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迟了一步才发现对面的异动,就在他抬眼望过去的时候,见已经有人从屋顶上无声地跃入府中。
他疑心是自己眼花,可后面又有好几个刺客,紧接着便落到了屋顶,沿着屋脊上飞速移动着,有人朝东面发了一枚烟雾弹,扯着嗓子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他知道这是对方的声东击西之计,他赶紧扔了手下的花灯,便急匆匆的往这跑来,可没想到,他的府门的确开了,他府上仅剩的几个守卫,也都一窝蜂的往浓烟滚滚的处跑。
所有的动作都在一瞬之间,他甚至边往那边跑,边喊了一声有诈,可慌乱间也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意识到她处境危险,他几乎不假思索地便冲了进去。
甫一入内,院子里已经歪七扭八地倒了一些丫鬟婆子,这些人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便通通被抹了脖子。
满院子里的血他看得止不住心惊肉跳,他突兀地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个令他梦魇了许多年的场景,那时的爹和哥哥,还有那么多人,就是这么鲜血淋漓地横在他脚边,可他却一个人也救不出来。
一股深深的无力从他骨缝里渗了出来,他浑身颤栗地僵在那里,怯懦地想,或许她已经……
就在他魂魄不定的当口,猛然间一道尖叫把他的灵魂拉了回来,他立马认出是她的声音,是她在求救。
她需要他。
而他必须去救她。
“眉眉……”他跌跌撞撞地寻着声音往里闯,那些刺客很快便发现了有个不属于这里的人闯了进来。
他只感到眼前一道银光闪过,他只得连连后退,这才伸手接下差点砍在他肩膀上的刀。
空手接白刃,暗红的血一下子便从他指缝间溢了出来,他却眼底猩红,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逼得剑客连连后退,并且咣的一声,剑竟然被他掰断了。
他毫不犹豫便反手将剑身捅进了剑客的喉咙里。
噗嗤——
一片猩红的血霎时像泉涌一般浇透了他的脸,他弯腰拾起他的刀,与剩下那些人决斗了起来。
就在刀光剑舞间,他余光见到她软绵绵地倒在床榻边上,身上那簇新的裙子也被血浸得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她闭着眼,不知是死是活。
在这一刻,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头彻底断掉了。
他像火山一般迸发了出来,拼尽浑身的力气与剑客们缠斗着,那毫无章法的刀却是发了狠劲,刀刀见血地砍倒了好几个人。
忽地,门外又传来了声响。
剑客们意识到是侍卫们去而复返,也都有些慌了,便与同伴们打着手势道,“快走。”
鸢眉这个时候,才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
其实对于刚才发生的决斗,她也是还没反应过来,她只知道,丫鬟刚侍奉她换完衣裳,可是她刚转过身,就见到丫鬟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她不禁尖叫了一声,可声音也还没传得多远,后脑勺便传来一阵钝痛,接着就人事不知了。
再度醒来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很痛,痛得她直不起身子来,伸手一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都是黏糊糊的血。
她呼吸微弱,半梦半醒,朦胧间只感到眼前又有一道银光闪过,可这回……她却感觉不到痛了。
她又陷入一片黑漆漆的夜色里,一个又一个的血腥的残像如同回马灯般在她脑里闪过。
她怕得止不住发颤,可一颤抖,她的身子又像是被撕裂一般,疼得她抽搐起来。
可下一刻,她的手便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
“别怕,茵娘。”
“都过去了……”
“我一直在这。”
她认出这是言卿舟的声音,可是她的眼皮像是被黏住了,无论她怎么用力,却仍是睁不开眼。
她想开口说话,可声音也像被堵住了,半晌,只发出了抽泣声。
一抽泣,身上又开始痛了起来。
“别哭,你会好好的。”
她能感觉到他声音里也含着一丝哽咽。
她的眼泪一下子便从紧闭的双眼里涌了出来,可很快脸上冰冷的泪迹就被一双温柔的手轻揩了去。
她又重新陷入了黑暗里。
无人知道,在秋镜院里,裴疏晏也陷入了和她同一场梦魇里。
梦里,他来不及挡到她身前,那把剑就这么直直地贯穿了她的心口,血溅了三尺高,黏糊糊地泼了下来,温热地裹了他一身。
他一路膝行过去,捞起她绵软无力的身子,一迭连声唤着她的小名,“眉眉,眉眉……”
他忽而抽搐起来,整个身子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姿态。
侍奉在他身侧的来贤不禁瞳孔震颤,急忙又寻了郎中过来,“顾郎中,你快看看吧,郎主这是怎么了?”
顾郎中把了会脉,这才道,“不要紧,只是魇住了。”
说道又探了探他额头,这才松了一口气道,“烧也退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醒了。”
由于顾郎中医术精湛,裴疏晏府上要是有什么疑难杂症,一贯是让他上门来的,因而顾郎中对他也是很熟悉了,便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郎主究竟是怎么受的伤?”
来贤这才想起让人胆战心惊的那晚来。
那晚郎主连暮食都没有用,便匆匆提着河灯出了门,而在他走后不久,来贤才发现他落下了钱袋,这才拿着他的荷包寻了出来。
他知道郎主每年都会在墨河边上放河灯,于是想也没想便沿着墨河边上走去,没想到,这一路走来,行人稀稀拉拉的,却没见到郎主的身影。
来贤这才想起,郎主近日里来,对摇身一变成了公主的江娘子苦苦追求,会不会……他又去了公主府呢?
怀着这样的疑惑来到公主府,这才见到朱门洞开,里面甚至传出了刀剑相击的声音。
他心头恐惧,正要逃走的时候,一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他借着月光定睛一看,这一看不得了,这不是郎主亲手所做的河灯嚒!
郎主果真来过这里!
那么……
想到此处,他浑身的血都凉了,于是趁乱跑进了公主府中。
一进门,便见刺客和守卫缠斗得难解难分,吓得他屏住了呼吸,猫着腰顺着墙根而走,终于寻到了正房的位置。
他抬眼一看,床榻边上歪歪扭扭地倒着两个人,男人宽阔的身姿几乎把那娇小的女子牢牢地罩在身下,而他们的身上的衣物全被暗红的血浸透了,分不清是谁的血。
他心头砰砰直跳,脚步虚浮地挪到男人跟前,推开他的身子一看,果然是郎主!
那么另一个人,必然就是江娘子了。
来贤探了探鼻息,也顾不上另一个人,只咬紧了牙关便把郎主背了出去。
生怕被刀光剑影误伤,他一刻也不敢耽搁,直到走出了很远才敢停下来喘息一会。
到底是何人要刺杀公主?江娘子她到底有没有事?
一想到当初她在金沙水巷的日子,她与郎主的关系虽是形同水火,可对待下人,她一向大方亲和。
他为什么没有试探一下她的鼻息?他的内心开始自责起来,看着熟悉的人倒在一片血泊中,说完全不为所动,那是不可能的。
可当时的情况太紧急了,门外还有刀剑乱舞,他身形本就比不过那些练家子,慌乱之中,只能先带着郎主逃离了现场。
至于江娘子,他只能在心头祈求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
第53章 月魄
鸢眉掀开沉重的眼皮醒过来时, 便见到床边逶迤着这么一抹月魄色,她顺着这抹颜色望过去,便见到言卿舟支着脑袋打盹的景象。
睡了太久, 她脑袋里还有些发涩,半晌才想起, 那日她遇刺醒来, 眼前有一道剑影闪过。
后来……她撑不住, 又缓缓闭上了眼, 可她依稀记得,最后的画面里便是充斥着这么一抹月魄色。
像月的影子,柔和、却给人一种安定的力量。
原来是他吗?
一想到这,她喉咙登时涌起咸涩,颤着声音唤了他一声, “卿舟……”
即便她用尽全力, 可发出口的却还是只有微弱的气音。
但言卿舟还是听到了,噌的一下便坐直了身子,在见到她苏醒的那刻, 浑身的疲倦登时烟消云散。
他喜出望外地笑了起来, 布满血丝的眼里含着激动的水光, “茵娘, 你终于醒了。”
鸢眉对于一切都还是茫然的,“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敛下眼皮道,“案件暂时还没查出结果,不知道你近来可有与谁结怨?”
鸢眉忖度了半晌, 将近来她所遇之人全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而后她灰心地发现,没有。
除了宝瑜, 可她觉得宝瑜无非是嫉妒她分走了她的母爱,既然她都已经搬离皇宫,那她也没理由要了她的命。
不对,她乍然想起那日她在城门底下见到宝瑜和那武将打扮的男子拥在一处,这么不般配的相貌,就连她这个不知底细的人也能一眼看穿,这样的感情,当真是帝后所默认的吗?
当然不会,因为这不但关乎皇室脸面,而且公主的婚事向来作为政治联姻的手段,就算不是年轻的少年郎,那也当是出身世家的郎君。
可那人相貌粗犷浓烈,手上亦是留着习武的痕迹,并不像出身优渥的人。
难道……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顿时在她心头生成。
不过,她还不能确定,毕竟当日她走得匆忙,可宝瑜和那男人到底有没有发现她的踪影呢?
思至此,她感到浑身都寒渗渗的,忍不住便打了个颤栗。
言卿舟见她神情有变,不禁追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她转眸凝着他神色沉重的脸,刚要说出口的话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她忖了忖,很快冷静了下来。
不,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她也不能保证自己的想法没错,那么她又怎能向别人透露出宝瑜的隐私呢?
万一真是冤枉了她,那她岂不是成了那起搬弄是非的小人?
她的出现,本来就已经造就了宝瑜的心理失衡,倘若再如此,那她们的关系就彻底雪上加霜了。
她虽不想任人拿捏,可也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所以,她还需试探一下她的口风。
看着言卿舟眼底浓浓的倦意,她登时有些过意不去,他平日里公务都已经够繁忙的了,还要这么守着他,再这么下去,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于是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轻轻摇头道,“没有。”
那会不会是以前的仇家呢?
言卿舟心头又冒出了这个问题,可知道她刚刚苏醒,身子还很虚弱,他不愿让她劳神,便开口安慰道,“不知道也不要紧,如今皇上也已经知晓此事,增派了不少守卫,你就安安心心地养伤,不要胡思乱想。”
她点了点头,盯着眼前的帐子发了会呆,这才缓声问,“那天你过来……可有受伤?”
言卿舟不禁回想起盂兰盆节那夜,他到了时辰便提着河灯来到了公主府,可刚走到门口,便察觉出不对劲。
朱门大敞着,门口白色的石阶逶迤着一道可怖的血痕,只一眼,他便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可他的心落在了里面,明知危险,却偏要再往里走,于是乎便发现了触目惊心的现场。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进他鼻子,他定了定神,才忍住腹中不断泛起的酸水,强撑着摇摇晃晃的身子往里间走去。
守卫们正在清理现场,把一具又一具尸首抬了出去。
终于有个人注意到他,正想上来驱赶的时候才看清他的面目,原来他竟是公主的友人言卿舟,守卫赶紧叉手道,“言御史,殿下遇刺,太医还在抢救,你还是到大堂稍候一会吧。”
言卿舟脑海里嗡嗡的,感觉自己好像身处在一片虚无的世界,眼前的一切都是只是幻象而已。
然而过了一会,魂魄归了位,这才发现,这居然是现实。
即便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可直到现在,还是萦绕在他心头久久不散的阴影。
他一边回忆着当晚的情形,一边说得断断续续,“我记得那晚……我按时来接你,可是……一进门就发现……满院子的……我的脑子僵住了,双腿却麻木地往里走……然后……我从侍卫的口中得知……你已身受重伤,昏迷了过去……当时,我……”
鸢眉见他越说眉心越是拧在了一起,声音也忍不住哽咽,便知道这样的回忆,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了。
她心头一软,伸手轻轻覆住他的手背道,“我明白了。”
不管怎样,就冲他这些日子衣不解带地照顾她,便足以证明,他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
等伤势好一些吧,这回,她再也不能对他隐瞒了。
手背上传来了一丝暖意,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垂下眸,发现自己的手背上蓦然多了一双白玉般的手,纤细的手指力量虽然微弱,可在他心头却重如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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