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家时,奶奶常常说,马看牙板,人看言行。她和黎今颖相处时间才一个月,心中已经完全信任这位看上去娇滴滴、实际上比她还要能抗风雨的年轻姑娘。
北京妞心中感慨,嘴上却依旧傲娇:“你啊,如果是你晕倒,我可不一定会放弃表现的机会,肯定让帅哥教官把你送到医务室来……”
黎今颖知道她在开玩笑,回嘴一句:“那你可得给我找个特别帅的才行。”
两人笑语不断。
此时,门口又被送来一位崴脚的天津学员。
他似乎是软组织挫伤,需要敷药,便被安排在了北京妞旁边的床位。
他见到两位女学员,也不顾上他那张看上去就是老派大叔的国字脸,神秘兮兮地说:“你们看到那位来观摩军训的军区长官了吗?好年轻!”
黎今颖摇头:“没,我们比你早来一会儿。”
北京妞很好奇,伸出脖子问:“帅吗?”
黎今颖回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姐,你的重点一直都拿捏的很稳。
天津学员疯狂点头:“帅!哇,我二十多年来就没见过长这样的人,我还以为大家都跟我一样长得像白面馒头呢!”
北京妞狐疑道:“这么夸张?有这么帅?”
天津学员相当激动:“你们没见到,实在是太遗憾了,那脸型那身段,和我们穿差不多的衣服,精气神就是不一样!我看啊,我们方阵里好多女学员眼睛都瞪大了!”
北京妞笑他:“我看你的眼睛也瞪大了。”
黎今颖笑得眼睛都弯了。
——帅哥还是比不上现场的相声啊!
*
操场上。
聂浚北一身藏青色军服,透露出一股与年纪不相符的凛然气质。
他到达学校后,一秒钟都没休息,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赶往操场观摩军训。
在他身旁,一左一右站着教导员和军训总教官,他们两人从见到聂浚北的一刻,眼里的惊艳就再也没消散过。
此时,预选出的临时方阵已经走了几个来回,完美展示了军训期间的成果。
教导员解释:“聂同志,我们今年的军训标准比往年都要高不少,他们的表现都非常亮眼,身体素质和精神气很不错。”
聂浚北点头,扫了一遍方阵,开始思考其中究竟有没有能加入舰艇队的预备种子。
见他迟迟不说话,教导员和军训总教官对视一眼,以为是聂浚北眼光高,瞧不上这批学员。
总教官率先开了口:“今年有几个女学员很不错,比如说她”,他指了指队列中的西北妹,“其实我们原来没有想过女学员的平均水平会比男学员更加优秀。”
聂浚北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淡淡答:“嗯,巾帼不让须眉,但是……”
两位领导的嗓子眼捏起来,以为这位年轻军官要提出什么批评意见。
聂浚北点了点人数,疑惑道:“既然水平不比男学员差,那为什么只有三个女学员呢?”
教导员松了口气,答:“聂同志你可能不知道,咱们这一届女学员招生本来就少,再优中择优,就显得更少了。”
聂浚北没回答。
他蹙着眉,似乎并不认可这份答案。
总教官脑子很灵,想到半小时前的画面,迅速找补:“聂同志,其实我们这一届表现最好的两位女学员因为意外没能加入方阵,其中一位晕倒了,另一位扶着她去了医务室。”
聂浚北眉头更皱了几分,语气有些凉意,意有所指般询问:“怎么回事?保证学员的健康要比展示成绩更加重要,身体才是战士们革命的基础。”
总教官没想到眼前的男人看上去年纪小,实际上却有着不输他们的压迫感,竟让他有些发怵。
聂浚北没有过度为难前辈,收敛起他的冷冽语气,再次询问:“她们人现在在医务室吗?严不严重?”
总教官答:“不严重,就是低血糖。”
聂浚北点了点头。
父亲和司令员教过他,军令并非是引导战士们的唯一途径,适当的关怀亦能让士气更上一层楼。
他内心甚至已经开始思考:
——军中无小事。
——要不要以观摩的名义去探望?
在他陷入思考的时候。
教导员因为刚才不在现场,低声问了一句总教官:“是哪两位女学员?哪个方阵的?”
总教官压低声音答复:“周副连长方阵,学员名字是黎今颖和……”
——黎今颖?
聂浚北脸上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转过头,不敢置信问道:“两位同志,抱歉,打断一下,你们刚才说的学员是名字是?”
总教官没多想,又重复了一遍,还不忘补充:“她是这一批学员中最优秀的一档,看上去像是没什么力气的小女孩,实际上很有韧性!和我们那位周副连长是老乡,东北龙岗来的……”
“我去看看她吧,低血糖不是小事。”
聂浚北声音依旧沉静,脚步却已经先行。
他心跳如战鼓。
身体也不自觉地紧绷。
——是她吗?
第66章 青梅竹马(二合一)
军医大的医务室配套设施还未达到能称为校医院的水平, 位置设在教学楼旁的旧礼堂。
从正门走廊进来后就是接待台,一条长桌。再往里走,有两个诊疗室, 一个供轻症患者使用,摆着常用的听诊器、血压计以及学员与职工的就医登记册;另一个则是急诊台,放着一排创伤用的棉线、止血绷带以及消毒用品。
诊疗室对面, 是医务室的药房,两个架子上放满了附属医院直接采购的瓶瓶罐罐,以及一个进口的注射器消毒锅。
转弯处, 有楼梯通往楼上。二层的空间不大, 只能算一个小阁楼, 因医务室需要二十四小时开放, 便被学校改造为了值班休息室。
一层的最深处,便是病房。
病房内空间不大,一排五个床位,目前只有两位患者。值班护士的说法是,医务室只能处理简单的病情,若是较为严重,则需要送往附属医院。
此时,天津学员已经带去了急诊室处理软组织, 病房内除了黎今颖她们,就只有一个患上肠胃炎的大二学长正在睡觉。
肠胃炎学长的床位靠内侧,旁边挂了一瓶生理盐水, 护士替他拉上了隔离帘, 图个清净。
靠窗这侧, 北京妞的葡萄糖还没输完。
躺下睡不着也是无聊,她便和黎今译聊起女儿家的闲话家常。
北京妞姓王, 名如霞,她看见黎今颖总是忍不住提起家中的妹妹:“我妹妹叫如娇,和你一样有两个漂亮的酒窝,但是皮肤没有你白,我总是笑她像是从沙里淘出来的。”
黎今颖两世都是独生女,体会不了她的心情,只能扮演听众:“另一个妹妹呢?”
王如霞说起另一个妹妹,脸上的笑意更甚:“小妹叫如莲,是我奶奶取的字,和她一样都有一个莲字,现在念中学了,成绩特别好,可能会是我们家第一个上北大的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着家常,话题莫名就拐向了浪漫主义话题。
王如霞看向窗外,依稀能听见军训的口哨声,她转过头,想到明晚的联谊会,问:“颖妹妹,联谊会……你要去吗?”
黎今颖后知后觉:“啊?能不去啊?”
王如霞瞧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兴奋劲:“你还真准备不去啊?那周副连长不得扑个空?”
黎今颖无奈地叹了口气。
既然她作为当事人都能看出周晋川对她的心意,那么旁观者看出来也并不奇怪。
她坦然道:“我暂时没有处对象的想法,他是个挺好的人,只是和我不太合适。”
滴,好人卡一张~
王如霞却有不同的看法:“你现在年纪小,当然不着急。只不过啊,女人的年纪是一件很现实的事情,等到你想要处对象的时候,很可能好男人都已经打完结婚申请回家热炕头了,你要提前想清楚啊,不要放过潜力股!”
她是222寝室里年纪最大的那一位,比黎今颖年长整整五岁。说起处对象的问题,她总是要比宿舍另外两位同样20岁上下的女孩要考虑的多一些。
王如霞继续说:“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你别把话说得太死,用条条框框把自己给束缚住了,你得去相处来看,去了解一下这个人,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黎今颖知道她是一片好心。
不过,她还是坚持自己原本的想法:“谢谢如霞姐你的建议,但我不想给他留下错觉。”
王如霞抿了抿她的话,似乎明白了黎今颖和她想法的差异:“错觉?你是怕他误会你们有戏?”
病房外,鞋跟声渐渐由隐约转为清晰。
黎今颖下意识往声源望去。
王如霞急着听她接下来的说法,把她的脑袋拽回来:“哎呀,肯定是来换药的值班护士。”
黎今颖转回头,两只耳朵却不由自主跟随着走廊外的脚步声。
踏踏、踏踏、踏踏。
她越听越觉得奇怪。
——不像是值班护士的脚步呢?
——倒像是好几个人的声音。
王如霞急了,撒娇似的拉了拉黎今颖的手:“哎呀,颖妹妹你快说啊,我好奇心都快从这里窜到月球上去了!”
黎今颖不再多想,只当是礼堂有回声。
她回忆半晌两人刚才聊到的话题,捡起话茬,接着说:“你想啊,如果我明知道他的心意,还要去不停试探,那不就容易让人误会我也喜欢他?”
耳边的脚步声顿住。
空气仿佛凝固,伴随一阵推门声,逼仄的空间内只能听见她的最后几个字。
*
一分钟前,病房外。
聂浚北在两位领导的指引下,沿着医务室的走廊一直往前。
礼堂内很安静,脚步声在走廊内显得格外明显。聂浚北注意到后,不知为何,默默放慢了脚步,像是害怕打扰到她,又像是害怕一会儿见到的人与他预想的女孩并不相同。
过去十年,他时常会想起黎今颖在他耳边说的那句“活下去”。
起初,聂浚北还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味。直到他真正踏上火车,来到一眼望不到底的西北戈壁;直到他眼睁睁看着熟悉的人病倒,却因机缘巧合无法及时就医;直到他听见寸头男父亲离世时,好友独自伫立于坟头的哭嚎。
世人皆不易,活下去就有希望。
但是,上天似乎很想收走他的性命,聂浚北偶尔都会恍惚认为,是不是世界上真的存在“命格”的说法?
就像有人注定是万千宠爱的坦荡人生,也有人注定是家破人亡的惨淡收场。
这些年,他有太多次生死攸关的经历:
——刚到西北时的诡异到怎么也停不下来的高烧、开垦新田地时莫名滚下峭壁的骨折,甚至他从西北回沿海时,还意外遇上了火车脱轨。
每当他与死亡擦肩而过。
聂浚北总会想到,漫天冰雪下,小女孩扑到他怀里的拥抱,以及那句“好好活下去”。
念得多了,记忆反而在大脑中越来越清晰,聂浚北的梦境里,总是会出现他想象中的黎今颖。
——她现在应该也二十岁左右了。
——高考恢复了,她那么聪明,一定会报名,不知道她念的哪所大学。
——她小时候就像洋娃娃似的,现在长大了,应该不缺追求者吧?
——她还喜欢安静的美男子吗?可是自己和她喜欢的形象好像天差地别。
日思夜想。
聂浚北不止一次祈祷,希望还能见到她。
——她是他当之无愧的希望女神。
如今,答案就在五米远的门内。
教导员与聂浚北并行,他指着前面的木门,说:“病房就在前面了,哎,怪我这个当教导员的,早就该来看看学员们的情况。”
聂浚北回过神,摇头:“怪我才是,教导员专程来火车站接我,耽误了原本属于学员们的时间。”
教导员接了几句推辞的话。
他和身后的军训总教官对视一眼,两个老狐狸看懂了彼此眼里的意味。
他们心里愈发欣赏这位年轻的连长,听说他还不到二十岁,就已经在半年内拿下两次三等功。如此专业度,再加上滴水不漏的谦逊态度,未来在军中必然前途无量。
五米、四米、三米。
距离越来越近,心跳越来越快。
此时,聂浚北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他很少害怕。
却在这时有了畏惧感。
——万一打开门,不是她怎么办?
他脑海中仅仅是划过一丝这样的想法,都让他感受到脊背一凉。
一旦不好的预感开了个头,大脑内瞬间就能分裂出无数类似的猜测:
——如果只是同名的人呢?
——她那么瘦那么小一只,怎么会来从军?
——会不会是我听错了,其实根本就不是她的名字,只是日思夜想,耳朵听岔了?
猜测与怀疑之后,紧接而来的是自卑。
聂浚北不是自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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