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大娘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哪能呢,圣旨下得急,典仪更是繁琐,不说是你,家下也开始修葺了起来,你不必赶在这时候来,现在到处都乱糟糟的,等过些日子修好了,还请殿下来参观一下。”
“那是一定,”她说着又顿了一下,这才道,“还请大娘子不要客气,叫我茵娘便好。”
“好,那我就逾矩了,”言大娘子倒也没有推辞,拍拍她的手背道,“茵娘啊……你实在不知道,我此刻有多开心……”
说着眼里便笑出了泪花来,又想起不合适,便赶紧掏出手帕揾了揾眼角。
鸢眉也被她突如其来的眼泪弄得有些无措,愣了好一会。
言大娘子这才重新绽放出笑容,“见笑了。”
“哪里哪里。”
两人便这么聊了一会,言大娘子是个健谈之人,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简直是一个人便弄出一堂热闹的景象。
说了一会儿,她停了下来,问她,“我嗓门是不是太大了?你千万别误会,我是天生如此。”
婆母鸢眉的心也不自觉冒出新芽来,“你说吧,我府上冷清,你说才好呢。”
言大娘子又兀自说起家长里短,讲到最后差点把正事忘了,这才刹住嘴道,“对了,瞧我这张嘴,差点忘了这个……”
她说完便笑眯眯从丫鬟手中取过一只匣子,递到鸢眉跟前来,“来,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快看看喜不喜欢。”
鸢眉道,“你客气了。”
说完便开了匣子,只见里头躺着一对金灿灿的臂钏,样式是俗了点,可那宽足有两指,又做了繁琐的浮雕,可见都是纯金打造而成的。
“这……这也太贵重了。”
“这不值当什么,只要你喜欢就好,这也是我娘给我的嫁妆,如今有了……你,这也算是个传承。”
话音刚落,鸢眉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一声清润的声音传了过来,“娘,你怎么过来了?”
两人顺着声音往门边看过去,言卿舟一身绿袍,就这么提着袍角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鸢眉听到他的声音,登时松弛了些,赶紧招手让他过来,“你下值了,快来坐会。”
说完便让人又奉了茶来。
言卿舟应了一声便走过去,见她们一左一右的坐在暖炕上,炕桌上还摆了些干果茶点,看那些东西都用了半碟,便知道她们已经坐了许久。
当然炕桌上最耀眼还不是这些,而是那只匣子里两个颇为沉重的金臂钏,他只扫了一眼便知道这是母亲的嫁妆,于是便问,“娘怎么把这些老古董拿出来了?”
“这怎么是老古董了,这是你外祖母给的嫁妆,我是要当做传家宝传给我……”说完一顿,眼梢往鸢眉脸上瞥了过去,声音也低了下来,“未过门的儿媳妇的。”
一句话把两个人的脸弄成两盏红灯笼,余光在各自脸上扫了一眼,便都若无其事地挪开了。
他在下首的鼓凳坐了下来,却是笑着揶揄道,“这都什么年头了,现在的小娘子哪爱戴这种啊。”
言大娘子见他胳膊肘往外拐,不禁睨了他一眼道,“时兴的当然也有,那不是还没打造好嘛。”
鸢眉摸不准他们俩的相处方式,只好偏着言大娘子道,“好了,这是大娘子的心意,我会好好珍藏的。”
“还是儿媳贴心。”
她说着目光又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越看越觉得宛如一对璧人般,心头乐了起来,唇边也不自觉扬着。
笑了一会这才想起要给小两口一点单独相处的机会,于是突兀兀地站起来道,“对了,我想起来,家里头还有些事,这便先走了。”
二人见她要走,便也拔座而起。
鸢眉道,“既然有事,那我便不久留了,还请大娘子有空再来坐。”
言卿舟也莫名其妙地跟着言大娘子往外走,言大娘子乜了他一眼,见他仍没有醒悟过来,便只好明示道,“卿舟,你刚来就先别走了,陪茵娘聊会。”
他这才察觉母亲的良苦用心,于是驻足立在门边道,“那娘慢走。”
送走了言大娘子,屋内又恢复了安静。
鸢眉重新挪回暖炕去,他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也不坐那只鼓凳了,更不想与她隔着炕桌,便壮着胆子,挨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他看着她细嫩的脸庞,上面浅浅的绒毛清晰可见,他喉咙蓦然滚动了一下才转开话题道,“我娘一直想见你,她没唠叨着你吧。”
鸢眉摇头,“大娘子是性情中人。”
“嗯。”
他手心有些发潮,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须臾,才迟怔怔地倾身过去,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脸上。
她几乎要闭上了眼,却听他的声音已经在她耳畔响了起来,“我帮你戴上试试?”
她一垂眸,才见到他越过她的身子,从匣子里拿出那对臂钏对她晃了晃。
她半是失落,半是松了口气,怨怼地睨了他一眼,默默卷起袖子,将那对雪白的藕臂伸出来。
这一段胳膊简直白得晃眼,令他心跳又紊乱起来,可他又不敢将视线停留太久,虽然知道他们俩离成亲已经只差最后一步了,可他骨子里还留着那段非礼勿视的涵养。
他屏住呼吸,认真地将那对臂钏扣到了她胳膊上,臂钏太大,落在她手上,显得有些滑稽,两人见了不约而同地噗哧一笑。
“我娘年轻时就是丰腴的身子,后来越来越闲不住嘴,就越来胖了。”他边解释边将那对臂钏又摘了下来,重新收回匣子里。
鸢眉见他脸上露出一丝紧张,又怎会不懂他的心猿意马?
毕竟是定了婚的男女,就算亲密些也没什么。她觉得他有些笨拙,偏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正当他又慢悠悠地准备坐直了身子时,她忽地叫了他一声,“卿舟。”
“嗯?”
冷不丁被她唤了名,就好像想做错事却被人抓了个正着似的,他一下子僵硬起来,甚至欲盖弥彰地往后挪蹭了些。
鸢眉有些恨铁不成钢,不禁将他的衣襟紧紧拽住,虽然心头也怦然直跳,却非要故作镇定地欺近了他。
她的声音极软,呼吸也轻得像根羽毛挠在他脸上,“你……是不是想对我……这样?”
她说着,便仰起头,主动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他愣住了,脑海里仿佛绽开了火树银花,轰隆隆的心跳也冒上了嗓子眼。
“茵娘?”
鸢眉见他炽热的眼神,后知后觉地臊红了脸,正想往后躲时,后脑勺却被他滚烫的手摁住了,他俯下头来,郑重地在她唇上回了一吻。
“娘子,我早就想这样了。”
她见他愣愣的样子,脸上虽胀红,却不由得咯咯发笑,“呆鹅。”
他瞳孔震颤了一下,“什……什么?”
她小声咕哝,“还不是个呆鹅嚒,你就只会想……怎么没胆子做?”
第66章 报仇
两人又如胶似漆地咬了会耳朵, 言卿舟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他沉浸在方才的甜蜜中,步行回府,一路有清风徐来, 倒也不凉不燥,周遭喧嚣嘈杂, 他却像是双耳闭塞住了, 听什么也不真切。
脚刚出了拐角, 思绪却还没跟得上, 等他回过神来时,只听吁的一声,迎面一对马蹄竖了起来,几乎要贴上他的脸。
他脸色煞白地往后踉跄了一下,这才堪堪避开了那双马蹄的践踏。
他惊魂未定地看着差点把他撞倒的这辆马车, 心头还怦怦直跳。
那是辆颇为雅致的马车, 篷上六个鸾铃发出清脆的声响,要不是他走了神,这么大的阵仗还真的没法不注意到。
可眼下已经晚了, 车夫见猛然间闯出个人来, 只得紧急拉紧了缰绳逼停了车。
这样一来, 车上的贵人便不由得被带得差点往前扑了过去。
“怎么了?”他清冷的声线透过帘子飘了出来, 语气虽听不出起伏,可却隐约有些不耐。
车夫解释,“是前面突然来了个人……”
言卿舟抱拳道,“在下无意惊扰贵人, 还请贵人勿怪。”
车内默了一会, 忽而门帘被修长的手指挑开了一角,露出车内人那张俊美异常的脸。
原来这竟是李昭的车辇。
他眸中闪过一丝讶然, 忙退开一步,躬身施了礼,“三殿下,好巧啊。”
李昭那狭长的桃花眼往他来的方向一瞥,懒声道,“言御史这是从公主府出来吗?”
言卿舟耳根子烫了一下,这才承认道是。
李昭挑起唇角,“还没恭喜你呢,再过不久我就得改口唤你一声姐夫了。”
“多谢。”
两人毕竟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即便是现在他身份有变,左右也不过寒暄两句便各自散去。
车轮重新缓缓向前滚动,李昭却陷入了沉思,直到马车在公主府前停了下来才将思绪拉了回来。
这阵子,朝中发生了大事,以至于他到现在还没来向阿姐道贺,他想,他是时候来给她道贺一番了,不仅要道贺,他还要送她一个大礼,一想到在她面前揭开那个面纱时,他的心潮又隐隐澎湃了起来。
侍卫虽换了一批,可也都认识他,因而也没通传便径自将她引入了里屋。
“殿下,三殿下来看你了。”侍卫站在门外道。
“进来吧。”
李昭迈入屋内时,眼尖地发现她刚藏起来的那一小块红色的布料,上面还堆着些乱七八糟的绣线,便止不住道,“阿姐在绣嫁衣?”
鸢眉把东西放入笸里,这才嗫嚅道,“都说要动点针线……”
当然,名义上是新娘子绣嫁衣,可实际上她不过是按规矩意思一下罢了,新娘子先动了针线,剩下的就能交给绣娘去干了。
“三郎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鸢眉虽远离朝堂,却也听卿舟提过近来朝堂动荡,她想从他嘴里窥探出点消息,可他却闭口不谈,既然如此,她便安心待嫁好了。
所以许久没见到他,料想也与此事有关。
他扭动了一下脖子,主动走到暖炕上坐下,“近来父皇交予我一项重任,忙得我焦头烂额的,这都多久了,还没来得及向阿姐贺喜,今日得了闲,定要来讨杯茶喝。”
“你要是忙,就算不过来我也理解,不过既然来了,这杯茶当然少不了的。”说完她便让人泡茶来。
李昭觑了她一眼,懒懒散散地歪在引囊上道,“将才来的路上和姐夫碰上了,没想到阿姐真能与他走到今天,我真替你感到开心……”
她被他冷不丁的一声姐夫呛到了,掩唇咳得半张脸都红了,这才忸怩道,“这有什么,只要你想,你将来也能。”
李昭对这些儿女情长实际上并没有多大兴趣,女人之于他不过两种功能,一是巩固与世家的关系,二是身体上的放纵,然而太多女人也有些麻烦,这些人在他面前是一副温顺模样,背地里争来斗去的,搅得人不得安生,所以他朝若是娶妃,定要找个气量大又能镇得住场子的,至于容貌倒是其次了。
“好吧,那就先承阿姐吉言了。”
说话间,荣芝也端来了茶,见他歪歪扭扭地坐在那里,像是没骨头一般,然而他的脸又是比女子还冶艳,这么看倒显出一点风流韵致来。
“奴婢记得三殿下惯喝这个茉莉香片,便给你加了点茉莉花,你尝尝看。”
两人听到声音都望了过去,见她的头发用头油梳得光亮,脸上虽没搽脂抹粉,却是异常红润。
李昭来过许多回,自然也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仰慕,只是他对她没有兴趣,也从不点明,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耗着她。
“好,你这丫头有心了。”
他说完便端起茗碗来。
鸢眉却眉心微拧,沉声让她下去。
荣芝恋恋不舍地朝李昭望了一眼,这才抿紧了嘴唇告退。
李昭的目光黑黢黢的,直到她踅出了门才收回视线。
鸢眉觑了他一眼,唇角几不可查地扯动了一下,“三郎觉得荣芝如何?”
“你问我?”李昭这才回过神来道,“你怎么会问我这个问题?”
鸢眉眼梢瞥见窗外影影绰绰的身影,故意笑道,“我瞧着她也是个贴心的,竟然连你的喜好都记得一清二楚,想必这一口茶,也暖到你心里头去了吧?”
李昭端起茗碗又抿了一口,这才笑了开来,“哪能呢,阿姐真是多虑了,这茶虽可口,可我也不是不挑的,我殿里的人,哪个做事不贴心,可宫人毕竟是宫人,我心头还是明明白白的。”
这一席话说完,那厢的荣芝早被吓跑了,鸢眉这才弯起嘴角,挑起了别的话题。
话说到最近朝堂变化,李昭眸底忽地多了丝亢奋,乌亮亮地闪动着微茫。
“对了,阿姐,我给你准备了份大礼,是时候让你看看了。”
她见他脸上浮起的兴奋,不禁问道,“是什么?”
他挤着眼,卖弄关子道,“我这份礼有些大,恐怕还得请你移步一下才行。”
鸢眉就这么被他半蒙半骗地上了马车,他还不许她往窗外瞭望,只说到了目的地再揭晓。
她被他这般故弄玄虚搞得也有些好奇,于是便顺从地听了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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