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都没占据。
既然笃定不敢交付真心,不如就算了。
黎今颖犹豫半晌。
她很想义愤填膺破口大骂,明明犯错的是王开勇,凭什么最后遍体鳞伤的是两个女人?
可是,未经他人苦。旁观者泄愤的话说起来固然简单,倘若真的脱出口,未尝不会成为隐约戳向王如霞的无形之刃。
“那就做你喜欢的事情,等你开学后可得给我寄一张盖有北京邮戳的信吧?”
王如霞点头:“最爱寄信的是苏琴,以后我可以和她竞争一下通信频率。”
“那估计悬,我刚收了一封她的信”,黎今颖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弯折后的牛皮纸,“你已经落后一分了。”
王如霞握拳轻轻锤了一下她的肩膀。
两人从女兵宿舍一路走到驻地门口。
道路尽头的公交车缓缓驶来。
时间已经愈发接近分别。
王如霞忽然放下手里的行李,给了黎今颖一个紧紧的拥抱。
她的语气依旧带着北方姑娘的豪爽:“好好过日子,好好做手术,别太早生娃,知道了吗?”
黎今颖被她突如其来的劲道压得呼吸一滞,声音干哑:“知道……保重。”
“保重”,王如霞拍了拍她的薄背。
公交车到站。
车门打开,王如霞背着半人高的行军背包,朝她不断挥手:“记得我说的!”
黎今颖朝她摇摇手,脑袋点头如捣蒜:“记得呢,到北京打电话写信都行啊!”
这一站上车的人并不多,司机并未停留太久。
黎今颖正欲再说两句时,车门紧紧合上。
公交车扬长而去。
黎今颖在原地静静伫立许久。
等到车尾消失在视野之中时,黎今颖缓缓拿出兜里那封戳有西藏邮戳的牛皮信封。
苏琴很爱写信。
或者说,在她所在的雪域高原,除了写信也没有别的通讯方式与娱乐手段。
她的通信频率时缓时快,这也取决于邮政的效率,而后者只能看老天爷心情。要是撞上大雪封山、地震封路,送信速度怎么也要慢一些。
拆开信封。
信笺纸上方是熟悉的学校校徽。
圆滚滚的字排开,看得人很亲切。
【颖颖,展信佳。你结婚时我和蒋珂因为工作都未能参与,只能手写一封祝贺信希望你能明白这份祝福心意。对了,还是之前那个帅哥对吧?】
黎今颖轻轻笑出声。
时间一晃,苏琴出发援藏已经近五年。
【上次义诊时,又从新支援的医生那里听说你攻克LPD手术的事情,为你感到高兴。刚巧,回驻地时低头就在浅浅的雪层里,见到了一束土缝中的野花。】
【你知道吗?这里海拔四千米,常年大雪,花草很难成活!所以,我摘了一小束下来,放在了信封里,希望你也能共赏这份奇迹。】
黎今颖狐疑“嗯”了一声。
她摇了摇信封,果然发现内里有一份用手掌大布匹小心包起来的白色野花,看不出种类,却神奇般地还未枯萎。
黎今颖下意识低头闻了闻。
有一股淡到转身即逝般的浅浅芬芳。
她接着往下读。
【藏民们说雪域高原上叫不出的名字的花都叫格桑,寓意美好与幸福。希望,这一束格桑能替我跨越千山万水,将这份奇迹送至你手心。】
【祝安好,幸福。】
【苏琴。】
黎今颖默了许久。
她难以抑制地想到那个小小身影:苏琴一人背着医疗挎包在高原凛冽寒风中穿行,从边防哨所走到雪域藏寨,作为带来健康的“金珠玛米”,陪边陲藏民度过一个又一个冬长夏短的四季轮回。
在她的想象里,苏琴始终都是笑着的。
黎今颖收起信件,小心翼翼将那束奇迹般的格桑包回布料中,放进外兜,朝医院走去。
沿途,霜气裹着秋风扑她满怀。
燕雀停留在路边新筑的高压电线上,时而飞过楼檐,穿过树丛。
走到驻地门口。
门卫保安的收音机声音调得很大,或许是接触不良的缘故,主持人的声音断断续续,黎今颖只能听到“住房改革”几个字。
“黎医生,怎么才回来!”
保安小哥见到是她,从包裹处拿出两本书:“又是上海的金副院长寄来的,得你本人签收。”
黎今颖接过笔签名。
这些是金婷给她推荐的进口参考书。
金婷在今年成功升任军医大的副院长。她得知黎今颖手术成功的消息后,比所有人动作都要快,当天晚上就给她打来电话,道了恭喜。
黎今颖拆开表面的牛皮纸,露出书皮的英文。
虽然她和金婷没能做名义上的师徒,但这些年,金婷始终记挂着她这位“师妹”,结婚礼金、先进论文、道喜贺电,每一项来得都恰到好处。
黎今颖抱着书,垂眸一笑。
师姐也能算大半个师父吧?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
保安大哥又一次叫住她。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从亭内探出半个身子,指向礼堂那侧:“对了,聂团长找你呢,好像很急的样子,你往那边走,应该还能撞上!”
黎今颖一愣。
她仔细回忆最近和聂浚北商量的种种事项,忽然意识到了究竟是什么“急事”,向保安道谢后,她就连忙准备快步小跑过去。
难道说,有戏?
第118章 告别与重逢(下)
“浚北!”
黎今颖隔着十几米远, 就瞧见前方聂浚北极具辨识度的背影,立即出声唤他。
与此同时。
旁边不远处的几位新入伍的小伙也跟着回头。
驻地女兵本就少,他们瞧见黎今颖那张脸时, 清一色瞪大眼睛,然后你看我,我看你, 眼神战打了八百个来回:
——哇好美,军中绿花果然没骗我!
——这是哪家嫂子?没见过呢。
——喂喂喂,聂团!聂团在前面, 别看了!快走!这是聂团他老婆!
——卧槽, 那怪不得他每次训练完, 回家都特积极, 要换作是我,不得比他跑得还快?
聂浚北转过头瞧见黎今颖。
他又斜睨了那群新兵们一眼,小伙子们立即装作正在训练的模样,背过身闭上嘴,不敢再言。
黎今颖刚收到雪域格桑花,心情好得不行,连蹦带跳来到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别对小孩那么凶嘛!”
聂浚北躺着中箭。
自从结婚后, 他在部队里已经成为出了名的“宠妻达人”。老兵还给新入伍的小伙们支招,给出了一份详细的“晴雨表”。
如果黎医生今日出门诊?
那么恭喜,今天聂团长肯定不会加练——他急着回家投入温柔乡, 一定会准时结束操练。
反之, 如果黎医生今天要值夜班?
那么当天的训练就得提起精神来, 聂团长多半不会放水,加练可能性50%, 严格指数直奔A级。
等等,如果黎医生排满了一周手术?
那么很遗憾,这个时候更得小心了——意味着黎医生这一周要住在医院里,聂团长独守空房,使不完的劲儿只能拿来操练新兵,严格指数AAA级。
于是,黎今颖做梦也想不到。
现如今对她每个月的行程排班最关注的,不仅仅有慕名而来的病患家属,还有一群试图占卜当日阴晴的十八岁小伙。
“我什么时候凶过小孩了?”
聂浚北无奈,见她蹦蹦跳跳,忍不住说她:“小心点,别绊脚了,会很疼的。”
黎今颖想起正事:“刚才保安亭的同志说,你找我有急事,我猜猜看……司令员批准你的晚婚假了?”
她和聂浚北的晚婚假拖了大半年。
原本驻地所在行政区的政策是一年以内需要申请,他们俩要是再不提,怕是只能将长达30天的甜蜜假期拱手让渡。
“我老婆怎么这么聪明?”
黎今颖仰着头,感受到耳边轻轻落下的温热。
在意识到他们俩又在大庭广众之下亲热后,黎今颖捂着耳朵,转过头嘟囔:“你也不害羞!”
聂浚北主动牵上她的手。
十指紧扣,手掌紧贴。
“合法夫妻有什么害羞?”
两人牵手沿着军区的小径往家属大院走去。
聂浚北想到她今天原本的请假原因,转头问:“王同志已经走了?医院那边,你真的不用过去一趟吗?”
“嗯,我看着她上的车”,黎今颖摇摇头,“科主任那边我说好了的,婚假我也已经提前两个月和同事们沟通好,放心吧~医院离了谁都能转的。”
聂浚北握紧她的手,侧着头问:“你真的想去西北?我们部队里别人结婚都是去上海、去北京,来之不易的假期,你却想去大漠和戈壁?”
黎今颖“嗯哼”一声,尾音上扬。
上海、北京,她都极为熟悉。一个是今世求学多年的母校所在,一个是上辈子工作多年的单位所在,看腻了大都市的相貌,她对从未谋面的西北是真的感兴趣,那里有她未曾谋面过的聂浚北。
不过,她还是决定二次确认:“我只是想到你之前在那里呆了那么多年,很想去看看,究竟戈壁长滩是什么样的景象……但如果你会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我们还是不要去了,蜜月婚假的第一要义永远是开心。”
聂浚北原本不解的眉头松懈下来。
他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无奈:“怎么会?现在有你在身边,回忆怎么咀嚼都不至于是苦涩的。”
结婚后,黎今颖逐渐习惯他张口就来的情话。
不止如此,两人聚少离多的工作安排,直接导致了每次的久别重逢,不管开始于家常便饭,还是电影、公园、游乐场,最终到了夜晚都会演变成新婚夜那般的干柴烈火。
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究竟以前是她眼拙?还是聂浚北装得太好,才能将他当成了社恐哑巴弟弟?
明明私下是个爱吃醋、还在私密时刻抱有极度危险控制欲的蔫坏大灰狼!
更要命的是,她还挺喜欢……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聂浚北是闷骚变态,还是她的XP终于在高强度工作压力下发生了变种?
黎今颖忽然打了个激灵。
这一周她忙着搞中心筹备的事宜,要不是想到酱酱酿酿的事情,她都快忘了,算起来似乎自己又是三四天没回过家?医院休息室都快变成她的工作宿舍了。
“怎么了?”
聂浚北感受到紧握的手掌传来一阵颤抖。
他关切询问:“不舒服吗?”
黎今颖转过脑袋。
微抬眼,刚好对上他干净利落的下颌角。
——滴汗的时候很性-感……
——我在想什么!?
她立即收回目光,舔了舔略显干涩的嘴皮:“呃,我们现在回家吗?会不会……太早了一些?”
别捏又心虚。
聂浚北转个弯就猜中了她的心思。
他却装成故意没听明白,作势停下脚步,拖时间询问:“好像是有点早吧,你平时运动不够,再转一圈吧!对了,你上次说爸妈今年春节要来军区过,还聊别的了吗?”
黎今颖心里直跺脚。
她只是嘴上矜持一下,聂浚北怎么真的加上一圈操场散步,还唠上了?
她忍着欲望,接着往下答:“是还聊了一些家常,我妈说雅梅姐给她寄了信,还了钱。”
“还钱?”
音调转了两个来回,明显是疑惑。
聂浚北这次是真的好奇,并非在故意拖时间。
黎今颖回忆起电话里的情形。
去年她离开龙岗后,听说雅梅为了躲避她那个疯子哥哥和杀人犯前夫,第二个月就带着萍萍去了隔壁市。肖蓉为了帮她度过难关,不仅帮雅梅推荐工作,还以给萍萍学费的名义,赠了她一笔钱。雅梅收下了,没有打欠条。肖蓉也没想过要把钱收回来,只当是为这段血脉情做最后的帮衬。
原本他们都以为雅梅会从此隐姓埋名,销声匿迹,却没想到,上个月肖蓉去邮局时,取到了一封填默认寄信地址的信。
信封里是厚厚一叠钱。肖蓉点了点,连本带利,刚好是当年赠给雅梅的那笔。
信里只有短短一句话:
——谢谢,我们很好。
没有姓名落款。
肖蓉不需要落款,她看着纸面上熟悉的钢笔小楷,那是她手把手教雅梅写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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