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想要轻笑,“……再会。”
或许不会再会了。
人的感情有时很短暂,百年就能看开许多事。从始至终,磕磕绊绊走过了近三百年的凡人,甚至没有问过九耳为何能开口说话了,对于他们而言,这些都不重要了。
“要保重啊,小黄。”
可临到最终,她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向夕阳下的九耳犬摆手。
九耳犬鼻尖酸涩,这次却忍住了。
它的身后,簌棠不曾开口,可它恍惚间,却似听见了她温柔的声音。
她轻轻唤它,“九九……”
第70章 灭兽族
望着曾经的家人远去, 他们的背影在夕阳下拉长,逐渐成为遥遥路途中的一个小点。
九耳的心,却比想象中要平静不少。
留在它心间的曾是不敢磨灭的执念, 它愧疚了无数日夜, 甚至因此惩罚自己, 丧失了生的意志。
可是如今,身边幽香萦萦绕绕, 在它灵敏的鼻尖撩动, 是簌棠袖间的香气。
是不知何时起, 早已熟悉心安的香气。
她如无数次寻常般, 从袖中掏出几颗雪白的冻干, 和曾经的姐姐一样蹲下, 又同姐姐容貌完全不同。
“九九, 跑累了吗?要不要尝尝这个, 补充点气力。”
她的声音沉静, 宽容, 总在它仓皇不安时, 给予它奇妙的平静与力量。
九耳当然不知道, 簌棠曾经做过快十年的宠物博主, 爱阿福的心也让后来的她爱每一小只,她太懂如何给小动物们宽慰。
比之灵力抚慰精力上的疲惫,更能给予它鼓励的,是爱的人在它身边, 只要做着最寻常的事,便足以让它们感到寻常的心安。
九耳犬呼出一口气, 曾经放不下的,好像在此刻, 开始渐渐释然。
残阳斜照,远方的人已远行,近处的人仍在身旁。
浮桑看了很久,忽然道:“鹿蜀不再为他人实现愿望,九耳的灵丝重新找回,往后,他们不会再长生。”
簌棠微怔。
再眺望远方,三人的身影已然不见。
“无事。”呼出一口气,她最终如此道,“他们…应当也不想长生了。”
人是无比希冀和依赖温暖的种族,群居而生,星星之火燎原,才能够汲取属于生命的热度。
家的概念弥足珍贵。不断颠沛流离,背井离乡的生活,才让他们的恨越来越深。
这样的长生,如同折磨。
又沉默了一会儿,她道:“况且,以亡灵之身一直流连于地界,是会影响到他们灵魂的,对么?”
浮桑看向她,“的确如此。”
遵循自然法则的神,不必纠结,凭借本能的判断,自然是选择顺应天道自然的法则。
因而,他告诉簌棠的只是结果。
不过,他一时没想明白,为何他非要告诉簌棠。
定然是为了安九耳犬的心吧,他如是心道。
簌棠轻眨着眼,没再对这件事多加评判。
夕阳隐没,昼夜更替,方才如血色浓烈的余晖变得温柔,笼罩远处山峦,绮丽霞光流转,渐成明月清光。
长月如钩,浓雾拂上枝头,周遭渐渐寂静无声。
簌棠的心也随着静谧的景平静下来,忽然,她察觉有人一直在身后注视着她。
她心觉奇怪,下意识转头,却见是尔白。
“尔白?”她疑惑出声,“怎么……”
他的眼神有点怪怪的,久久凝望她的眼神,有些许复杂。
但没等她问完,目光发散至更远处,灰裙的小姑娘灌灌正在他身后看他。
再往后,是重明在看灌灌。
簌棠:……
一时心里也有点复杂是怎么回事。
“簌棠姐……”此时,祁以遥无知无觉,出声打断了这诡异的氛围,“此事应当算了结了吧。之后,我们去哪儿?回魔界么。”
按理来说自是回魔界的。
日从西方落后,春日之时,月自正东而升,望着明月的方向,簌棠迟疑地看向浮桑。
月下,少年白衣,背影孑然而立,莫名显得寂寥孤傲。
簌棠沉吟着,问他:“阿浮,我们已在东方…要去你的家乡看看么?”
浮桑说过,他的家在东方。
可惜书里没怎么描绘过东方,此处还是人间之地,魔界地处极西,对东方之境也所知甚少。
或许在更远的东,就是浮桑的家。也不知他会不会想家……
浮桑与她对望,如墨的眸酿开一丝情绪。
几乎不需要猜疑,簌棠的心有时很坦诚,并不对他太过设防,譬如那夜的酒楼烟花下,原是他想错了。
果然,她眼中只有真挚的询问,含了一点关切。
可最后启唇,浮桑道出的却是一句冷淡的“不必”。
此时人多,的确不必。
他不会带陌生人回极东岛,岛上的灵气也非常人能承受…不过以簌棠的魔力,应当能承受。
才说完,他眼见簌棠的神色暗了一瞬,不知为何,叫他心中想再补充一句……
“好哦。”簌棠先说话了,打断了他将要开口的话,“那没什么事的话…我们也差不多回魔界吧。”
浮桑眸光微闪,“再等等。”
灵力些许发散,阖眸,能感受到周遭还有强烈的“类”的气息,这股气息本就源于他,他最能够感受到。
关于人间存在的“类”一事,尚未完全查清。
“再等一夜。”他如此道,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他能感受到,附近还有一个“类”的窝点。
簌棠若有所思,但一般并不会拒绝小兽们的请求,何况是近来表现都很乖的小猫。
她点了点头。
浮桑则思忖着,望向某个方向,目色幽深。
*
当夜,众人在浮桑择定的丛林中休整。
此处离桃林村并不远,约莫只二十里路,桃林村地处偏僻,在丘陵深处,周围并无其他村落。
茂密葱茏的森林,仿佛又回到了魔界那个神秘的禁林。
唯一不同的是,这里潮气更重,不远处的流水声十分清晰响亮,似有一处瀑布。
方才到这里不久,浮桑便犹自离开了。
簌棠本想去追,毕竟她与浮桑的联系基本失效了,可思虑再三,还是作罢。
她信浮桑不会自己离开,毕竟以他这样的性子,要真的走,不会还多此一举让他们留在这里等。
九耳还未完全缓过神,她不再多想,连带着重明也有些情绪低落。
她大概能看出重明因什么事难过,于是静静哄着身旁的几只。
*
另一边,浮桑没有变回猫形,独身往瀑布走去。
他的步伐轻却疾,步步稳当,哪怕在错落岩石上行走也如履平地。
瀑布的水声越来越大,过于响亮刺耳的水流声令他不喜,面上却没有半分展露。
他在细细感触,用人身看一切是如何感受。
五识并不比兽型时灵敏,因为他鲜少化为人,在人界的这段日子算是化形最长的时间,可抬眼,用修长的手去感受水流,冰凉的水从指缝淌过,没有毛发遮蔽,少有水痕留下。
算得上新奇的体验。
譬如这一路。
或者,从他自极东岛出发,至极西魔界后的这一路,一切都算得上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少顷,少年眼眸渐深,墨色褪去,清澈的异色双瞳如日月盈晖,一瞬看穿邪妄。
手腕下翻,灵光自掌心乍现,压入溅出银白水花的幽泉中。
下一刻,跌水潭中迸发极浓的幽光,漩涡如柱,又轰然炸开,无数幽邃可怖的“类”从中飞窜出。
可白衣少年的神色桀骜清淡,仿佛丝毫无惧。只眨眼的功夫,万千“类”的身影缩地成针,皆被他拢于手心。
薄唇间颂念法诀,轻皱眉,他凝神于眉心,祷问空无一物的眼前:“吾身之欲,何来意识?”
“类”本是源于他心中的恶欲,成就极浓重的邪气,极难化解。
可于沉睡万年,心思重归澄净的神而言,不过如抬袖拂尘般的易事。
无数的“类”挣扎于他手心,竟真有人声应答。
[杀…杀尽兽族,吾尊之命。]
浮桑抿唇,神色渐冷。
何来的尊?
何人,竟敢操控他的欲,来杀他的子民。
“你由兽而生,何以杀兽。”再开口时,薄唇吐出的几个字已无比冰冷。
但“类”本身没有情感,只不断重复着:[吾尊之命,杀尽兽族。]
浮桑静静听着,手间捻灭“类”的速度越发快,直至“类”的嘶鸣声越发凄厉时,又有一句话无意识的话传入耳中。
[…西方魔界,灭兽族。]
此句之后,邪气消失殆尽。
“阿浮?”正是此时,熟悉而微冷的女声响起,音色中透着一分迟疑。
浮桑眸间的冷意尚未褪去,抬眼,正撞入她的眸。
那一眼淡薄且含着锐意,犹如初见时那般,望她的神色陌生又不在意,还含着隐隐翻腾的怒火与杀气。
簌棠被他如此看着,不由怔了怔。
浮桑抿唇,一时也没有说话,只紧紧盯着她。
“阿浮,你在这里做什么?”簌棠有些狐疑,但并没有因为他的眼神不快。
有时,她还是比较大大咧咧的——尤其对猫,她的宽容度很高。
她快步走至他身边。
他不答话,她便犹自说着,神色自然,“方才,我好像看到黑气了……是类么?”
她的目光顺势落在他的手上,少年的手骨节分明匀称,修长而白皙,尤为好看。
其中,却残存一点特地要她发觉的邪气。
浮桑“嗯”了一声。
她顿时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的手,低着头,而他的目光也顺势落于她身上。
“你一个人闷声不吭来这里除邪气啊?”簌棠并没有对他净化“类”的事大惊小怪,毕竟之前看过数回。
“和我说一声不成么?”这小猫就这么喜欢单打独斗的,簌棠无奈,“我还以为我方才看错了,竟然是真的…你总这样单打独斗,万一有点什么事呢?”
浮桑没有动。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香气,他凭着兽族的本能,轻嗅着,能感受到的气息令他平静,安宁。
在某一刻,甚至会心生莫名的悸动,却不是烦郁的感受。
会是她么?
鬼使神差地,他盯紧簌棠,问她:“……若我有事,告诉你,你便会来?”
簌棠一顿。
回神,才发觉少年的声音离她极近,几乎近在咫尺,流连于耳畔。
温热的吐息,与瀑布下湿潮的凉风一起袭来,有意无意落于她的颈间,她不由一个激灵,指尖微僵。
片刻后,她稳下心神,无奈道:“阿浮,你哪次说要我与你一起,我没答应?”
瀑布如雨落,溅洒的水汽如氤氲的雾,在月光银晖下,如朦胧的绸缎,渡上少年的眸。
他没有说话,她不大能看清他的神色。
良久后,她沉吟着,想要再开口唤他一声。
他却倏尔出声了,“我居于极东岛。”
不是她。
本能,如此告诉他。
簌棠偏头看他,一时没太懂他忽然说这个干嘛,想要问,却见他紧闭着唇,俨然不想再说话。
“……那有空,我陪你回去?”她沉吟着,只得如是道。
少年却忽地错开了她的眸。
簌棠并不会因为这种事不快,毕竟猫科动物本来就不喜欢对视。
想了想,她还是把话题转回来,只是有些不确定,“你一个人来这里…是因为察觉了‘类’的气息,犹自来净化?”
又等了一会儿,少年“嗯”了一声。
说不清,是回复她上个问题,还是这一个。
簌棠默认是这个了,又听他问道:“你…是特地来寻我?”
“嗯。”她一顿,点头,“这不很明显嘛?大部队都要休息了,就你一个人跑出去,好不省心。”
本想噎他一噎,却不想浮桑似有心事,好一会儿没接话。
再接话,开口问的话很莫名,“你时常‘特地’为谁做什么?”
她的确,时常特地,为许多兽族忙碌着。
至青丘国,至人间,有对他的承诺在,更多是为了其他兽族。
对此,身为兽族祖神,他的本能告诉他并不排斥簌棠对别的小兽好。
可他不知道,为何他又会这样问。
“……”兽族的脑回路,有时挺难懂的。
邪气早已散尽,心神渐渐松懈下来,簌棠想了想,避开这个莫名的话题,“‘特地’的事没有,‘特别’的瓜倒有。”
浮桑:?
激流飞荡于他身后,水雾中,少年轻眨眼,水珠似乎落在他长睫之上,晶莹而璀璨。
以他的性子,会这样默默跑出来除邪气,其实挺正常的,簌棠没有对此多想。
这个夜晚,她正忙着吃一个瓜。
和系统吃完之后有点意犹未尽,惦念着迟迟未归的浮桑。
最后,她忍不住出来寻他。
夜深静谧,幽然潭水前,正是此刻,分享欲达到了空前高涨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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