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嘉猜, 他大概从没有在那张看起来就很舒服的沙发上, 慢悠悠喝过咖啡。
“你想象是什么样子?”庄在将她从玄关柜上抱下来。
云嘉只能暂时金鸡独立,因刚才接吻时, 脚趾蜷缩,拖鞋滑落,在地上摔成狼狈的反面。
庄在拾起来, 套上她脚尖, 她才能两只脚稳稳着陆, 思考一下, 自己先笑出来:“就……那种冷都男样板间?”
云嘉代表的不止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还有许多庄在完全不明白的新词汇, 他像年少时不知道改良版大富翁是什么高深莫测的桌游一样,露出一丝克制的疑惑。
云嘉已经走进客厅打量起来。
“这个种风格装修起来挺费劲的吧?”
领人参观新屋时, 再不健谈的屋主讲起自己的装修心得也总是滔滔不绝。
而庄在只是淡淡扫一眼,无甚话欲:“没怎么费劲,都是交给设计师去弄的。”
“你不管吗?”
“我又不专业,除了一些设计选材方面的沟通,管多了也是给人家添乱。”
云嘉回头看着他,只觉得很新奇,这样的话,好像也是第一次听。
在她的印象里,不分中外,大部分男生都自行默认自己是个全才,不管自身的见识有几分,吹牛或者瞎指挥时,个个都像专业大拿,揣着仨瓜俩枣就忙着施物于人。
读研时,院里旧管道老化,多次申请后终于批下经费,找了施工队来重新规划。云嘉的师兄负责监工,硬是用结构美学指点设计师重换线路,于是他们工作室的水管是院里唯一一个水压有问题的。
被吐槽帮倒忙的师兄还要强行挽尊,说是因为老外没有将实用与美学结合好,他的指导绝对是专业性的。
庄在不解道:“怎么这样看着我?”又说,“我去做饭,你随便看看吧,每个房间都可以进。”
云嘉点头:“好啊。”
庄在走进衣帽间,云嘉尾随而至,斜斜靠在推门边,堂而皇之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棕灰色调的衣帽间内部,以及身处其中,手里拿着一件圆领衫的庄在。
庄在站着不动,示意一下手上:“待会儿有油烟,我换一下衣服。”
云嘉歪头鼓腮,很可爱的“嗯”一声,轻飘飘说:“你换呀,我就看看。”
庄在愣了两秒,没反应过来:“看我?”
“不然?”
云嘉理所应当地说,“我看别人的男朋友,别人也不让啊。”
修长的手指捏紧了圆领衫,以至于骨节微微凸出,展露身体的羞耻让庄在有几秒钟的不自然,但很快,他下定决心一样,将手中衣服往旁边一扔,直接朝云嘉走去,一把攥住她手腕:“进来看。”
明明记得他高中时是一个羞耻心非常重的人,云嘉瞪大眼,始料不及。
他现在干脆到这种地步了?
想跑也跑不了。
庄在将她往里拉,云嘉的新拖鞋都差点没跟上脚后跟,微微一踉跄撞到男人结实的胸口,只听身后一声轻响,庄在另一只手直接将推门合上。
云嘉的手始终被他握在手里,他也不松开,怕她跑,只单手解着衬衣纽扣。
这么多年,他早将自己锻炼成一个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意志可以绝对指导行为的人,但面部表情还欠火候,并不能随着行为立即情景扮演。
努力维持住的平淡面色里,依然有羞耻窘迫的痕迹。
甚至耳根都偷偷红起来了。
但动作干脆,几颗纽扣很快解到底端,胸膛尽敞。
属于男人的气息和体温密不透风将云嘉困住,她的心,仿佛放置在火苗上的烟花,轰然一炸,与庄在对上视线。
他和行动违背的表情十分有纯情意味,但云嘉也不敢将视线往下落,刚有闪避视线的预兆,他便淡淡出声。
“不是要看吗?怎么不看?”
食指关节都快被拇指掐破皮了,云嘉还要镇定再镇定,把锅甩走:“你——你什么表情啊,不情愿就算了,我不喜欢强人所难。”
庄在再凑近一分,气息发烫,咬字诚挚:“情愿,怎么会不情愿,你想怎样我都配合。”
一直被攥着的手终于松开了。
庄在手掌及时往她身后柜沿上挡,云嘉的后脑才没有撞上坚硬的木头,只磕到他手心,虽无痛感,躯体却似触电一样酥了一下。
脸颊完全红了。
云嘉撇着头,也不敢看他,只有纤长的眼睫密密地扑动,像受惊的蝴蝶。
心慌意乱,昭然若揭。
垫在云嘉脑后的那只大手,轻轻揉了两下她的头发,将她的脸转过来一点,吻在她额头,很快分开。
“我的衣服。”
云嘉在他缓慢的亲吻里,屏息到极限,终于有了换气机会,猛地吸气,手掌“啪”一声拍在旁边,手指灵活又忙碌地摸索,揪到一截衣料,攥进手心,提到他面前。
也挡在两人之间。
窸窸窣窣的脱衣声里,那件蓝色衬衫被脱下,丢在一旁,庄在从她手上接过衣服,套头穿上。
男人的双臂穿进袖子里,在他视线被衣服遮挡的一瞬,云嘉速速瞥过去一眼,但还是看到了,块垒分明的腹部,肌肉清薄的胸膛,因皮肤偏白,小而粉的地方,格外显眼。
明明没有特意去看,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云嘉扒着衣柜,额头抵着手背,似在忏悔色心。
庄在穿好衣服,往外走去,又折回来,云嘉脊背一紧,惶惶而呆滞地看着他走近,等他在自己侧脸上又亲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说:“我去做饭,你自己玩一会儿。”
听觉甚至没来得及给大脑传输信息,云嘉就已经顺从地点点头,盼望他快点走,她现在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回来的车上,云嘉还想过,待会儿庄在做饭自己要去打下手,帮点小忙,但这会儿,她脸上的热度仿佛脑子里的信息全部融化打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听到厨房传来做饭的声响,云嘉才回到正常状态,第一件事就是凑到明亮的镜子前看看自己,用掌心按了按发热的脸颊。
庄在的卧室、书房、健身房,她都去看了看,然后经过客厅,去了一趟阳台,朝楼下看看,点点如星的路灯隐没在树丛里,有人在楼下散步遛狗。
看了一会儿,她又跑去水吧给自己倒了一杯气泡水,端着杯子慢悠悠到厨房,视察晚饭进度。
刚刚她在屋子里从这儿跑到那儿,庄在就时不时朝外投出目光,这个房子他住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这样鲜活过。
甚至这一刻,他才有闲暇品味,设计师帮他选的客厅垂灯很漂亮,因为它很配云嘉,金粉一样闪耀着光芒。
这个屋子里的绝大多数东西,都没有经过他的仔细筛选,清楚自己不是一个肯在腔调上能耗费精力的人,他也不喜欢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花功夫,所以定下设计师之后,他的要求也很简单,留给设计师发挥的空间很大。
但收房时,他还算满意。
因为云嘉的出现,她融于环境,庄在觉得他对这个房子的喜爱也无形中提升。
“你家有多余的花瓶吗?”
云嘉捧着一怀的花,想把这些花养起来,让它们物尽其用活得更久一点。
庄在想了一下,没有。
现有的花瓶还是收房时就已经存在的装饰,但是尺寸太大了,不适合用来插花。
不过他想起来,之前庄蔓说他家毫无生气,送过他一缸生机勃勃的小红鱼。但是很快就全养死了,家政很遗憾地发微信通知他,无一幸免。他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拜托对方帮忙处理掉。
但那只泛青的玻璃鱼缸被洗干净留下了。
庄在从橱柜里翻出:“这个可以吗?”
方形的厚玻璃,长宽差不多是平板的形状,深度也够,只是跟花瓶这两个字好像不沾边。
云嘉也疑惑:“怎么会买这么不好看的花瓶啊?”
“不是花瓶。”庄在说,“是鱼缸。”
“那鱼呢?”
庄在顿一下:“死了。”
“你养死了?”
庄在又顿了一下:“准确来说,是我忘记养了,所以死了。”
云嘉失笑,又问他要一把剪子,去外头修花。她站在长桌最靠近厨房的一端,即使隔着一大段距离,也能看到庄在做饭的情况。
知道他会做饭是一码事,亲眼看到他做饭又是另一码事。
本来不能想象的画面,自然而然地呈现在眼前,居然也不突兀,云嘉想起他在曲州泡紫苏茶的样子,即使是不会的事,他也能不慌不忙学得很从容。
遑论是会的事。
有他在的厨房,即使是明火,也没有热火朝天的忙乱感觉,掂锅翻菜,切配料,放调味,甚至抽空看一下打印出来的菜谱,确定没有遗漏出错,每一步都不紧不慢的。
云嘉将一大束花插好,摆在餐桌旁。
意外在抽屉里发现的两个氛围蜡烛,也找来打火机点燃,凑近闻一闻,是甜的木瓜味。
本来她还好奇他的家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怀疑是庄蔓买来的,结果在装蜡烛的盒子旁边发现一张泰文贺卡,还有两张泰文的餐单小票。
像是随手带回来的纪念品。
看了一下时间,是今年初。
云嘉想起来,那时候云松霖好像也在泰国,跟她视频时身后是热带的海岛风光。
云众总部一年一度的高层团建,每年国家都不同,云松霖叫云嘉就当来度个假,但是云嘉懒得去。她对此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都是一群大腹便便的叔叔伯伯带着家属子女在一起聚会,那些大人无聊,小孩子也很无聊。
庄在今年已经开始参加这种活动了吗?
挺好的,年轻化了许多。
蜡烛点亮时,她又生出些许似烛光灿灿摇动的遗憾——如果她当时去了,也许她和庄在会在异国他乡的热带风光里提前见面。
但提前见面了会怎样,她又不知道了,她甚至不知道庄在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的。
在曲州看月亮那晚吗?
之前呢?
应该算有点好感吧?但没机会捅破窗户纸,又有误会,也就只能停留在好感阶段了。
不然对他这样的人来说,突然喜欢一个人,好像很奇怪,他好像不是那种会被什么突然吸引的人。
“怎么在发呆?”
身后忽的出现庄在的声音,云嘉猛的回过头,烛火也受转身风扰动,晃了一下,将两人的影子映得更加朦胧绰约。
他带着一只灰色的隔热手套,将盛清蒸鱼的白色瓷盘端出来,另一手拿着一双干净的筷子递给云嘉,提醒她不要碰到盘子,很烫。
拨开被热油淋过的葱丝,云嘉夹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下一秒就知道,庄蔓说小馆子里的蒸鱼没有她哥做的好吃,也没有盲目吹捧。
以他很少做饭的频率来说,这种发挥,算是天赋型选手了。
很家常的四菜一汤,色香味都可以打高分。
云嘉只在摆盘方面给了一点指导意见。
吃到五分饱,感觉是聊事情的时候了,云嘉捧起装果汁的玻璃杯,小口嘬饮,跟他说:“我前天去舅舅家吃饭了。”
“哦,田姨做了新菜吗?”
庄在朝她看过来,讲话单纯得令人意外,好似他的思考逻辑全是围着她打转的。
云嘉不怀疑,自己说是,他下一个反应就是,哪个菜,好吃吗,我去学。
“跟田姨没有关系。”云嘉没拿筷子那边手托住腮,“我和舅舅聊到了你,舅舅说要安排一个饭局,就这周末,你也来好吗?”
“你跟你舅舅也说了?”
庄在肉眼可见地绷起一丝紧张,目光定住,似乎已经在联想一万种可能性,以及一万种应对方法。
“没有,怎么可能说了。”云嘉摇摇头,“说了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跟我吃饭吗?你就是想躲,舅舅也会十三道金牌把你召回去审问吧。”
这倒不是什么夸张的话。
事关云嘉,永远是黎家的头等大事。
更别说是他们在一起了这种平地惊雷的消息,黎辉夹在云嘉黎嫣以及庄在这三方之间,光是立场问题,都够他三宿不睡去琢磨。
面对黎辉时,云嘉想过自己为了庄在上门,舅舅可能会疑心她和庄在如今的关系。
庄在虽然住在黎家多年,但和云嘉明面上的关系也没有好到这种程度,如果舅舅问她怎么会愿意主动来帮庄在,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当时是抱着一种“车到山前必有路”的心态过去,真要承认也无所谓。
结果到了黎家才发现——车,并没有到山前。
舅妈嘘寒问暖,热情更胜以往,也将庄在挂在嘴边,说这些年庄在对她和舅舅处处都很尽心,舅舅更是出言感念云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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