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杀死一个将死之人。
严宁抬起手,女人脖颈的温度像生命一般从掌心流走。
“你怎么了?”长秋问道。
“没怎么,以前杀过很多人,我不是什么好人。”严宁摇了摇头。
“你是在解救她。”长秋解释,欲言又止道,“你也是因为修的邪术,才让你没什么感觉的,你是个好人。”
“好人?”严宁听到这两个字,嗤笑一声,“你才是大好人,这婴儿怎么办?”
“啊……啊!”
突然,远处传来了几声嚎叫,和刚才那鬼尸的声音一样。
“快走!”长秋大喊,严宁犹豫片刻抓起婴儿抬身要跑。
“等等等一下!拿上她的背囊!”长秋又喊道。
……
严宁飞驰在林间,片刻后,已经闻不到腐烂之气。怀里的婴儿有些温热,又像是没有骨头,抱在着很不适应,像举了个火炭。
长秋说:“我以为你不会救的。”
“不是你开口的话,我也没想救。”严宁随口道,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长秋的那句“他还没看过世界”,扰乱了她的思绪。
“我只是……对不起。”他确实没想太多,但因此又让她使了邪术,“你……没见过鬼尸吗?”
“小时候杀过一屋子,没见过这种。”说着她单手越过倒塌的树干。
那天,师父把她带进漆黑的地下室便走了,随着生锈的铁门嘎吱抬起,嚎叫声此起彼伏从黑暗中涌出……他们看起来是人,却又不是人。
但还好当时不会爆炸。
“你在时命阁多久了?”
“你问这做什么?”
“我都告诉你了。”
“……十几年。”
识海里,长秋手无意识地蜷起,他看严宁也不过才二十,这就十几年过去了,怎么跟自己一样。
他又道:“一定很难熬吧。”
严宁不想说太多,转而岔开话题:“这婴儿到底怎么办?”
“可以等离开这,找户人家照养。”他思索道,“他看起来好乖。”
“那为什么要拿她的东西?”严宁问道。
“嗯?你说那个背囊吗?你现在穿的……有些单薄,看起来像没有钱的样子,背囊里就算没有钱,应该也有能穿的衣服。”
她这才反应过来,衣服都扔海里了,现在仅剩一件黑色的单衣,背后还沾着尸碎,也确实身无分文。
唯一的身外之物,就是这个刚出生的婴儿。
她瞥向这个突如起来的婴儿,脚步瞬间停滞,他很不对劲,有种似曾相识的灰白。
一缕阳光从树叶中垂下,落在婴儿沉静的面容上,她像抱着一个神圣洁白的雕像。
严宁抚上婴儿的额头,凉的,比自己的手还凉。
“他死了。”她说道。长秋也通过她的眼睛看到了。
她打开婴儿的包被,是胸口被划伤了,伤痕很深,包被太厚,血没有沁出来。那伤痕出现在刚出生的婴儿上,她竟然有些头晕。
长秋说:“或许,他早就受伤了。”
“现在呢?”严宁将他放在地上,毕竟她从来只杀不埋。
“我们快出去了,他的父母估计也不完整,要不,找个地方安葬他吧。”长秋说的很委婉,鬼尸啃食□□,现在回去也只剩白骨。
但他说安葬?严宁脑海中从来没出现过这个词。
剩下的这截路,她抱着死去的婴儿前行,脑袋有些混乱,这个婴儿刚出生,还没有真正成为人,就死去了。
长秋在识海里也没有说话。
不一会,强烈的光线让她眯起眼睛,面前是一片原野,因为北方缺水,野草泛起枯黄的光。
“怎么安葬?”她冷淡问道。
在长秋的建议下,严宁在一颗小树旁挖了一个很小很深的坑,他说野外野兽多,挖深些不会被打扰。
“你知道这么多?”
“我没事的时候只能看看书……很多都是第一次……”
他又说道:“可以看看那个行囊,有没有什么遗物能一起合葬的。”
行囊很小,只有几件外衣,严宁打算留件蔽体,抖开衣服,又掉下来一个银质挂饰,像一把锁,雕着花叶的图案,下面垂着三个铃铛。
“这是什么?”
“这是长命锁,父母长辈希望能锁住生命,是一种祝福。”
她翻到另外一面,上面果然刻着四个字:长命百岁。
长命锁就可以长命么?这种东西完全是自欺欺人。
严宁直言:“可他已经死了。”
“世事难料了,就用这个吧。”
严宁跪坐一旁,把长命锁放到了婴儿胸前,缓慢的拨动一旁的土,湿润的棕色覆盖上那小小的一片苍白色。
但她突然停下手,把行囊也拆开叠好,连同父母的衣服盖在了婴儿的身上。
风刮来,最后一抔土也盖上了,严宁拍拍手站起身。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长秋。”
他的声音清淡却明朗,像他的名字一般,但他话太多,比师兄说过的话还多。
“那你呢,可以告诉我吗?”见严宁没回答,他又说,“我可什么都告诉你了。”
“……严宁。”她回答的很随意,有些逃避,这是她三岁之后的名字。
“你这名字……太过萧肃,我叫你阿宁如何,去掉严字倒是好听多了。”
“不行。”
“阿宁多——”
“闭嘴!”
严宁气恼极了,从没有人这样亲昵的称呼过自己,他算什么人!
她似乎气得心口都闷痛起来。
怒喝防佛有些作用,只听到他小声解释:“你别激动……我不叫就是了,可阿宁真的好听,这样显的亲……”
“呃……”严宁没空再骂他,她躬身抓着心口,嘴唇苍白,无声地急促呼吸。
反噬又来了。
“阿宁!你怎么了?!”
“别……别叫我!”严宁已经俯身跪在地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落,“放心,我死不了的……”
说完她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地上。
识海中的长秋连忙召出元神,严宁的那颗,围绕的裂隙在震颤,他赶紧散出灵力稳固住。
但她的元神似乎有些异常,身体里飘散着似有似无的灵息,好像是是仙根的气息。
难道她以前没发现?不,不对,她从小修炼的都是邪术,这仙根的气息微弱至极,强压之下,根本探不出来。
况且,她的仙根,是被人强硬拔去的!
……
颠簸起伏下,严宁终于醒了,大脑充血盈涨,飞扬的尘土眯地她睁不开眼。
“阿宁!你醒了!”
严宁思索片刻,意识到是长秋在说话。
来不及计较他的叫法了,严宁晃了晃脑袋,耳旁逐渐清晰——哒哒的马蹄声,还有男人的驾马声。
“先别说话,有人把你带走了。”长秋率先警告,“我虽然看不见,但是能听见,是两三个男人把你捆起来了,他们说要把你带回去……”
长秋没说完,估计是什么难堪的事情,严宁勉强睁开眼,飞速掠过的土地,踏动的马蹄,还有自己垂下的头发。
手脚动了动,果然被捆在马背上。
突然另一个马蹄声由远及近,并行在身旁,“哟,好货啊!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女人?”
这个男人的声音下流极了。
“估计是从鬼尸口中逃出来的,倒在树林那了!”身前驾马的人说道。
“这你也敢捡!不怕是什么妖魔吗?”
“嗨,这女的瘦不拉几的,前边还那么平,能是什么?要不是面相好点,我也不要,带回去给没尝过的兄弟们玩玩。”
这人看起来打量过严宁,甚至动过手,可他竟然又回头拍了下严宁的屁股,“你看,屁股也小,看来不好生养,爽够了再把她卖了。”
这一拍,严宁怒气横生,实在忍不了了,挣脱起绳子来。
长秋像是很了解她即将爆发的情绪,急忙说道:“你别急!你现在不能生气,一暴躁邪气就上来了!”
严宁无语极了,她双手紧缚在身后,半点不得动弹。
这时同行的人骑着马靠近,“我看看,这个面相有多好!给兄弟我也爽爽!”
他说完,淫.贱的声音笑做一团。
长秋心想,完了,他刚才拼命努力稳住的元神,果然又暴动起来。
严宁感觉散开的头发被人抓起,迫使她仰头,她此刻眼中已经充满了血色,那人看了一眼立马喊道:“鬼啊!”
“找死!”
瞬间,严宁身上血雾四起,捆住身体的绳索猛地炸开,她腾空翻起,扭断了抓她头发的人的脖子。
又迅速转身,手心凝出血雾,直接捅穿了马上男人的背。
……
“阿宁……你杀人也就罢了,”识海里的长秋 ,灵力也耗尽了,但他很是无语,“这马不能骑么。”
严宁沉默地坐在荒郊野外的路上,凝神调息。方才她用邪术杀了那些人,恼怒之下,她连马也没留活口。
可运功太猛,她身体又不行了,身后的血迹里,也有她吐的一口。
“闭嘴,不要叫我阿宁。”她沉声警告。
长秋长叹一口气:“你这样控制不住心神,再来几次,我也救不回来啊。“
严宁继续无语沉默,那男人竟然想侮辱她,他似乎还摸过自己,甚至拍了屁股……这他妈谁能忍?
“再说了,阿宁真的很好听的。”长秋又开口继续嚷嚷。
“闭嘴!”严宁气急大吼,还好他终于闭上了嘴。
凝神片刻,严宁起身搜刮了那些山匪的银钱,继续往南走,带着长秋这个看似同病相怜的元神。
又行了大约十里地,此时已经接近正午,夏末炙热的阳光晒得她口干舌燥。
终于,荒野的远处有些房屋坐落,依稀还能看见马车和行人的身影,那应该是附近村落的集市。
“这是哪?”她问道。
没有人回应,她并没有封锁识海,长秋是可以说话的。
严宁懒得再问,索性走向前面一条小河。她蹲在河岸边拔下一些干草,擦去手上和衣服上的血迹污秽。
随后,又撕下一块干净些的布条,将散下的头发重新扎了起来。
瘦长的手舀起水扑向脸颊,冰凉的河水刺激到皮肤,微风一吹,防佛新生。
水面倒影里是她干净清瘦的面容,不似传统女人柔和的圆眼细眉,她的眉眼是细长锋利的,眉骨鼻峰立体,这让灰黑的眼眸里带了些隐晦的暗影。
皱起眉时,像雪夜中独自前行的孤狼,在风雪中嗅到了危险。
她摸了摸纤薄的下嘴唇,那上面有道伤口——那是慕成寒咬的。
严宁此时不解了起来,这个死亡之吻,他到底有什么意图,仅仅是对女刺客的侮辱吗?
“阿宁果然很好看啊,就是眉眼太过锐利,不温柔。”长秋突然评价,似乎他也通过水面看着自己。
“方才怎么不答话?”严宁忍下怒气,自动忽略称呼和没有意义的话。
“你不让我说话的……”长秋支支吾吾,继续说道,“出了那片树林,这就是普通百姓的区域,是最北方的边界。”
严宁听罢思索,目前身处北方,而仙门百家大部分都在最南边的群峰中,时命阁所处的云莫峰在南偏西处,现下身体受损严重,骑马的话……
“你要真的想回时命阁,”长秋竟然在计算,“也得二十天了。”
严宁惊疑道:“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自然不能。”长秋实话实话,“但阿宁很好猜啊,我建议你还是先休息一下,你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严宁皱起眉,似乎有种被窥视的感觉。但说到身体,对于以前的她来说,这种程度并不算什么,可现在,有种万事了结的疲惫。
她站起身向远处的村落集市走去。
集市规模不大,只有一条街,最早应是个驿站。街前是用木头板子搭的简易门楼,上面朱笔写着“徐北”二字。
虽然简易,但烟火气息十足,正值中午人最多的时候,交易买卖好不热闹。
本来严宁认为自己过于简陋的穿着会有些注目,但她发现这里的人都是一些武夫、农夫,摊贩,大多身着简单的粗布麻衣,还有些男人光着黝黑的上半身喝酒。
能看见的妇人也是这里的店家,袖子挽起,熟练的做着生意。
并没有人注意她,她抬步,踏入了凡尘中的一个小小缩影。
“阿宁,那里在干什么?”长秋兴奋叫嚷起来。
正在找寻客栈的严宁抬眼看去,前方围起来的人群中间有一人拿着火把,开口一吐,火焰轰得变成一条火龙,引得人群拍手叫好。
“卖艺。”严宁说毕快速走过。
“等等,等等!”长秋低下声,“我想看看……可以吗……”
她叹了口气,走到围着的人群后面,找了个空位站了会,直到又喷出一条火龙。
观众惊呼的同时,长秋也开心大笑,完全不像二十四岁的模样,语气里似有羡慕:“啊,真有意思!那火是怎么吐出来的,是法术吗?”
“不是。”严宁随口回答,又无意识泼了盆冷水:“没什么可看的,随便一场纷争,这里的人就全死了。”
“啊?阿宁你真无趣!”长秋嚷嚷。
她说得自然是事实,自千年前天道陨落以来,凡人修仙,心念已不再纯粹,大多只为了权利相争,更有甚者,为了力量堕入魔道。
世间成了仙魔两派厮杀的战场,或许魔尊的死与神女临世,能带来一些安定,让难得的平静在持久一些。
严宁沿街寻着客栈,集市不长,都是些日常铺子,可长秋都要看一眼,然后发出惊叹和赞赏的语句。
她起先还带他看看,最后有些不耐烦:“你是什么都没见过吗?!”
“是真的没见过……”他的声音很委屈。
严宁紧闭着嘴,呼吸都变重了,一想到他那副模样总做些委屈的表情,只觉得受不住,只得带着他再看看。
他话很多,但严宁一句都不回应,直到走到街尾才找到客栈,她心中暗骂这客栈位置开的真好,她刚准备进去,却被长秋叫住。
“等等,先别进去。”
“怎么了!”
她身体站定,条件反射般戒备起来。
“唔……别紧张。”长秋一看严宁的反应,有些笑意,“是方才路过有个药铺,抓些草药给你疗伤。”
“你还会治病?”
“也不算是吧,等会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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