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久没有想过这些过往了。
赫尔辛基慢的让人只想沉溺在当下的生活中,冷不丁的回忆起,并不是太好的感觉。
徐荼的眉头微微皱起。
强撑着想要把思绪挪回来,就听到冷不丁的一个声音,“还回来?”
徐荼一愣,意识到他说的是她那几件不压秤的行李。
轻声开口道:“嗯,我挺喜欢这里的,之前跟叔叔说过,想留在这。”
“呵,”徐又焉这声冷笑实在太过分明,丝毫没有掩饰半点,“陈荼,你那户口本上的监护人填了徐培恒的名字,你就真以为你是他女儿了。”
徐培恒是徐家最小的儿子,徐又焉的小叔。
当年爷爷力排众议,才把徐荼的户口落在了他的名下。
只不过徐荼只跟着他生活过两个月,就被徐又焉接回到了海城。
徐又焉只有在气恼了的情况下才会喊她“陈荼”,大名大姓的,告诉她自己到底是哪里来的。
徐荼太知道他气愤的原因。
就像孙载怡说的,她是他放在身边养了八年的人,她的未来人生规划却没有告诉他。
换做是徐荼也会生气的。
“我这不怕你不愿意嘛。”她喃喃着,小声的开口。
又想了想,咬着牙的伸手去拽了拽他的大衣,“徐又焉,我错了,我现在告诉你。”
徐家是京市人,徐荼却是地地道道的西南人,口音里带了着软侬婉转的柔和,糅杂着少女自带的清泠。
天生会哄人的好嗓子。
而且她喊的是徐又焉。
徐荼以前从来不会喊他哥。
刚跟着他回来的时候,会随着旁人喊一句“少爷”,后来被他惯出了脾气,就大名大姓的喊他徐又焉。
再后来人越发的嚣张,给他起了不少的奇怪名头。
是以刚刚还气的恨不能把她从车上扔下去的人,这一刻瞬时下了大半的火气。
不愧是他的好妹妹,永远都知道如何激怒他,又如何安抚他。
她那点一点都不高明的撒娇手段,当真是只有他吃得下。
徐又焉眼眸落在那双扣在他大衣衣袖的手指上,纤细白净,关节处却有因为寒冷而冻伤的疮印,再抬眸,就能看到她那双红红的眼睛在昏暗里水津津的看着他。
徐又焉半响后,用一种无奈的语调沉声说了一句,“你也知道我会不愿意。”
只不过声音轻,情绪淡,落在本就心虚的徐荼耳朵里,好像带了几分哂笑的意味。
但好在他没有再计较,徐荼又扮笑着加了一句,“你舍不得我,我懂。”
这句话徐荼揣了自己的小心思。
天知道徐又焉现在对她是什么态度。
当年把她扔出来的时候恨不能让她从这个世界消失,现如今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来接她回国。
又是戴围巾又是“回家”,就像是那年的滔天大怒是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她只得堆着笑,一点点去试探。
徐又焉借着路灯斑驳的光影看着她那张端着笑意,却摆明了在哄他的脸。
到底是伸出手来捏上了一捏。
自己惯出来的,当真是舍不得她一点。
——
赫尔辛基飞海城是直达。
整个头等舱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对徐又焉来说已经是低调行事,他惯来不喜欢人多,以前嚣张的时候,多是包机出行。
徐荼跟着他把大小姐的派头做的足足的。
这次倒是难得。
只不过不论坐什么,对徐荼来说都是差不多的事情。
还在候机的时候,她就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跟导师对接论文最后的修改方向。
等到上了机,更是埋头撰写,跟空姐要了两杯咖啡,考虑着十二个小时的飞行能完成多少。
她实在不是有意如此,只是当真ddl当前,再完不成论文,只怕明年的申博就会被迫延期。
她虽然不是有多少学术抱负的人,但既然选了这条路,就总要走好。
手指敲击着键盘,带着耳机,一双眼睛熬得红红的。
人果然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前一阵子去瑞士滑雪时候有多潇洒,现在自然就有多狼狈。
只不过咖啡喝到第二杯,一根长臂伸过来,径直就把电脑屏幕给她盖了上去。
徐荼刚想张嘴辩白,一下子就撞上了徐又焉不悦的眼神。
那墨色的眸子里分明写着“你再打开试试”。
她瞬时萎掉。
老老实实的把电脑收了起来。
手上的咖啡也被他顺势拿走。
徐又焉招了招手,刚刚还在偷看他的小空姐双颊一红走了过来,接过了咖啡杯。
“给她一杯橙汁。”
长途飞行必须要喝鲜榨果汁这件事情是徐又焉那奇奇怪怪的诸多癖好之一。
徐荼以前最讨厌喝这些天然口味的果子水。
从她有记忆起,她有很长一段的人生就是靠着山里面那些并不好吃却能塞饱肚子的野果子度日。
吃的多了,分泌出的果酸甚至只是闻一下都会诱的人作呕。
Ptsd,是她后来转入海城最好的初中后,孙载怡对她这个行为的定义。
但现在不会了。
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多了,容易让人忘记自己的出身。
徐荼本就困倦,大口喝了半杯子果汁,就向后躺了下去。
这一觉睡得昏沉。
隐约中有人给她盖了毯子,空调的热风调小,温嘘嘘的,舒服的很。
许是大脑的潜意识告诉她徐又焉在一旁,所以睡得格外踏实。
以前那些噩梦缠身的夜晚,她也都是靠着徐又焉身上那若有似无得木檀雪松的味道度过的。
等到醒来时,已经听到飞机语音播报,还有四十分钟即将落地。
鲜橙汁被换成了清水,加了一颗冰。
开了遮光板,机舱外天空明亮,刺目的日光照射进来,她这才有了些真实感。
她竟然真的有回国了。
她在梦里想过无数次自己再次回国的场景。
比如功成名就的回国探亲。
她的研究项目获了奖,或是被国内的顶尖高校聘任为教授;亦或是打扮得光鲜亮丽,展示着最漂亮的自己。
而不是现在这样,赶了一整天的due,整个人憔悴而有一种颓败感。
和旁边只穿了件黑色的高领羊绒衫,带了银色细边眼镜的徐又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用余光就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舒展。
是骨子里的矜贵优雅配上资本家的刻薄精明而构建的,对整个世界拥有掌控力的松弛。
徐荼轻吐了一口气。
罢了,爷爷的身体最重要。
=
徐又焉照例是走的VIP通道。
徐荼小碎步跟在他的身后。
来不及仔细端详机场的变化,就在接站口看到了申叔。
徐家三十年的老管家。
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穿着浅灰色的偏襟常服,眼神矍铄,一看就不是寻常的长者。
只不过头发更白了一点,看到徐荼迎着他走来,眼眶子竟然泛了红。
徐荼带着笑意,大步走了过来拥抱住了他。
“申叔。”
“哎。”申叔长应着回抱住了她,“我们小图这几年吃苦了啊,瘦了,也漂亮了,长成大姑娘了。”
粗糙的双手捏了捏徐荼的小胳膊小腿,那眼眸中的慈祥关切,任谁都无法把他和素日里杀伐果决的大管家联系在一起。
徐图心里惦念着,不由得问道:“申叔,爷爷怎么样了?”
申叔轻叹了一口气,“还好,明天见见就知道了。”
“好。”徐荼点了头。
手表自带调回到了北京时间,现在是下午五点。
天已经开始昏暗,的确是不适合去医院。
来接的不是徐又焉的私人车辆,而是徐家的接待用车。
白色的加长宾利。
看样子应该是直接回徐家老宅。
爷爷病危,亲属们自然都在一旁照顾着,只怕目前家里人头攒动,人心各异。
有她需要面对的事情。
徐荼长舒了口气,上了车。
徐又焉没有动作,看着一旁犹豫异色的申叔,停了两秒,果然就听到他低声询问:“徐先生,小图今晚住在?”
按理说小姐回国,是应该住在徐家老宅的。
在老爷子病危的这种节点上,每一步都需要万全思虑。
徐荼名义上仍在徐培恒的名下,是小爷家的人,因而更是应该直接接去徐府。
但她走之前一直是跟着徐又焉的。
从十一岁到十九岁,徐先生养了她八年。
徐又焉闻言轻笑了一下,笑不达眼底,带着几分不屑的冷意。
伸手拍了拍申叔的肩,回头看向蒋毅,“回融园。”
寓意明显,这种话以后不必问。
徐荼永远是要跟着他的。
第四章 (后面小修)
到底是参与了徐荼成长的长辈。
路上有申叔询问着她这几年的生活和学业,气氛好在不算尴尬。
徐荼话多,清泠甜糯,绘声绘色。
“赫尔辛基太冷了,冬天几乎是没有太阳的,所以憋急了,我就去南部玩一阵子,晒晒太阳再回去。”
“但雪也是美的,没有课的时候我就窝在公寓里,能坐在窗台边看一整天落雪,比以前咱们在京市的时候看到的雪大的多。”
“申叔,我现在会做很多菜了,改天给你露一手。”
她虽是笑着说的,申叔听着却心疼,“那就回来,别说太阳,在海城,你想要什么有什么,也不用做饭,家里阿姨多的是,你想吃什么都有。”
徐荼吐了吐舌头,“我回来的有点急,现在啊,就缺衣服。”
她那迷你行李箱里,只有两套内衣裤,剩下的全都是论文需要。
“那就买,衣服还不好买,蒋毅,一会儿前面转弯,咱去荣和堂。”
荣和堂是徐又焉名下少有的实体产业之一。
最早他父亲扔给他练手的大型商超,没想到这几年做的如火如荼,俨然已经成了海城第一大经济体。
徐荼瞬时乐得眉眼带笑,甜滋滋的应了声,“好”。
她笑起来一向分外好看,因了圆润的眼型,弧度上扬,会有一种透到心底里的清澈。
唇红齿白,脸颊处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鼻头也是小巧的圆滑,不是现在小姑娘喜欢追求的尖鼻子,钝钝的,却高挺,柔和在她脸上,是不由自主就会勾人的漂亮。
徐又焉偏头就可以看到她那副灿烂的模样。
穿了件绞花粗针的暗格纹毛衣,人瘦了些,饶是这么宽大的毛衣套在身上,也显得有些清丽,一张脸素净,跟她以前嚣张跋扈,只穿当季成衣的骄纵相比,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模样。
像是徐又焉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盛夏的密林中,她的一张脸带着斑驳的伤痕和灰迹,骨瘦如柴,单薄的身板根本不像一个十一岁小姑娘该有的样子。
双眼眸却明亮里带了凌厉。
有一种随时可以抛下一切的决然。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
一天半的时间里将近24个小时都在飞机上的不适感混杂着心头的异样,终究是让他脸上平添了不悦的冷意。
冷声开口:“荣和堂做的线上项目是摆设嘛。”
话语强硬,跟之前在赫尔辛基时的阴阳怪气还不太一样。
徐荼不太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生气所为何事。
以前的徐又焉脾气也不算好,但胜在相对稳定,人前人后,总揣着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现在地位上来了,钱赚的多了,这人就彻底放飞自我了。
当下撇了撇嘴,老老实实接过申叔递来的平板。
几大奢侈品牌的vip专区随意挑选,徐荼瞬时沉迷在了购物中。
刷徐又焉的卡这件事情,如果说早几年还有些负担,后来的日子里便成了跟呼吸一样简单的事情。
她本就是仰仗着他才有的今日的生活,更没必要搞什么假清高。
徐荼这几年在芬兰,几乎都是羽绒服和冲锋衣,背着防水书包上山下海,偶尔南下去法国英国游玩,才会有点都市丽人的模样。
回了海城,自然是要买跟身份相符的东西。
当下手指头啪啪啪的一顿点。
从内衣睡衣到当季的秀场成衣,就差没让sa把高定套组拿来。
目录单上没有价格。
最后的结算页面自然也没有。
挂的是徐又焉的账。
最后把网页关上时,有一种被资本主义浸润后的畅快。
果然花钱是可以促进多巴胺分泌的。
徐又焉余光瞥见了她成型的采购单,刚刚眼底的不悦微微舒缓了些。
手指不动声色的敲击着一侧的扶手。
还不算很傻,知道该买些什么,不该买些什么。
这才像是被他养大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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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荼一路低头选衣服,丝毫没有注意到车的动向,等到抬头时才发现,车子已经停在了融园的地下车库。
灰白色的冷面墙砖异常熟悉,那种冲击心灵深处的感觉迎面袭来。
徐又焉果然是个变态!
他就是故意的!
融园这套房子徐荼只来过两次。
海城寸土寸金的江景房,美则美矣,但位置实在过于拥堵。
徐荼的学校离这里也远,所以在十八岁以前,徐荼根本不知道徐又焉在这里还有一套房子。
还是徐荼成人礼的当晚,她和朋友们在保宁酒庄喝了个烂醉,第一次被徐又焉扔来了这里。
黑白灰的纯现代装饰风格,客厅里多放一个杯子都会乱的冷清格调。
徐荼当时就被扔在只好看却全无舒适度的皮沙发上睡了一整晚。
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腰疼。
第二次则是她大一的国庆,从京市飞回海城。
和祁安牵着手在荣和堂被徐又焉抓了个正着。
她介绍的话还没说完,人就被径直拎来了这里。
那是她从没有见过的徐又焉。
带着克制的怒意,红着一双眼眸,手指被攥紧,骨节分明,他冷声问她知不知道祁安是谁。
徐荼当然知道,不然也断不会在明知道他那天有重要会务会出现在荣和堂百货的时候出现在那里。
可她装了傻,浇了油,把自己的自尊踩碎在了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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