我想,或许薄月比你更适合留在她身边。”
“是,属下不会再犯了!”
卫虞垂眸看着她的发顶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许府。
檀筝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看着因为伤心过度而累得沉沉睡去的少女。
檀筝长叹一声,她是真心为这对舅甥感到悲哀。或许从老大做这个局开始,他就已经不打算认下这个自己仅剩的亲人了。
他常常说,他这样的人,身边不能有任何亲近的人。爱人,亲人,他都不配拥有。
睡到半夜,许卿南忽然觉得浑身发烫,像是被扔进了一个大火炉里面任由烈火灼烤一般,烧得她浑身疼。
“水……”
她渴得受不了,梦中呓语惊到了倚在一边的檀筝。檀筝将她扶起,把茶水递到她嘴边。
“遭了。”檀筝一摸她的额头就知道是发了高热。
她顾不得那么多,抬手吹了个口哨,派暗卫立刻去找药来。
檀筝正要拿盆去再弄些热水来,一出门就撞上了一个她意料不到的人。
“世子殿下?!”
*
慕昉南自那天愤愤地回了王府,心中就有些奇怪的情绪。
他才是许卿南的郎君,他担心她不是情理之中吗,那小子谁啊,居然上来就说他。
慕昉南辗转反侧,思考了大半天也还是觉得自己没错。他把太医叫去了许府,但被许夫人拦下说许卿南暂时不想见人,只得先留下了药。
慕昉南愈发地不放心,那帮人什么来头,能照顾好许卿南吗?
他大手一挥,又派下去一波人去查那天见过的那几个人。
慕昉南心烦意乱,连书都看不下去了。
他和许卿南的婚期定在了年后,皇帝又临时变卦让他腊月初十就去就任大理寺少卿。
他虽然心里不情愿但面上还是装得很懂事一般地同意了。
不过想想这样能提前给慕王个“惊喜”,也就不亏了。
第二夜,暗卫终于给他带回了消息。
“世子,长宁公主昨夜被送回公主府了,今天白天还在修花。”
“哦,她病好了?”
“没有明确的消息,厨房每天都有熬药,而且公主府现在还是闭门谢客,连皇帝都吃了闭门羹。”
慕昉南不甚在意,他反正也不着急见长宁公主。不过他倒好奇她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另外,郡主身边的那群人在天启城中完全查不到,他们先前应该都不在天启城内活动。”暗卫思索了片刻,“这次暗杀郡主的人是礼部侍郎袁衡所派,此人在三天前就已经失踪了。”
慕昉南闻言倒大吃一惊,居然是礼部的人,这个袁衡貌似还是许江宸的亲信之一。
这一个小小的许府,竟还有如此复杂的戏码,看来他还是小看这帮人了。
“皇帝那边有动静吗?”
“没有。”暗卫摇头,“只是恩赏了郡主许多当做安抚。现在袁衡人没了,这个案子极有可能不了了之。”
慕昉南眼眸一暗,呵,也是,崔党做事不干不净,皇帝总是要为他们掩饰一番的。
“郡主那边还好吗。”
说到这个暗卫便有些头疼:“回世子的话,郡主身边的人清了一遍周围的崔党眼线,我们也差点中招了,现在只能在许府之外蹲守。只知道今晚她们去了一趟城外,那里守卫重重无法靠近,不过看架势应该是火葬郡主那个侍女。”
经此一役他们是该对许卿南的安全上点心了,慕昉南心中是赞许的,便让暗卫待在远处小心些就是了。
又听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后,慕昉南叮嘱他们继续盯紧长宁公主府便让他下去了。
人一走,慕昉南心中又开始烦乱起来。
啧,葬她那个小侍女去了……那日看她哭得那么伤心,想必那侍女应该是陪她长大的玩伴,也着实是可怜。
话说暗卫是不是没和他说三大王季成昀那边的事情?算了,料那小子暂且弄不出什么风浪来,明日再问也无妨。
夜既已深,慕昉南却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他不知心里究竟有什么东西牵绊着他。
他披衣走进书房,在书桌底下找出来了一幅熟悉的画。
是他亲手画的那幅“雪娘子”抱着寒地花的画像。慕昉南挑灯端详两眼,发觉他画的这人美貌实在不及许卿南本人万分之一。
他忽然发觉自己在牵挂什么。
他的理智告诉他做这样的事若是被发现了或许会在他本就不好的名声上再添一笔,可他转念一想自己又何曾在意过别人的看法。
去他的礼法。
于是慕昉南撬开了许府后院的门,他溜到别苑附近的时候差点被许卿南的暗卫发现。
他心一惊,忽然发觉自己有些冲动,若是许卿南睡了倒还好,要是醒着他该怎么解释?
慕昉南想了想,不如就说关于她的暗卫到底有没有劫走长宁?
等等,这个话题现在问出来,似乎不大妙 。虽然他当初去景和庄也有一部分想当面问她这件事的原因。
算了算了,不如回府吧。
就当他从来没来过。
慕昉南转身走出没两步,心里不断天人交战。
一边说“干嘛要走,来都来了不见一面多可惜!”
一边在说“干嘛不走,万一人醒着岂不是成了流氓?”
慕昉南摇摇头,如果许卿南睡着了才更显得他是流氓吧?
他远远看着寂静的别苑,那卧房竟忽然点亮了灯,窗纸映着的人影显得有些慌乱,慕昉南心生不安,没多想就冲进了别苑。
只是没想到一进院子就和端着脸盆出来的女人撞了个正着。
檀筝皱眉,眼中带着警觉:“深更半夜,世子夜闯别苑是为何故?”
“本世子怕郡主忧伤过度,心中又思念她思念得很,于是只好半夜来看她。”
檀筝有些怀疑他的说辞,慕王世子在她心中的印象并不是很好,听闻此人最不尊礼法,今日倒是得以一见。
确实无礼。
“本世子是郡主的未婚夫婿,正儿八经定了亲的,你难道是怀疑我?”
“小人不敢。”
檀筝看着手中的脸盆:“但世子,郡主现在发了高烧,您还是请回吧!”
“她病了?”慕昉南语气中带着他自己都未发现的焦急,“她现在情况如何,差人取药了吗?不行,我去叫太医。”
“世子且慢!”檀筝叫住他,“已经差人拿药了,您请放心。”
慕昉南顿在原地,和守在墙上的侍卫打了个照面。
檀筝眼神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慕昉南转过身扯了扯嘴角,“你要打热水是吧,我去吧,你回去照看郡主。”
檀筝犹豫了片刻,还是同意了。
“对了,你,带本世子过去。”
侍卫指了指自己,面容疑惑,那不如直接让他自己去好了,还用得着慕昉南去吗。
于是侍卫翻身下墙,一把将脸盆抢了过去。
“二位回去照看郡主吧,小人去打水。”
慕昉南无言以对,檀筝看他是不打算走,只好由着他去了。
慕昉南上次来这里还是定亲宴那天,他在许卿南门口等着她。
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她的房间,嘴上说着自己是浪荡子,实际上眼睛都不敢乱瞟。
檀筝回到床边,许卿南烧得糊涂,正无意识地呓语:
“别……别扔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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