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退侍从后,簌棠向她招了招手。
“莲笙,近来还在卖粮吗?”
莲笙愣了一瞬,不知如何回答,又听簌棠道:“九耳爱吃你家的粮,你若还在做,往后我都从你家定。”
听到关键词“粮”,重明鸟从高处飞下,羽毛落得像红彤彤的雪。
“什么什么?来了什么粮?”他惊喜道。
原本听了一溜公事汇报而压抑的情绪消散,簌棠被它逗笑,唇角自然而然勾起,“哪里能少得了你的。”
重明的尾羽如火焰盛放,莲笙瞪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一句话没有说。
“莲笙?”还是簌棠又唤了一句。
莲笙这才乍然回神,“啊,好好,尊主谬赞,为尊主做这些都是应该……”
簌棠又笑了一声,轻轻唤了一句笙姐,“从前去你店里,你可不是如此同我说话的。”
“这哪能一样……”莲笙垂下头,心情倒是放松了不少。
簌棠的确不能和初来时一般放得开,毕竟这还是在魔心殿。
但她这次是有求于莲笙,姿态稍放低些倒也没什么,于是笑意越发深,走到她身前。
“笙姐近来生意可好?我第三条视…咳、摹印术法可曾收到?”
“收到了,不过这两日都忙,还未给尊…给你回信。”接收到簌棠的视线,莲笙顿了顿,不再以尊主称呼,专心回答,“近来生意都还不错,能感觉养兽的魔族们神态轻松了不少,还有新客来……”
说到这里,她又看向簌棠,她晓得这些定然和魔尊之令脱不开关系,一时心中复杂。
纵然簌棠对自己表现得友好,可当初亦是她下令驱逐兽族……
“这只是开始。”簌棠佯装不察莲笙的神色,只犹自挑眉笑着,“如今看看,以摹印之术入梦魔族的方式倒有用处,之后,我也会逐步放开魔境之内的禁令。”
莲笙愣了一瞬,看簌棠表情的确认真,半晌,心头也不由浮上喜意,“尊主……”
“不过——”簌棠话音一转。
莲笙果然追问:“不过什么?”
“摹印术确是个好法子,但平日里我事务繁忙,有时不大顾得上……”
言至此时,高台上的浮桑伸了个懒腰,好整以暇看着她。簌棠接触到猫猫的视线,可恶,分明在说她每日撸猫逗狗,没看出什么忙。
但实际她真的很忙,撸毛茸茸只是闲暇娱乐,她可是每天都去水境努力练习术法的。
——猫猫根本不懂她的刻苦。
莲笙若有所思,又听簌棠继续道:“我若能有个帮手,替我一同想每一次术法施展的主题,替我把关,想必事半功倍了。”
这些事,若簌棠还是个全职博主,自然可以做,而且做得很得心应手。
但很显然如今她不但要做视频,还得关心剧情,关心魔界事务,还要加紧修炼,实话说是有一点顾此失彼,力不从心。
不过,找帮手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嘛,人的优点就是善于发掘周身资源。
何况莲笙早是她看中的潜力选手。
“尊主,我……”莲笙听明白了,却有些惊。
“魔心殿你自由出入,不必你一定待在这里。”簌棠道,“只需时不时咱们碰个面,谈一谈你的构思,我们一起过一遍摹印术捕捉到的内容便好。”
莲笙前两次都给了簌棠回信反馈。
但簌棠觉得,既然用了别人的构思,自然要把话说请。
“来一次魔心殿,五百魔晶石。”还得给报酬,簌棠不喜欢白嫖。
莲笙眨了眨眼,似乎不可置信:“五百……”
卖一次粮她不过挣几个魔晶石。
簌棠点头,创意无价,何况她现在也不差钱。
“对了,葱聋兽近来还好吧?”她又问道。
莲笙最终答应了下来。
见簌棠如此态度,一颗心也放下了,又听到簌棠说起自己养的小兽,不禁带上笑意。
“它才不过一点大,倒是黏人的紧。我日日给它喂新鲜出炉的粮,它却懂事至极,总等着我卖完了一轮,去挑剩下的吃,你说这小崽子……”
铲屎官就是这样,说起自己的毛孩子就话匣子打开,絮絮叨叨。
簌棠没打断她,一直含笑听着。
倒是重明按捺不住,又再次跑上前来,啄了啄簌棠的袖角,“姐姐,我也想吃……”
莲笙见它可怜兮兮的模样,忙从腰带的锦囊里拿了些出来。
“正好,我来的时候带了。”
簌棠看她一眼,两人视线相对,倏然相视而笑。
莲笙其实心里知道簌棠可能需要,才会带的。她见簌棠一直看着她,有点不好意思,又继续说着葱聋兽的事。
“我还时常会带它回去草场,它的亲人都在那儿。说起来,近来看守的魔倒是多了些。”
簌棠轻咳一声,多出来的这部分人是她的人,在那儿蹲守的。
“不过还好,虽然魔族多了起来,但草场里的魔兽都已不怎么怕魔。”莲笙也伸出手去摸重明,重明忙仰起头来,惹得莲笙一笑,“草场的主人一直对它们很好,一个个都乖乖的,就如尊主这只魔兽般,也不认生。”
簌棠顺着重明鸟羽毛的手一顿,心起复杂,不由复述:“一直对它们很好?”
第43章 灌灌鸟
草场的主人。
簌棠已然知道, 是黎珩。
“虽然,我也不曾见过。”莲笙听出簌棠语气不对,补上一句。
却没有转移话题的打算, 而是郑重道:“但有诸多来我店中买粮的魔, 他们从前都将魔兽送去了草场, 每一只都得到了悉心照料。我觉得,草场的主人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高处, 浮桑睥睨一切, 神色淡淡。
但他垂眸看来时, 簌棠能看出他眼神中一丝讥嘲。
他也是听到风褚带手下来报, 草场归黎珩所有的。
因莲笙的话, 簌棠的心没有缓和下来, 反而更加心起复杂。她轻启唇, 打算过掉这个话题, 之后让元琼再好生查查。
却不用她开这个口, 通传声再次响起。
“尊主, 魔心殿前有兽族找来, 自称‘灌灌’, 尊主可要见她?”
簌棠早已和魔心殿中的魔打好招呼, 若有兽族上门,不可胡乱伤之,待盘问后禀她便是。
莲笙不知是谁,下意识往门口看。
簌棠也起了身, “让她进。”
“尊主,可需要我先告退……”莲笙踌躇道。
簌棠想了想, 摇摇头,“不必, 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小魔兽之间的小纠葛而已,你坐着便是。”
只是当事鸟之一的重明,方才吃饱喝足,如今靠在九耳身上,险些要睡着。
簌棠轻抬指尖,灵力一点如流丝,将它唤醒。
“起床了。”她无奈道,“灌灌来了。”
重明抬起眼,半梦半醒,冠羽微张,似乎是被叫醒还有起床气,但当簌棠第二遍提到“灌灌”的名字,它一下瞪大了眼,飞窜过来。
“哪里哪里?”
正好,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灰扑扑小裙子的姑娘走了进来,一眼看到生龙活虎的重明。
簌棠有些讶异地看着小姑娘,“你是灌灌?”
小姑娘瞧着约莫十六七岁大,衣裙虽灰扑扑,略显朴素,脸庞却白净恬静,乖巧得很。
见重明如此,又听到簌棠问,她垂眸,将唇抿成一条直线,显出几分老成严肃。
“……是。”
如此神态,倒像是灌灌了。
簌棠不由看了看自己的三只,除却浮桑会化形,另两只倒没表现出能化形的样子,改天她得问问。
想到这里,她忽而一顿。
为何她又不大记得起那夜禁林下,浮桑化形后的长相了……
“魔尊大人。”不容簌棠多想,灌灌也顺着簌棠的目光,又瞥了重明一眼,“我来归还草包。”
看过重明后,她似乎有些生气,又不敢当着簌棠面表现出来。
重明压根没发觉。
它窜上前,用喙将草包叼起,又极为灵活地拆开,最后扑闪着翅膀,大吃一惊。
“怎么就这?!”
它的声音太响亮,一时众人都看来,九耳也想来拉它。
只见草藤编织的草包被打开小口,露出一抹火红来。
重明又甩头抖了抖,草包里的东西全都掉落出来,但仍是只有红色——是它本鸟的羽毛,绒羽,尾羽,各种都有,杂糅成一团。
灌灌的唇一下抿得更紧了,“不然能是什么?”
“不是,孟极和我说里面是很珍贵的东西,怎么可能是羽毛,还是我的羽毛?”重明用力拍打翅膀,一下扇出来一大团羽毛,“它要我有的是,怎么可能特意放在草包里,我不信,一定是你偷换了!”
“重明。”灌灌眉心一拧,显然有几分薄怒,“你又口不择言,说话不过脑子,我怎可能只身来魔心殿,当着魔界之主的面来戏耍你?我不要命了吗?”
她的音色本就偏向低沉,又语气犀利,一下把重明说得愣住了,它羽毛轻拍,有点儿委屈。
于是簌棠劝架打圆场,“这小草包中既是只有重明的羽毛,你为何要给那个…呃,谁来着?”
她差些嘴快,说了九尾狐。
背后一道灼灼目光顿时袭来,想也不想用,是浮桑。
“重明之羽,有辟邪之效。”灌灌也晓得自己话说重了,这下垂目向大家解释道。
重明鸟偏头,“啊?我自己都不知道……”
“为何要辟邪?”簌棠心觉不对。
灌灌只将头垂得更低,似乎不愿解释,良久,忽然脊背一僵。
她察觉到极强的灵压一下释放满殿,抬目看向高处。
白猫如雪团一般,只懒懒倚在缠绕着麻绳的树枝上,一双鸳鸯眼漫不经心扫来,却一下压得她喘不过气。
此兽族,绝非善类。
灌灌面色苍白,半晌,咬着唇被迫道:“一次,尔白与我前去西郊时,途中遭受了‘类’的攻击……”
再次听到“类”,簌棠眉心微蹙,高处的浮桑直起身子,目色变得锐利。
“去西郊做什么?”簌棠问。
“……”
灌灌太过紧惕,回答都十分简短,又断断续续。
簌棠心道这般不行,最终施压:“你今日来此,便知本尊一定会询问缘由,又何必扭捏不答?答了便回去,不答便耗着,这很难抉择么。”
重明见灌灌脸色越发苍白,有点想上前去,又被浮桑一道目光压了回去,场上一时唯有九耳还姿态舒展,没有受浮桑灵力影响。
浮桑亦想知道关于“类”之事。
好一会儿,灌灌终于再度开口。
“我本是从青林出来的兽族,总有想回去看看旧友的时候。尔白偶尔也会陪我一同去…在禁林口等着我,谁知却遇上了‘类’。”
“‘类’极为难缠,被它盯上便不得安生。我知道若重明知晓此事,定会不依不饶,闹得天翻地覆要我回青林长居,可我并不想,又恰好发现孟极身上就有重明的羽毛,于是就顺走了。”
突然被点名的重明龇牙晃脑,想表示自己才不是这样的鸟,被簌棠拍了拍脑袋,让它稍安勿躁。
“‘类’本无识无念,虽有邪气,却避世。为何会攻击尔白?”这时,浮桑冷不丁开口了,音色带着些许探究。
那双鸳鸯瞳平日里看起来澄澈,但盯紧一人时,又幽深难辨,带着压迫感。
簌棠抬眸看他。
那夜他与她在一起,替她挡下了类的攻击。他应该很清楚,类是会攻击人的。
灌灌被浮桑的灵力压制,面色越发苍白,却仍反驳着:“……你、你凭什么说类不会攻击人?”
还好,她替簌棠道出了心中疑问。
浮桑却没回答。
“如你所言,他久受‘类’侵扰。若是他不离开魔心城,又怎会有‘类’能够扰他?”他只是漫不经心看向簌棠,“毕竟魔心城,可不是‘类’能随意进入的。”
簌棠拍着重明鸟的手一顿。
是啊,魔心城有四方门楼,皆有重兵把守盘查,她最是清楚。
即便后来她穿越来,逐步放开了不少对兽族的限制,兽族可以自由出入魔心城,也仅限对身无邪气的兽族。
类,邪气甚重。
那夜遇上,它们的邪气几乎到了难以忽略的地步。
尔白是城中曦阳楼的人,只要她不出城,类怎么样也找不上她的麻烦。
“不过……”灌灌不是说了尔白会陪她去禁林吗?
簌棠还没说完,身前的重明忽然开口。
“类、类是会攻击的……”重明鸟俨然也在浮桑的灵压下有些抖,话说不伶俐,“它们会攻击——”
“重明!”灌灌扬高声,打断了它。
重明一缩脖子,紧闭鸟喙,看样子再也不想开口了。
浮桑眼神暗了暗,但见它们如此难以开口,又事关一只隐蔽在魔心城的兽族,他也不愿暴露子民的身份,于是不再勉强。
一阵寂静后,簌棠再度启唇:“那‘类’可还会再……”缠上尔白。
“魔尊大人。”灌灌语气闷闷,打断了她的话,“关于盗取小草包的事,我已经回答完了。其余与此事无关,我不会再回答,就算是杀了我也不会答。”
这样坚决,还带着愤怒。
簌棠目色深深,看着她,好一会儿接话:“那你先回去吧。”
灌灌深呼吸了一口气,又看向重明:“重明,你不可以……”
看吧。
簌棠就说兽族比魔族还直截了当,又单纯如白纸,饶是灌灌这种表面深沉的小鸟,内里也很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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