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赵子娟见到吴静起,不是在听她讲她老公的事情,就是在听她讲她儿子的事情。她听到吴静讲得最多的就是她老公和儿子如何对她好,好像吴静生命里除了老公和儿子就再也没有其他人。
也许不是吴静的生命里除了老公和儿子就再也没有其他人,而是其他人在她生命是根本不值得一提的存在。除了老公儿子外,能让她提起的,都是用来贬低的。既然这样,那还是能被她忘记的好。
吴静再次扫视着桌子上的人,看见了正在直接徒手扳蟹壳的童豫,惊呼道:“童豫,你还在吃啊?一进来,就看见你在吃吃吃。我记得小童,你和我儿子差不了几岁?怎么在做这种饿死鬼投胎的事情。肯定是赚钱少,平时在家里不敢多吃,怕被父母骂,这到了外面就使劲吃。”
童豫把螃蟹一扔,好好在那吃饭,还要跟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被点名?
他早就看不惯这对夫妇了,积攒的怒气在那一刻达到顶峰,他站起来,用手指着沈高山和吴静说道:“不是,你们两公婆没事吧?你们自己不吃饭,还管别人吃饭?吃顿饭都不好好吃,非说这个,非说那个的。我看你们应该去说脱口秀,那里比较欢迎你们。”
赵子娟在一旁假意拉着童豫的手,说道:“不要用手指人,不礼貌。”
她心里已经为童豫鼓起了掌,小童,你是个好样的。
第49章
童豫转过身去,整理了一下情绪,转过头来,缓和说:“好的,对不起大家,打扰大家了,都是我的错。”说完,便走了,很潇洒。
沈高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说道:“年轻人就是火气大,在座的都是朋友才能容忍他这样,要是到外面,人家会说他没家教的。”
他没有对着童豫的姑姑说,反而转过头来对沈青山说道:“哥,你好歹也是高中老师,和他住在同一个巷子里,怎么没教他如何尊重人?”
沈青山不为所动,喝了一口碗里的汤,说道:“汤冷了。”
童慧瞪了一眼沈高山,然后说头晕。沈安安也想离开这乱糟糟的饭桌,于是扶着童慧先回去。
沈青山留下结账,让他们先走。
赵子娟走在最前面,沈高山和吴静走在后面,离她有些距离。赵子娟转头的时候瞄了一眼,吴静要去牵沈高山的手被沈高山拨开了。
赵子娟听到吴静在小声地对着沈高山说:“牵我一下嘛。我穿着高跟鞋,走路难受。”
“谁让你自己要穿的。”
“你上次不是说我穿这双高跟鞋好看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穿这双鞋好看的?”
“去年办结婚周年宴那次。要是你现在不喜欢了,那我就不穿了。那你说我明天穿什么鞋?”
“灰色的鞋好看,你穿吧。”
“可你之前还说我穿黑色的好看。”
“那就随便穿吧。”
赵子娟想不通吴静一个六十多岁的人了,连穿什么鞋子都要顾着丈夫的喜好。
卑贱,一个恶毒的词语爬上她心头。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怎么会突然蹦出这样一个可怕的词语,真是罪过。
沈青山结完账走出来,看见站在大树下的身影,是赵子娟站在那等着他,他有些惊奇,难道她特意在那等他?他说:“你还没回去啊?”
赵子娟环抱着胳膊,说道:“等你啊,我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要在这里说?”
“来,你坐。”赵子娟让他坐在海鲜西图澜娅餐厅前面的长椅上。
赵子娟说:“我觉得你弟弟和弟媳挺过分的的。说别人也就算了,我们这些人也就听一听,把他们说的话当做玩笑一笑置之,过几天就忘了。但他们怎么连安安也要说?你们起码都是一家人,这些话,她听在耳朵里,伤在心里。你这个做爸爸的,不合格啊。”
看着沉默的沈青山,赵子娟也不怕他生气,继续说道:“她是你女儿,你好歹也要维护她,只是说一句各打五十大板的话算什么?我知道你对这个女儿很好,可在你弟弟面前,这份爱变得好少。可能在你心里,你弟弟也许比安安更重要。”
沈青山低下头去。他是爱女儿的,但赵子娟说的话并不无道理。他心底有个秘密,被父母叮嘱不能讲。
他还是开口:“安安她…她不会怪我的,也不会怪别人。她是个豁达的人…”
赵子娟打断沈青山的的话:“不要为自己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找理由。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一个很好的父亲,满分一百分,你可以打九十分。但今天,在今晚的这场晚饭里,我只能给你打三十分。女儿遭受辱骂,做父亲的应该维护女儿,不管对方是谁。”
沈青山脸色逐渐发青,然后变得通红,有些羞愧:“你说得对,只是我没办法。”
赵子娟有些激动:“为什么没办法?比起遭受到亲戚的辱骂,更让人寒心的是你这个父亲的不作为。我是个外人,但我是看安安长大的,我早把她当成女儿一样对待。今天换成是我,只要有人说我女儿,我不把那个人骂死,我都枉为人母。”
意识到自己失态,赵子娟恢复下神色:“一娴上初中的时候,她同桌家里条件不错,用的文具都很贵。有一天,老师突然打电话让我到学校去,说是一娴偷了人家的文具。她同桌说那文具是进口的,国外的亲戚买回来的,一个文具包就要一百块。”
“那年代,一百块的文具包,谁舍得?”赵子娟不自觉拍了一下腿,似乎还对那件事耿耿于怀。
赵子娟音量高了起来:“我到的时候,一娴正被那个家长骂到蹲在角落里,老师说着模棱两可,不痛不痒的劝架话。那家长见我来了,指着我女儿就骂是小偷,还用脚踢我女儿。我的女儿,我自然知道她的品格。我二话不说,一个巴掌对着对方直接扇过去,再把一娴拉倒我身后。”
“那家长顿时就懵了,他说好男不跟女斗。”赵子娟有些过瘾地说,“他那是不想逗吗?而是不敢斗。我想他绝对没有想到我敢打他。”
沈青山诧异地说:“打人终究不可取,那后来呢?”
想到从前那些事,赵子娟冷哼道:“后来,我要求报警。对方家长觉得我小题大做,我告诉他,你不报警就代表你心虚。我接着反问那个老师,监守自盗这个成语学校也有教过的吧。我再对他们两个说,这种事情必须交给警察解决,真相才能浮出水面。大家都不是法官,学校也不是法院,不能私自断案。”
“那真的报了警吗?”沈青山没想到赵子娟竟然有这样的一面。若换成是他,也许他会让女儿道歉,然后自己再出钱赔偿。他有点爱脸面,不喜欢把事情闹大。想想,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新时代的文明父亲,不干涉女儿的任何事,必要的时候提供经济支持。但在赵子娟的对比下,他的父爱还是不够。
赵子娟笑着:“一百块钱,警察都不会立案,所以还是没报警。后来又找了一圈,在垃圾桶找了个这个文具包。其实是那同桌把文具包不小心丢在地上,值日的学生以为是不要的,扫起来,扔进了垃圾桶里。那同桌怕被父母骂,撒谎说被人偷了。”
她不怕他生气,继续说:“你们作为兄弟,其实有很多地方都很像。一个好为人师,一个爱当大家长。只不过你的话别人听了无所谓,因为你说的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话。比如上次小葛的孙子在吃冰淇淋,你说小孩子不能吃多冰淇淋,大家听了也也没什么。但你弟弟说的话是阴阳怪气的,听了只会令人一直难受,因为他的话会钻进你内心深处的伤口。”
“子娟…”沈青山低低地说,“有一个秘密,我想跟你说。这个秘密在我心里已经几十年了。我答应了父母不告诉别人,但我心里不把你当成别人…”
赵子娟一惊,惊的不是他要说秘密,惊的是后面那句,但我心里不把你当成别人。她猛地一下,不知道怎么反应。
沈青山像是做了很久的决定,终于说道:“其实,我和高山并不是亲兄弟。”
赵子娟又是一惊,然后说:“看着确实不像,比如性格。那他是谁的孩子?他的亲生父母又在哪?我是说…你父母为什么要扶养他?”
沈青山眉头紧锁,有些严肃,他说:“高山的父母救过我父母。我父母和他父母都是同一个地方的人,某年他们一起外出,路上遇到流窜的劫匪,他父母为了掩护我父母…那时候高山才刚生出来没几个月,我父母把他抱回来养,一直当成亲生孩子。我父母临死之前,他们嘱咐我,一定要好好照顾高山,我们家欠着他们家两条命。”
夜已经深了,街道上是一片寂静,原本亮着灯牌的海鲜西图澜娅餐厅,也熄了灯牌。西图澜娅餐厅的大门半掩着,似乎在为打烊做准备。
听了这样的一个故事,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沉重起来。
“所以,这就是你一直谦让他的原因吗?”
沈青山点了头,“是的。”
“可那总归是你们上辈人的事情,至多牵扯到两辈人。你父母对他好,没错,你对他好,没错。可安安不需要了,这份恩情,到她这已经断了。所以你没必要让安安在他们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孩子是你带来这个世界上的,她是无辜的,她没必要承受这些,她不该承受的。”赵子娟激动地拍了几下长椅,“现在犯罪也没有株连九族和连坐,报恩也没必要这样。”
见沈青山一言不发,赵子娟继续说:“我也不是非要插手你家里的事,我不过是以一个疼爱孩子的父母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
民宿的院子里,亭子里的石凳上坐着沈安安。她胳膊肘放在石桌上,双手托着下巴。
童豫端着一个托盘,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去,把托盘放在石桌上,说道:“今天晚上你什么都没吃,肯定很饿,吃碗汤圆吧。我知道你在健身,这一碗是无糖的花生汤圆,只有三颗,另一碟是水煮青菜,我放了点盐进去煮。”
沈安安眨了眨眼睛,一时说不出话,“你…你怎么做的出来的?”
沈安安看见童豫被烫伤的手,说道:“你这手?”
童豫把手伸进袖子里,说道:“第一次下厨,不怎么会做。”
“你在哪里的厨房做的?”
童豫转过身去,在亭子走着:“我找民宿的经理商量一下,让她把厨房借给我,她也是个好人,痛痛快快答应了。”
“你是专门为了我去做饭?”
童豫停在那,两人有些距离了,他点点头。
好半天,沈安安开口,语气哽咽:“谢谢你啊…”
“谢我干什么,你要吃啊。”童豫过来坐在她对面。
沈安安这才看见童豫的头发,长短不一,还有些油腻腻的火气,和晚上见到的完全不同。她说:“你的头发…”
童豫捂住自己的头发,讪讪地说:“第一次下厨…烧到头发了。”
他的脸色发红,好囧啊。在厨房的时候,他拧开火好几次都没成功,他把头低下去查看,火焰起来了,一个火苗燃到头发上,幸亏那个厨师眼疾手快灭了火,不然就成光头了。
“啊?那没事吧?“沈安安站起身来,扒开头发检查着他的头皮。
童豫有些不好意思,他笑着说:“没事…没事。”
沈安安坐下吃着汤圆,这汤圆好像煮久了,已经散开了,里面的花生都快爆出来了。但看着童豫那一脸期待的脸,她还是说:“好吃,第一次下厨就能做这样,已经很成功了。我小时候第一次煮汤圆,没控制好火候和时间,那汤圆差点变成年糕。”
童豫激动地说:“真的吗?”
沈安安吃完汤圆,又吃了青菜。这青菜实在太咸了,盐放太多了,但她还是吃完了。她不想打击朋友的自信心,他第一次下厨,自己说不好吃的话,万一从此他不敢再做菜了怎么办?
“是的,第一次做成这样,值得表扬。”
沈安安的话犹如一道温暖的泉水,在他耳边轻轻流淌。这是他第一次在沈安安这里得到认可。
月光在树梢下,沈安安看见童豫的眼里闪着光点,时间一点点过去,一种异样的感觉缠绕在周围。童豫想起了乔瑞说的话,他准备张口,沈安安站起身来,假装伸懒腰,她说:“好困啊。”
原本准备好的话又被打散了,告白的勇气不是常有的,而是在某一瞬间被激起,但现在这股勇气已经一点点落了下去。
天时地利人和,差一个也不行。
沈安安转过身来,把吃完的碗碟装进托盘里,说道:“我去厨房洗碗。”
望着沈安安的侧脸,童豫克制住慌乱,他提起勇气,说道:“我…”
沈安安停顿下来,看着他。
童豫咽了一下口水,双手握拳攥在一起,锤了锤自己的大腿,把十多年来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我喜欢你。”
没有多余的铺垫,没有华丽的内容,只有一句,我喜欢你。这是埋藏十多年的秘密,在今晚终于见了光。这光是今晚的月亮光。
沈安安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觉得堵在喉咙里。今天是愚人节吗?童豫怎么会对她说这些话?他在开玩笑吗?有心笑她?但看他的脸色和眼神一点都不像。
这几天,童豫一直跟着她去玩。她一直没当回事,以为是她的旅游攻略做的好。
童豫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链,那是用海滩上的小贝壳串的。
他放到石桌上,说道:“这是我送你的礼物。虽然不值钱…但是我亲手做的。不管你的答案如何,我都希望你收下。”
童豫接过她手上的托盘,跑开了。他不知道答案如何,但是被拒绝的可能性很大。刚刚那一句话,已经用尽了他今天的所有勇气,他的勇气已经归零,没办法再留下来听到答案。
沈安安愣在那,拿起了那条手链。
这几天,他们去海边的时候,童豫总是在收集贝壳。她还以为是在给小巷里的小朋友们做的,没想到是给她。
她一直把童豫当成弟弟,从没想到过爱情这回事。
粥店内,赵一娴正忧愁着。自从大年初五那天,隔壁开了店,她就没睡过一整天好觉。
隔壁那家店竟然也是一家粥店。她很多次想冲动地上前去,指着那家店的老板说:“你开在我旁边什么意思?”
被隔壁那家店的客流量打击了一番,她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刷着手机。这几天,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齐芹的粉丝量涨了许多,她的摆摊营业额也涨了许多。作为投资人的赵一娴,自然也有收益。
齐芹说:“我卖工作餐的初衷是想涨粉,但后来我真的爱上了每天推着小推车卖工作餐的生活。做饭做菜,卖饭卖菜,收钱找钱。似乎我已经习惯了这一种生活。我现在不用每天想着我该吃多少维持身材,不用每天想着我要擦什么护肤品,做什么美容项目维持我的容貌,确保出镜的时候我是完美的。”
齐芹还说:“我本来就不是个完美的人,但是为了人设,我必须完美。现在不同了,我每天做的这些事,虽然好累,却好真实。在豪华装修的房子里,用着精美碗碟吃饭,打扮的精致完美的博主有受众,在普通的居民房,用着具有烟火气的大锅大勺做着饭的博主也有她的受众。天无绝人之路,我有了一大群爱看我做饭的粉丝,真的好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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