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便这么埋身在书海里,找了一行又一行,终于在靠近角落的地方看到了这个熟悉的书名,鸢眉刚把手伸出去,余光见他也探出手来,于是又将手缩回袖子里。
他的手在空中定了一瞬,这才将书从书橱里拿出来,主动递到她眼前。
鸢眉接过手随意翻阅了几页,便合上了封面,“没想到你还看这种闲书。”
他不遗余力地向她推荐,“此书作者明月入怀,每每读之总觉得心情舒畅,况我虽身为男儿,自小在建京长大,也没游历过多少地方,看了她的书,便如也亲眼看过了五湖四海,爬过了四山五岳。”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是这样……”
“现在这书已经出了四册,殿下要是喜欢,臣送殿下一套吧。”他说着,抬起真挚的眸子望着她。
她僵笑着推辞了,“不必了,不能让裴卿破费,本宫自己买。”
过了一会,她莫名其妙的买下了自己的一套书,从书局里出来。
她忽冷忽热的态度令他的心头忍不住跌宕起伏,他后脚跟了出来,见她自顾自地朝马车走去,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紧跟在她身后道,“逛了一上午,殿下也累了吧,刚好也晌午了,不如臣带你去前面的酒楼随便吃点?”
明知道不大可能,可说出口时,他心头还是涌起了一丝希望。
鸢眉身上绷了一下,这才缓缓回过眸来看他,见他漆眸里滚着一点星火,她明白,这是他的祈望。
这么堂而皇之的邀约,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如今他们怎么算也不是同一张饭桌上吃饭的关系,这样的进展实在是太快了,她还得再考量考量他,自然不能轻易点了这个头。
想到这,她脸上浮起一丝若即若离的浅笑,“今日逛了够久了,还是就此别过吧。”
“好,那……”他眼中的那点星火一下子就熄了,扯起的嘴角也有些苦涩,“这方砚,还请菱香姑娘拿着吧。”
说着就将手中的包裹递给菱香,回过头来,却见眼前只有一抹青梅的裙裾逶迤,一下子钻进了车室里。
他一时定在那里,喉头滚了滚,却忘了要说出口的话。
鸢眉坐直了身子,见他像是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一般杵在了那里,眸里有复杂的情绪翻涌。
也许并不需要演得这般像,徒增一些颓丧烦恼,她忖了忖,到底还是挑开了帘子,“今日辛苦裴卿代为引路了。”
他眸里才重新渡上了颜色,“只要殿下高兴,臣又谈何辛苦?”
鸢眉放下帘子,轻快的声音飘了出来,“本宫今日……还算得上愉悦。”
车轮缓缓滚动,渐渐将他抛在了身后,他只牵着自己的那匹马,慢悠悠地走着,嘴角却一点点上扬了起来。
后面几日倒是各自没再交集,直到鸢眉心里都起了疑惑,也没有见他再登了这个门。
倒是这天高洄奉裴疏晏的命令过来,她才从他口里得知最近章州发生的大事。
“裴刺史让卑职叮嘱殿下最近若无必要,最好不要出门,实在要出门,也让卑职随行保护比较妥当。”
她闻言拧起了眉,莫名被他郑重的表情弄得有些紧张,“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刺史他自己怎么……”
“殿下也不必太过担心,也是裴刺史他未雨绸缪,他几天也无暇分身,不然早亲自过来了。”
再听他细说,才知道原来前两天章州发生了流民暴乱。
流民问题可算是大盛的一块陈年疥疮,朝廷只能靠武力镇压。
却不想这火越烧越旺,这些流民多是从别处逃荒逃疫而来的,像是滚雪团一般越滚越多,动辄抢劫掠夺,甚至有杀害朝廷官员的,这些问题,在先帝故去之前,仍未有个妥善的办法安置好这些人,这才遗留到了如今。
听说他为安抚流民情绪而走不脱,她的心也像被细细地揪了起来。
第85章 追妻第三天
高洄受裴疏晏所托, 便尽职尽责担起鸢眉的人身安全。
鸢眉也趁机向他打听起流民的情况,高洄说,“昨日又发生了一起暴乱, 好在没有人员伤亡,这会也已经止住了。”
鸢眉闻言不禁问, “这几年暴乱如此频繁吗?”
高洄便据实以告, “也不, 不过一年里总有一两次, 章州临近的几个郡也已经大旱了几年,这些流民一直转来转去,便都逃到章州来,章州雨水倒还充沛,只是也实在容不了那么多人, 因此问题才止不住。”
“那……”她欲言又止道, “他与那些流民交涉,可会有危险?”
高洄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他”是谁,便回道, “危险嚒, 也不能说不危险, 只是我们这些属下自会保护好他的。”
鸢眉轻舒了口气。
后来高洄又来了好几次, 她渐渐与他也熟悉了起来,高洄是慢热的性子,见她态度亲和,也开始打开了话匣子。
鸢眉才知道这些年来他在章州是怎么过的。
原来他刚来这不久时, 也曾经在同僚的介绍下, 与其他小娘子会过面,可一次两次后, 他却把那小娘子给拒了,害得那小娘子伤碎了心。
后来他便拒绝了同僚要给他介绍女娘的念头,别人问起缘由时,他只说他尝试过去爱,可有心无力,不想坑害其他人。
久而久之,他身边的同僚下属们纷纷成了家,只剩下他还孤家寡人一个,同僚们背地里也笑话他,以讹传讹,可他依旧不理会那些声音,一直孤身到了现在。
鸢眉很难形容听到这些时心头涌起的那些复杂的情绪,她回忆起他们重逢时他那些云淡风轻的表情,那时他的内心又是如何想的呢?
高洄见她陷入了沉默,停下来睐了她一眼。
她这才收起情绪,扯起别的话题来。
后来的她知道了,他这几年几乎把所有的精力投身在章州的建设中,也时常拿出体己用来行善,深受百姓爱戴。
听到这些她才不由得想,高洄口中的裴疏晏,和她认识的还是同一个人吗?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他认识足够清晰,可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还是过于片面了。
高洄讲到最后才发现,她所有的问题几乎都是围绕着他而展开的,登时也就明白了过来,为何刺史会这般恭维她,这哪是恭维,这分明是赤·裸·裸的爱啊。
又过了两天,外头的暴乱总算平息了下来,鸢眉便准备了些粥和馍馍,准备施粥聊表善心。
她唤来高洄做帮手,再加上他带来的好几个兵卒,总共也有十来人,那些粥是自家厨房里熬的,她特地要厨娘做稠一点,再和上些擦成丝的薯蓣一起熬,这样口感好一些,且有养阴益气的功效。
那边的棚子高洄也提前让人搭好了,备好了东西,便装了车,送到临时搭建起来的大棚里。
鸢眉的车跟在最后,待她到了那里时,那些汉子早已把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
馍馍是提前了两天与人定来的,到了时辰,那厢便用板车推了两大筐刚蒸好的馍馍来,用蒸布掖好,揭开一角,热腾腾的香气便扑了上来。
有人敲响了一声锣,扯着嗓子道,“德章殿□□恤民情,施粥行善,有需自拿了碗来取。”
原本那几个围着看热闹的流民眼里噌的一下便亮了,像饿狼一般扑了过来,士兵们维持好秩序道,“都不用挤,一个个排着队来。”
后面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把这棚挤破了,鸢眉就坐在棚内,侍卫们将她护得极好,这样一来,前面帮忙的人又不够了。
好在混乱的状况还没有持续多久,那厢又来了泱泱的十几个士兵,不仅如此,还送了好几桶粥来。
壮大了队伍,后面的人也不敢再挤,又体恤那些老幼妇孺禁不住久站,还给他们辟了一条单独的道。
辰光便这么从头顶的叶罅里溜了过去,鸢眉也站在前面递馍馍,站了一个下午简直腰酸背痛,到下半晌,裴疏晏忙完了其他公务也跟着过来帮忙,人潮不那么拥挤,其他的人也累地松懈了下来,他便放其中一些人先家去了。
天色正是晦暗不明的时候,高洄在棚下挂上两盏风灯,氤氲的暖色像流水一般倾洒在他们身上,将两个人的脸映得微微发了红。
鸢眉看他拿起长柄的大勺往木桶里舀着粥,热腾腾的蒸气朦胧了他的眉眼,却给他渡上了一层人间烟火的色彩,为了方便劳作,他今日穿的也是窄袖的家常袍子。
看着他抬臂时结实的小臂,她突然怔怔地想,如果他们是对出身市井的夫妇,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后面粥全施完,人也散得差不多了,却见两个小孩牵着手过来,大的是个男孩,比小女孩高出了一个头,也不过五六岁的模样。
小孩怯怯的眸子转着,见其他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便绞着破旧的衣角不说话。
鸢眉刚坐回棚子里歇脚,一时没发现身后的小孩,却见他已绕过她往外头走,蹲下来和那两个小孩说话。
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能从他的温柔的眸子里看出一缕爱意。
如果他身为父亲,一定是个温和的慈父吧?不知为何,见到这一幕,她身上的母爱也好像泛滥了。
于是也起身走过去,这才听清那小男孩说的话:“爹娘不在了,我们是跟着舅舅来的,可是舅舅也染了风寒,没钱看病……”
裴疏晏便问他,“那你们如今在哪落脚呢?”
小男孩指着东边道,“就在那边的破庙里。”
“你等我一下。”他摸了摸他的头,踅身入了棚里。
少倾,他用油纸包了几个馍馍出来,还给了他一吊钱,“这些东西你拿好,还有这点钱,你拿去请个郎中吧。”
小孩拿过东西,热泪盈眶地道谢,“多谢恩人。”
天色已黑,两个小孩在路上走毕竟危险,鸢眉便让侍卫驱车护送他们回去。
两人折回棚内,忙活了一下午还没来得及用上暮食,原本留着准备裹腹的馍馍也让他送了出去,这下真是饥肠辘辘了。
于是只能回家去。
各自的车都运送了东西回去,他便提上灯笼走了过来,“臣送殿下一程吧。”
鸢眉心头一软,没有理由拒绝。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走出了好一程子,她觑了他一眼,缓声开口,“这些流民还会暴乱吗?”
“只要不再有外来流民进入,基本能稳定下来,”他目光像一泓平静的湖,只乜了她一眼便挪开了,“这些流民长期得不到妥善处置,自会产生反抗的心理,布施接济只能安抚一时,却不能安抚一世。”
她忍不住问,“那该怎么办呢?”
“首先给他们重新立了户,这样也有利于统计人口,这些年来,光是从外地流入的流民就有三万之多,加上原有那些,少说也有五万了。”
她愕然地张大嘴,眸子也颤了颤。
他朝她望来了一眼,见她呆滞的样子,不由得想笑,抑住了上扬的嘴唇,这才徐徐道来,“好在新皇上位后对于这个问题也极为重视,也做了一系列的变革,只要安置好这些,以后总会越来越好的。”
说着便提起他是如何让流民开荒垦田,如何减税免税、甚至利用盛产的棉花让妇女们也有赚钱养家的机会的,起初他不过两三句便带了,不想她竟有兴趣听下去,这才事无巨细地向她吐露全部。
他的声音仿若玉石相扣,温润,却又隐约带了一丝磁性,听到他说话,她耳朵也感受到一种宁静的惬意。
走到公主府前,她肚里传来一声尖锐的抗议声,他也便止住了脚步,嘱咐她,“殿下进去吧,今日定是累了,记得吃饭,再泡个热水澡。”
鸢眉料想他听到了那声咕咕长响,脸上一红,咬着唇沉吟道,“裴卿今日也辛苦了,暮食还未用,不如……用过了再走吧。”
他也没推辞,顺势便点头道好。
两人便进了府,鸢眉肚子饿等不及,只让人做了简单的汤饼,上面浇的是中午卤好的牛肉,切成薄厚一致的片,再铺上一个煎得金黄的蛋,撒上香芹,一碗香气扑鼻的牛肉汤饼就做好了。
刚端上来时,鸢眉便迫不及待地动了筷,夹起一筷汤饼鼓腮吹着热气,吹了几下便囫囵塞进口中,烫得有些龇牙咧嘴。
脑子里后知后觉地觉察表情不太雅观,这才障住了唇细细咀嚼起来。
停下来才发现,他竟还坐在那里,一口未动。
“你……怎么不吃啊?”她雪亮的眸子不解地望向他,长睫扑闪扑闪的。
他的眼眶被热气熏红了,垂眸避开她炙热的眼神道,“有些烫……我凉一凉。”
她敏锐地听出他喉咙里细微地梗动了一下,心里也有些疑惑,仿佛受到他情绪的影响,她也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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