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小在这时扭过头,发现周雨寒脚步慢得离谱,她哒哒哒跑回来,拽了拽他。
“赶紧的,要上课了!”
“……不是请假吗?”
“哎呀,我知道你喜欢学习,要考顶尖大学,”她仔仔细细看着路,小心避开结了冰的地方,“你不用陪我,我没事的,受到暴击的只有虎哥。”
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眼前被白雾笼罩,林小小说:“我也要加油!我们一起去京城上学,一直一直当好朋友!”
瞧她这幅壮志凌云的样儿,不清楚的还以为她在宣读什么崇高的誓言。
周雨寒无奈笑笑:“那你要好好努力了。”
他看不见林小小的表情。
看不见林小小那转瞬即逝的不安和胆怯。
京城啊……
那个城市本没多么特殊,不过是因为有一个人在那,她才觉得那座城沉甸甸的,连说出来都要承受巨大的压力。
这是林小小第一次谈到未来,也是她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内心。
大家都在挥洒汗水。虎哥和陈茜为了夏令营的名额玩了命的加训,周雨寒在为心仪的大学刻苦学习,爸爸只为了爷爷临终前的一句遗言,苦守大山这么些年,从照片中神采奕奕的少年熬成了如今鬓边生白的小老头,她也该懂事了。
尽管前路仍然迷蒙,但跟着金虎和周雨寒这样勤奋的人走,总归不会出错,她何其有幸,来到了精英,认识了他们。
“周雨寒。”
“嗯?”
“你头发不合格吧?”
“……嗯。”
林小小绕回到他身边,甜甜一笑:“我给你理,我可厉害了。这周六,你打完工我去你家找你,行不行?”
他家吗?周雨寒怔忪摇头:“算了。”
他的家太乱了,而且,他不想让她看到他妈妈犯病的样子。
他怕吓跑她。
“我不进去,就在院子里。”
见周雨寒犹豫,林小小咬牙,出了大招。
她握住周雨寒的一只手臂,狠命摇:“雨寒哥哥,求求啦!”
“……闭嘴。”周雨寒太阳穴突突的,“松开,放手,别碰我的胳膊肘。”
周雨寒还是答应了。
周六下午,大约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林小小背着个大竹筐到了洗车行,那竹筐直逼她的身高,她却喜气洋洋的,丝毫不觉沉,她从门后冒出半个头:“周雨寒,我来了!”
周雨寒擦完脸上的机油,穿上外套,走了没几步,突然问:“你上午去哪了?”
林小小噎了下:“呃……”
“知道了,陈茜家。”周雨寒掀开她的竹筐盖子,“这都什么?”
“我家大棚里的青菜,爸爸腌的肉肉,还有一点山货。”主要是小山参,林小小悄咪咪拔的,他畏寒,用这个炖汤能暖身。
另附一套理发工具。
周雨寒明显用心打扫过院子,他藏起了那个盛满脏衣服的大木盆,摆上一些花花草草,尽量让自己家显得温馨些。
林小小站在院中,看着脱色的墙壁和破败的窗棂,还有屋子门上那把粗粗的铁链锁,对“家徒四壁”四个字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她放下竹筐,摸了摸飞奔过来蹭她的小母鸡阿珍,没有问那个门上为什么上锁。
她没忘记,周雨寒很介意别人提他的母亲。
第25章 人生底色
她不问, 周雨寒便不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点,周雨寒最心疼、也最难堪的,就是他的母亲。
院子里静悄悄的, 唯有阿珍异常激动的咕咕叫, 风偶尔拂过,带动槐树叶沙沙的响。
这是周雨寒的家,即便再窄小荒芜,也是周雨寒的归属。
林小小搓搓手, 从筐里掏出青菜和肉, 规整码在窗台上。
她有意看看屋里的情况, 但很遗憾, 每扇窗都被木板封死了, 她收回视线,单独拎出白白胖胖的小山参:“这个很珍贵哦, 平时切根须须放汤里就好。如果生了病, 可以含住它一片,能吊一会精力。”
想了想, 她补充:“没花钱,山货而已,我随便拔的。”
她说了谎。
这些其实是林老爹的命根子,小老头专门圈了一片地养的, 深山老林里的生物仗着没人看, 长得奇奇怪怪,她挑挑拣拣,选了几个品相可爱的。
手中的小山参似乎重逾千斤, 周雨寒情绪复杂,很想问问她,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仔细算算,他们才认识一个月不到。
可他开不了口。
他只能当作不知道。
他没有可以回馈给她的等价物。
林小小跑回到竹筐边,搬出了今天的重头戏——一个外表斑驳的木箱。
她轻轻打开,里面装满了各种理发工具,她取出围布,在空中抖了抖,示意周雨寒赶紧过来。
周雨寒在小板凳上坐下,长腿弯曲,双手环住膝盖,仰起头,用清澈的蓝眸看着她,大约是瞳色太浅,他眼底时常像淌着条河,那条河无声讲述着他走过的或悲凉或平淡的日子。
有点一眼万年的意思。
林小小愣了愣神,展开围布,倾身为他系上。
距离在这一瞬拉得好近,近到林小小闻到了他身上清爽的香味,她偏过脸,看清了他白皙耳廓后泛起的一点点粉。
他干嘛脸红?弄得她也害羞了。
她退开一些,拿起喷壶,打湿他的头发,然后用剪刀大刀阔斧地剪。
质感极佳的发丝一缕缕飘落,像善财小童子洒下的金子,林小小有些心疼,周雨寒的头发超漂亮的,就这么扔了,好可惜。
他的头发实在太多太厚了,光是去长打薄便用了二十分钟,好在后面的可以用推子剃掉,她关掉推子的电源,长呼了一口气。
修剪前面的时候,她拧着眉毛,左瞧瞧,右看看,最后咬住唇,笑着给他理了个帅气的刘海。
“你别盯着我。”周雨寒一直看她,像只不聪明的大笨狗,她怪紧张,生怕搞砸了,她按下他的脑袋,“低下。”
这些工具有点岁月了,她专业的姿势也不像装的,周雨寒双手扣紧,问:“你怎么会这个?”
林小小挑眉,不无得意:“山上交通不便,什么都没有,全凭自给自足,我不仅会理发,还会做衣服纳鞋底呢!”
她头一歪,炫耀般眨了眨眼:“要不要来一套?大长袍,老布鞋,仙气飘飘!”
“明白了。”周雨寒若有所思,“你家武馆与世隔绝,对吧。”
“这叫潜心修行。”林小小垮了脸,暗道不好,这小子脑子转得好快,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想到老爹之前还想拐人家上山,她摸了摸鼻尖,摘掉围布:“好了。”
她举起镜子,一脸等夸夸的表情:“帅不帅?帅不帅?!现在最流行的韩式微分碎盖!他们得每天用工具自己夹,你天生自来卷,简直不要太适合!”
周雨寒透过镜子看向那个陌生的男孩。
刘海微微卷曲分开,露出深邃的双眼和立体的额,长度刚好遮住半分眉,显得慵懒而精致。从前他只在村头王师傅那里剃过头,王师傅年纪大了,手抖,经常把他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
但他没说过什么。王师傅只收两块钱,在这个前提下,没人会要求成果多精美。
后来王师傅去了,村里再没那么便宜的了,加上母亲病情日益加重,需要的药费越来越高,他就自己用剪刀胡乱剪剪。
穷真的可以折断一个少年的所有骄傲。
周雨寒垂眼,摇了摇头:“剪短点吧,不然一个月又长了。”
“那有什么,我下个月再来呗。”
林小小蹲下,收拾起东西。院子里非常冷,她手冻僵了,速度不快,合上盖子的时候,她听到周雨寒以很低很低的声音说:“我头发长得比别人快,也许半个月……”
“那就半月一来。”林小小拍拍身上的碎发渣渣,突然愣住,扭头问,“周雨寒,我怎么感觉我被套路了?”
周雨寒却拽过她,捧起她发红的手,一边搓揉,一边轻轻呵气。
林小小只能看到他微颤的睫毛和挺直的鼻,其余的,皆隐没在他呼出的白气中了。
他做得多认真、多小心,仿佛掌心里的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第一次见到他那天,林小小怎么也无法想象,那个拍着球、少言寡语的周雨寒会有这么细腻的一面。
周雨寒这个人啊,一旦靠近了,就舍不得伤害他,他清贫、孤僻,也孝顺、善良,有着一颗最最赤诚的真心,像路边的流浪小狗,你给他一点好,他就拼了命地摇尾巴,想跟你回家。
“暖和了,”周雨寒唇边噙着一抹浅笑,低着眼眸问她:“要不要留下吃饭?我做给你。”
“方便吗?”林小小望向那些封死的窗。
周雨寒没说话,起身去了那边,用钥匙打开锁,一圈一圈卸掉沉重的锁链,放在窗台上,邀请林小小进来。
林小小远远瞟了一眼。
是个厨房,一口架着大铁锅的土灶,一个高高的厨台,一个上世纪的绿色冰箱,干净的地面上整齐地摞着几捆柴火,左右侧各有一道门,左侧的敞开,隐约可以看到一张摆满课本的书桌。
林小小心里酸酸涩涩的。
他家竟然连煤气也没有,爸爸常说山上封闭,可山上都不用这种古老的厨房了。
她撸起袖子,巴巴过去:“我来帮忙。”
她话音落定的瞬间,闭门的那个房间突然响起一道凄惨的哭声,接着是神神叨叨的叫骂。
林小小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什么,窘迫地看向周雨寒。
周雨寒放下青菜,进了里屋。
再出来时,他一脸疲惫,眼眶红红的。
林小小手足无措地站起,迎上他:“你没事吧?”
“不要紧。”周雨寒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还……”
他哽咽了下:“还吃吗?”
林小小乖乖坐下,埋着脑袋摘菜。
她担心周雨寒,时不时抬眼瞄他,他神色淡淡,目光却压抑。
大概是察觉到林小小的注视,他低声说:“别那么看我,我习惯了。”
他把嫩生生的菜叶浸入水中,仔细处理干净,又捞出。
“我妈是个很温柔的人,只不过生病了,我正在给她看医生,以后会好的。”
林小小一句话也讲不出,喉咙里似乎哽着什么,哑哑的,痒痒的。
她好像明白了,周雨寒的脸上为什么总有种随时会碎掉的表情。
他的人生底色就是悲惨的,每天生活在这样的家里,面对着亲生母亲的咒骂,不知道苦苦熬了多少年,还要骗自己,以后会好的。
腹部忽然传来一阵绞痛,林小小按住,假装无事发生。
但随着那种剧痛越来越明显,她小脸渐渐白了,周雨寒停下准备烧柴的手:“怎么了?”
“可能冻到了。”林小小也不清楚。
她打小身体好,虽然个子矮,可从来没生过病,她痛苦地捂着小肚子,眼神尴尬:“我想去厕所。”
周雨寒沉默了几秒:“只有公厕,可以吗?”
不等她回答,周雨寒便拿起钥匙,他心急,走出屋子时顿了顿,终究没有缠上那根铁链,只将大门锁好。
公厕距离周雨寒家有一小段距离,林小小几乎要哭了,她一辈子没这么疼过,感觉肚肚里有把刀在搅,小腹沉沉地下坠。
“周雨寒……”她可怜兮兮地叫他。
“马上。”周雨寒指指一个小房子,“那里,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林小小灰溜溜跑去,顾不得脏乱差的环境,一脱裤子,傻眼了。
血。
她的初潮,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到来。
她唯一能慰藉自己的,就是哥哥应该会很开心。哥哥一直担心她发育迟缓,想带她去看中医。
她垫了卫生纸,少女的羞涩令她难以启齿,只说带她去趟小超市。
周雨寒意外了下,领她去了,然而林小小根本没经验,看着满货架各种不同品牌的卫生巾,一脸苦大仇深。
“要是哥哥在就好了……”如果哥哥在她身边,一定会为她处理好一切的。
周雨寒本来在外面,猛地听到她这句话,走了进来。
当他看到林小小站在哪时,他立马红了耳根,抿唇问:“没你平时用的吗?”
“我、我第一次来……”林小小恨,怎么每次出丑这家伙都在啊?
周雨寒伸手拿了两包,转身结账。
他替他妈妈买过,分得清型号,不过小丫头娇娇软软的,他特地买了贵点的。
在公厕换好了卫生巾,林小小涨红了脸,完全不敢看周雨寒,傻乎乎站着,周雨寒弯身,掀起她的小棉袄,在她保暖内衣上贴了个暖宝宝。
适宜的温度暖热了小肚肚,冰凉的手手脚脚也随之恢复正常,林小小松开紧皱的眉,惊讶道:“不疼了哎!”
“嗯。”周雨寒忍不住摸上她的头,“是大姑娘了,以后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
林小小拨开他的大手:“不许摸头。”
说过好多遍了,他为什么记不住?
能为什么,上瘾呗。
周雨寒笑笑,把手揣进兜里。
回去的路上,两人走得极慢,已经到了林小小怀疑周雨寒腿是不是断了一截的程度。
她挠头:“我们为啥要走这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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