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她不答应,后来老太婆说如果她不去,那产妇就只能自己生了。她心一软,便跟着来了。
谁想到现在还有这样不让儿媳妇去医院生孩子的人家,难道产妇的老公不管吗?
外面的风尽情地吼着,把矮窗户吹开了,如同鬼魅在吃人,接生婆“啊”一声,不顾手上还有血,拧开了门出去,血印子留在门把手上。
她溺死过很多女婴,在解放前。
赵子娟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她每走一步,下身就淌出血,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她婆婆手里夺过孩子。
为母则刚,如今哪怕再虚弱,她也要护着自己的孩子。
她抄起刚刚剪脐带的剪刀, 朝着她婆婆比划道:“你要是敢溺了她,我就杀了你。”
她婆婆嫌晦气,“啐”了口水,用脚隔开门,出门去了。
她抱着孩子,虚弱地躺在地上。雨从矮窗户里进来,洒在她脸上,凉凉的,但她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感,她拍着啼哭的婴儿:“活着呢,都活着呢。”
三十七年后的赵子娟把开着的窗户合上了。
她自言自语道:“人老了,记忆力也不好,新闻上说要来台风,结果还忘关窗了。”
她来到女儿房间,赵一娴的被子一半盖着,一半落在地上,她拾起另一半被子替女儿盖上,小声嘀咕道:“做了妈的人了,睡觉还踢被子。”
她拨弄着女儿额前的几缕碎发,明明还是抱在怀里的小娃娃,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大了,还当了妈妈。
赵子娟出去后,赵一娴翻了个身。
天空的雨变成小雨,十岁的赵一娴站在校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好多,都是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
她妈妈在早上告诉她,今天要加班,可能会晚一点来接她,如果等不及的话,就自己先走。
她想先走,可是下雨了,同学们都被父母接走了,她没有伞,只能站在那儿。
同桌小倩也没带伞,还好,还有一个人和她作伴,她不至于太孤单。
“小倩。”一个男人撑着伞跑来了。
“爸爸。”小倩不顾下着雨,跑了出去。
男人用大手揽着小倩,伞高高举过头顶,说道:“爸爸来晚了。”
“没事的,爸爸。”
“你爱吃的冰棍。”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根老冰棍递给小倩。
小倩欢快接过去,说道:“爸爸,你对我真好。”
小倩转过头对赵一娴说:“一娴,我爸爸来接我,我先走啦。”
赵一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好。”
只剩下她一个,世界像一座孤岛,真可怕。
她不管不顾往前跑回家了。小雨变成浓浓大雨持续地下着,大颗大颗的雨珠打在她的脸上,然后从脸上滑下去,滚进脖子里,直凉到心底里去了。
世界灰蒙蒙一片,耳边是车子在鸣笛,路边行驶的车溅起一摊摊水花,直往人身上去,过路的人大喊一声:“有没有素质啊。”可是车已经开得很远很远了。
她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视线才看清楚。反正她已经被淋湿了,被水溅全身又何妨?
她完全忘记自己那天是如何回到家的,只知道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路上有个小男孩说她是水鬼,像水里捞上来的。
下了一夜的雨,清晨,赵家祖孙三人起了个大早。
孙辛迪嘟囔着:“姥姥,你昨晚是不是没关窗,风那么大,你的窗子来来回回发出“咔咔”声响,吵得我都没睡好。
赵子娟说:“忘关了,不过我半夜醒来就去关了,你们小年轻耳朵真是灵敏,我睡了都没听见有声音。”
“吃饱了再去睡个回笼觉,反正学校放一天假。”赵子娟盛了碗粥给孙辛迪。
“又接到通知,下午要去考试。”
“你们这学校真不近人情。。”
赵子娟打了两个喷嚏,孙辛迪捂着粥,说道:“姥姥,你下次打喷嚏的时候对着胳膊肘打,不然会传染的。”
赵子娟说:“打喷嚏的时候哪里能那么快想到对着胳膊肘,根本来不及好吗?”
“妈,你感冒了吗?要不要去看医生?”赵一娴从卫生间出来,就听见她妈打了好几个喷嚏。
“没事,昨晚忘关窗,吹了风,我喝点热水就好了。”
赵一娴说:“妈你今天就别去我店里帮忙了,你在家好好休息。“
赵子娟说:“那怎么行,也不知道你店里怎么样了,我看新闻有好多地方都被淹了。”
孙辛迪说:“姥姥,你就依了我妈吧,要不然她会不安心的。让生着病的六旬母亲帮忙干活,比杀了她还难受。”
赵一娴说:“知我者辛迪也。”
孙辛迪嘴角勾起微笑:“那可不,我们都做了这么多年的母女了,连这点都不知道,那我白做你女儿了。”
三人吃过饭,赵一娴正要去洗碗,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是隔壁重庆酸辣粉的店主打来的。
她的粥店和这个酸辣粉店也是有缘,竟然选在同一天开业。两家一商量,干脆舞龙舞狮合在一起。
店主姓龚,是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单亲妈妈,带着两个孩子。最近正准备把店盘出去,大女儿去了外国务工,二女儿要上高中了,没有本地户口,只能回老家上。她老家那边也没有亲人了,亲戚看见她穷,也不愿意理她,让孩子一个人回老家住她不放心,所以她也得过去。
赵一娴接起电话,那边说道:“赵老板,你快过来你店里,你店里的门被砸了。”
第19章
赵记粥铺门前有一颗百年的大树,凌晨刮台风的时候竟然倒了,倒在了她的店门上。
就像命运选择了一个盲盒,随机赠送给了她。
玻璃碎了一地,雨水也灌了进去。她到的时候,有好多过路的人正对着她的店门拍照,发在了网络上。
她没想到她的店再一次出圈是这样的。
昨天,她给店里的员工们都放了一天假,今天只有她一个人,看来有得收拾了。
看着这一地狼籍的东西,真是有些头晕,但再难也得迎难而上,生活就是这样。她在心里不停给自己打气。
孙辛迪上学去了,女儿也不让自己去店里帮忙,赵子娟自己一个人无聊得要死,正巧刘丽芬找她去童豫家里打麻将。
麻将桌支在客厅中间,外面天暗,点起客厅上方的灯。
还没开始打,赵子娟就打了好几个喷嚏,吓得童豫妈妈拿出了抽屉里的口罩,让她带上。
童豫妈妈说:“你没事吧?”
赵子娟摆摆手,带上口罩,说道:“没事,就是昨晚开窗睡觉,可能着凉了。”
刘丽芬对着童豫妈妈说:“你家有没有蜂蜜?蜂蜜泡点水让她喝一下。”
“蜂蜜多的是,又不是什么值钱的。我姐姐前几天还从A国寄回来许多蜂蜜,喝都喝不完。”童豫爸爸起身去泡蜂蜜水。
刘丽芬说:“童慧在A国好吗?”
童豫妈妈说:“好得很,唯一不好的就是老公死了。”
刘丽芬说:“我记得十年前她回来探亲,她老公也跟着来,年纪看上去也不大,这么年轻就死了?”
童豫妈妈说:“走得急,谁也没心理准备。”
赵子娟说:“那她现在跟儿子在一起住?”
童豫妈妈说:“没有,她儿子请了两个保姆专门照顾她。昨天听她说了一嘴,好像要回来一趟。”
刘丽芬说:“两个保姆?好福气。那她是回来探亲还是?”
童豫妈妈说:“当然是回来看看,拆迁这事我老公告诉她了,她也看不上这点钱。这点钱,她儿子一年就赚回来了。”
童豫爸爸泡好蜂蜜水回来,搁在赵子娟旁边,赵子娟看着还冒着热气,心想还是等会再喝。
刘丽芬说:“记得你说她儿子去年刚离婚,现在怎么样了?”
童豫妈妈看了一眼牌,说道:“今年又找了个外国人。”
门开了,屋子里响起一阵脚步声,童豫出来了。
赵子娟低声说:“是不是我们打牌的声音太大,吵醒他了?”
大家都知道童豫晚班上得比较多,白天都在补觉。
童豫妈妈说:“不是,他熬夜看球赛,现在估计刚看完。”
童豫进了厨房,翻找着早上的剩饭,冰箱里只有一个冷了的馒头,拿到了直接啃。
童豫妈妈从余光里看见了说道:“懒死你算了。”
童豫看见他们在打牌,拿着馒头出来,瞥见牌桌旁边小椅子上搁着一碗蜂蜜水,笑着说:“有人喝吗?”
赵子娟说:“你拿去喝吧。”
童豫把馒头沾在蜂蜜水里,吃一口,沾一口。
赵子娟看得直摇头,这是个什么吃法?
待童豫返回房间后,童豫妈妈说:“前几天给他介绍了一个女孩,让他去相亲,他竟然逃了。”
刘丽芬掩不住笑,说道:“童豫这么懒,有女孩会看得上?”
原本也在笑的童豫妈妈脸上折了下来,赵子娟在桌下用鞋子点了点刘丽芬的鞋子,示意她说错话了。
有一种人会在朋友面前吐槽自己孩子,但决不允许朋友吐槽自己的孩子。
刘丽芬给自己找补:“童豫虽然懒,但是人老实,善良。”
赵子娟说:“现在年轻人都不爱相亲。”
童豫妈妈面色缓过来说道:“你们要是有什么认识的年轻女孩也帮我留意着点。”
刘丽芬说:“一娴店里的那个许柔就不错,人看起来挺好的。”
童豫爸爸摇摇头,不是很满意,他说:“总归是外地人,不通我们习俗。”
童豫妈妈说:“还是本地的好。”
赵子娟和许柔共事过,而且许柔还是女儿店里的员工,她护短道:“你外甥不也是找了个外国人?”
童慧的儿子去年二婚找了个白人,童豫爸爸还炫耀了一阵,直夸外甥给国人长脸了,娶了个白人。
童豫爸爸说:“哪能一样吗?人家是发达国家的公民。”
赵子娟说:“说来说去还是地域歧视。”
童豫爸爸说:“不是歧视,你看看那些名人生孩子不都是跑发达国家去生吗?人还是要现实点的。”
又打了几圈,童豫爸爸说要去替一个同事的班,外面还下着雨,拿了把伞走了。
刘丽芬说:“三缺一,不知道小童会不会打麻将?”
童豫妈妈说:“他哪里会,要不然叫沈老师吧。”
赵子娟说:“沈老师也不会打麻将。”
刘丽芬说:“你那个表侄乔瑞不知道会不会?”
“童豫,你去看看你表哥,问问他会不会打麻将。”童豫妈妈喊了一大嗓子,“童豫,你快出来。”
童豫出来了,头发跟鸡窝似的,没好气地说:“刚睡下呢,又给我叫醒了。”
“你去叫下你表哥,看看他会不会打麻将。”
“哦。”童豫慢悠悠地走出去。
童豫拉开乔家的院子门,来到走廊上,发现里门没锁,一推就进到客厅里。
“乔瑞哥,你在吗?”
没听到回答,童豫又喊道:“乔瑞哥?”
他走到房门口,发现乔瑞躺在床上,他小声叫着:“乔瑞哥,我妈问你会不会打麻将。”
见没反应,他走上前去,床上的人脸色煞白,唇无血色,这不会出事了吧?
童豫跑着回家,因为着急,连拖鞋也跑没了。
“出事啦,出事啦,乔瑞哥好像死了。”
童豫妈妈斥责道:“瞎叫唤什么,我去看看。”
赵子娟和刘丽芬也跟着去了。
童豫妈妈上前去试了一下鼻息,人还活着,呼吸还很均匀。她打了一下儿子,说道:“你没事吧,天天胡乱讲。”
赵子娟问道:“这是怎么了?”
童豫妈妈拿出手机打了120,她说:“送医院比较稳妥,我们也不是医生。”
赵子娟被这一吓,人有些发汗,头昏昏的,刘丽芬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搀扶着她坐下。
刘丽芬问道:“没事吧?”
童豫看见额头上都是汗的赵子娟,说道:“娟姨,你怎么了?”
童豫妈妈回头对着赵子娟说:“等会救护车来了,你也去医院看看。”
赵子娟不想添麻烦,说道:“被冷风吹的,不用大惊小怪。我回去喝点热水,躺一下就好了。”
刘丽芬说:“去医院吧,也不麻烦。”
赵子娟说:“那一娴就该担心了,她现在正忙着呢,店里的门被树砸了。”
赵子娟觉得没办法帮女儿,就不能给女儿拖后腿。
刘丽芬说:“那我们不告诉她不就行了,我跟你去,我去照顾你。”
赵子娟说:“这怎么行…”
刘丽芬语气强硬起来:“少跟我客气,跟我客气就是不拿我当自己人。”
救护车来了,他们四人去,童豫妈妈留下来看家。
去的是急诊,乔瑞很快被诊断出是药物中毒,赵子娟是流感。
乔瑞需要住院,赵子娟只需要打点滴,打完回家。
刘丽芬看了一眼吊瓶,说道:“子娟,我就说还是看了医生比较放心。”
赵子娟说:“乔瑞怎么会药物中毒呢?”
“听说是两种药混在一起吃,导致昏迷。”
“现在的年轻人跟个药罐子一样,就没有不吃药的。”赵子娟想起有一回早上她去沈青山家里,看见沈安安在吃一堆各种维生素,有C有B,还有什么钙片还有锌。
“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大。”刘丽芬坐了下来。
童豫缴了费回来,对着赵子娟说:“娟姨,你没事吧?”
赵子娟说:“没事,乔瑞那边还好吧?”
童豫说:“医生说待会就醒了。”
赵子娟庆幸道:“幸亏你妈让你去叫他,不然可就真的出了意外了。”
沈青山出门的时候,发现院子里被扔进一个快递,收件人写着刘丽芬的名字,大概是快递员送错了。
他拿着快递来到刘丽芬家,院子门是开着的,周永诚半躺在沙发上点着烟。
那是沈青山第一次把周永诚看得仔细,国字脸,单眼皮,眼皮上方一颗痣,眼白太多,眼睛半眯的时候有些凶恶。周永诚朝他点了个头,说道:“你要来找丽芬?丽芬出去了。”
“她家里的快递送到我家了,我把它送回来。”
周永诚指了指地上,“放那。”
他又从烟盒里掏出烟,说道:“来一根?”
“不用了,我不会抽烟。”
周永诚在心里轻蔑地笑了,不会抽烟的男人还算是男人吗?但他脸上笑呵呵地说:“你是好老师,不抽烟。”
沈青山不愿和他多聊天,对于他这种抛妻弃子的行为,他很唾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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